窗外便是一片黑石林,这里似乎是一条不常有人经过的道路,黑灯瞎火,除了天上时会飞过几只乌鸦,就是寂静一片。也得亏是没有路人,不然遇到现在这幅模样的常锦知,估计得被吓得当场上下齐喷,半死不活。
初春乍寒,就算地属偏南,在这深夜里也是极冷的。光脚踩在冰冷的黑石上。八荒元人本就畏寒的身子,再加冷风凌凌的黑夜,发着热,牙齿打架,冷颤不断。
路不好走,到处都是冒出尖头的石笋和深不见底的坑洞,脚底也被石子磨破了。之前借助太阳宫散发的明光,还能把路照亮一二,但随着路越走越远,视线也就愈发的暗,难以落脚了。
踌躇间,在前方不远处凭空多了几个好似流萤的白点,散着微光,缓缓飘来。离近了才发现是一颗颗漂浮的水珠,它们越聚越多,众星捧月般把常锦知围了起来,宛若沐浴灿烂星河。光虽弱,但量多,竟是为他照出一片通路。
有三两滴水珠飘到常锦知眼前,聚合成了一颗小水球,在空中蹦蹦跶跶的,好像在和他打招呼,甚是可爱。
常锦知伸出手指碰了碰它,问道:“莫非是来接我的救兵?”
不知是被触摸还是听懂了他的话,水球在空中飞舞了一圈,蹦得更加起劲,随后便一步一停,在示意常锦知跟上。
它们显然没有敌意,而且现下举步维艰,就便跟了上去。不知多久,当常锦知回望来路时,那座在黑夜里灯火通明的黄金宫殿已经成一个小光点。
“应该逃出来了,真是顺利...”常锦知心想,“现在只要想办法把这讨厌的玩意拔出来,然后送给那小老鼠就好...”
只听嗡嗡的耳鸣盖过了海浪拍岸的声音,这身躯强撑太久了,常锦知感到眼皮沉沉的,远处的那点光逐渐糊成一片光晕,脚底一个踉跄,金链落地,倾倒下去。
原已做好迎接疼痛的准备,但身子却半空止住了。常锦知感到身后有人用手臂将他揽住,顺势落入一个怀。
意识被拉回了些许,黑暗中可以感到那人一手抚在他的背,另一手捧他脑后,紧紧拥住了他。
他的怀抱好温暖,还带着淡淡幽香,浑身冷意顷刻间便被驱散,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下,常锦知居然没有下意识想打人的冲动,反倒觉得格外安心。
“真暖和啊...”常锦知意识模糊,声音软软糯糯,下意识也伸了手去抱,还贪婪地用脑袋蹭了蹭。
对方显然怔住了,常锦知的右耳贴在他的胸口,噗通,噗通,那人像是跑了很久,心跳很快很急,似乎还在努力克制自己胸膛的起伏。常锦知从来没有像这样依靠过一个人,第一次被这样搂着,感受很奇妙。
常锦知缓缓撑开眼,抬起头,他墨蓝色的华贵锦袍襟处,已被染上了人脸形状的胭脂印。
眼前一双天蓝色的眸子,目光灼灼注视着自己,气氛恰好,似水柔情,仿佛他们是就别重逢的恋人一般。他真是俊极,鼻梁高挺,眉目清冽,棱角分明,面色干净如白玉。
前额发端处竖有一对花枝般的银白色龙角,上面有精美的浪纹,散发着湛蓝色的光极为夺目。
常锦知看入了迷,迟迟移不开眼,这张完美的面容,完完全全是他八荒大君喜欢的类型!美中不足是对方似乎不爱笑,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哭丧脸,若是他能配上一张笑脸,看上去一定很...好欺负!
常锦知不经咽了咽口水。
对视了良久,对方轻轻捏了捏常锦知的鼻尖,说道:“抓到了。”声音低沉又温柔,酥酥麻麻的,好听极了。
“抓到...什么?”
鼻尖那抹冰凉的触感,把常锦知的意识完全拉了回来。再看眼前之人,骤然寒毛直立,仿佛有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
等等?龙角?他有龙角!他是濯溟蛟的人!!
这里不是濯溟蛟的地界,所以眼前这人只能,只会,只可能是那个男人!!濯溟龙主---沐淮澈!!!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救救救救救救命啊!!!!!!!”
常锦知忽然大叫着在沐淮澈的怀里挣扎起来,张牙舞爪的,奈何沐淮澈抱他太紧,像是生怕一松手便再也抓不到他似的。
“大哥不要抓我啊!我不是八荒大君!不对...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呸!也不对!我不是人!啊啊啊啊啊!”
常锦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想逃!
沐淮澈茫然,歪了歪头,眼里充满不解,但看着把自己涂得像只小花猫似的常锦知稀里糊涂说着胡话,觉得着实可爱,让他想抱得更紧。
他抱得越紧,常锦知便挣扎得越猛。他挣扎越猛,沐淮澈便抱得越用力。
“放开啊啊啊啊啊!”
常锦知手脚并用,瞪着腿,双手推沐淮澈的肩膀,腰使劲往后伸,到最后他整个人都是悬空在那里。他这样的乱挥乱舞,波及不到沐淮澈一分一毫,对方还是纹丝不动的杵在那里。
回想刚刚对视的场景,那目光哪是什么脉脉含情,分明是要把他拆吃入腹!这可不是就抓到了吗!!他是疯了吗,居然会觉得沐淮澈的怀抱温暖安心?到底安的什么心?
想死的心!
但他明明自认为伪装得很好啊!
终于精疲力竭,常锦知索性就那样挂在他的怀里,酝酿起下一阵攻势。感觉对方凑近头在自己胸膛处嗅了嗅,而后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显出了不悦!
忽的感觉自己被结实有力又附着冰凉鳞片的东西将他轻轻架起来,常锦知偏头看去,是一条白色大龙尾。
沐淮澈的龙尾竟然强壮到可以横空中支撑起他的重量。
濯溟蛟龙人的尾巴只会对两种人使用,一是亲近之人,温柔的用它安抚对方;二是欲杀之人,尾鳍锋利,削铁如泥,更有条件优渥者能用它施展绞杀之技,显然沐淮澈就是其一,而自己便是这第二者。
完了...
正这样想,龙尾已见他轻轻抬起。却不料自己胸口猛然一空,沐淮澈竟趁他不备,扒开了他的衣领。
如此突然,常锦知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因而也就没有收住手。只听“啪!”一声巨响,来自他身体本能的反应,巴掌狠狠呼在了沐淮澈脸上。
沐淮澈并没有躲开,被打得偏过头去,火辣辣的痛在他脸上蔓延开,耳朵嗡嗡响,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没有做梦,八荒大君回来了。
“......”
“......”
两人都僵在了那里,皆是无言,周遭所有事物似乎都因为这一声巨响静止下来,静到能听清自己猛烈的心跳。
丸辣!
沉默是今晚的黑石林,要离别的,是常锦知与这个世界。
常锦知咽了口唾沫,声音唯唯诺诺:“那个....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草草草草草啊啊啊啊啊!这破手......
本想伸手想要帮他揉一揉,抬到半空又觉得不妥,只好放下。他刚刚那一下,可是用尽十成的力气挥出去的,打得自己手都麻,更何况是人脸。
眼真真看着沐淮澈被打的那一侧逐渐泛红,形成一道非常完美的催命符。
顶着半边红脸,又看向常锦知,低声道“不要动...”手上续着刚才的动作。而后者则因为愧疚与害怕,已老实只得乖乖顺从着把那件沾染金昌翰味道的里衣被脱下扔到一边。
一道狰狞的伤口在常锦知亮白如雪的身体上格外刺眼,沐淮澈蹙了眉,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
常锦知瑟瑟发抖,一副已老实的模样。那龙尾缠绕着身体,虽然没用力,但只要沐淮澈想,随时都可以捏死他。后肩传来一股暖意,只听“嘣”一声脆响,那串碍人的金链便顺势落了地。
常锦知轻哼一声,伤口出奇的不痛,感觉左肩处空空的。沐淮澈的大手还覆在背后,那处空洞随即又缓缓温热,能感到空洞正在被填补。
常锦知:??
他刚刚是在为我疗伤吗?
未及他多思索,便有一阵香风拂来,是沐淮澈褪去他那外袍为他披上。
他广袖的外袍里是一身轻便的战服,通体月白色的交领外衫里是一件束身的紧衣,它将沐淮澈的脖颈严严实实包裹,鲜明的锁骨骨骼和喉结却依旧清晰可见,反倒显出一种禁忌的诱惑。
再往下看,肋处有伤,一片殷红浸染了半边衣衫和深蓝色的腰封,看来是渡劫留下的,血迹蔓延至下衣摆,还能看到腰间悬有一月牙玉佩在忽闪摇晃着。
沐淮澈收起龙尾将常锦知将他放回地面,微微抬手,做出一个牵手的动作。声音有些不稳,顿顿道:“跟我...回去吧?”
虽然看不懂龙主的所作所为,但常锦知认为,这话看似是个问句,实则不然。
他不想答应,始终埋着头。但他不知道,他刚刚若是抬头,将会见到沐淮澈怎样的一副面容。
“......”
二者就这样僵持半晌,但是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沐淮澈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在屏住了呼吸,又不愿被人发现,抬起的手也悄然收了回来。
常锦知垂着眸,盯着地上那根金链良久,心中大惊:“等等!核心!”
伸手探了探,后背却已空空如也。拾起金链,那连接处只剩一团焦色。
不在了...就在刚刚,伴随着一声脆响,核心和金锁一起化作了齑粉,在黑石地上散落一圈,水珠正照着它们,熠熠闪烁。
没有了...核心没有了...
常锦知如坠冰窟,回首望向远处的那片通明的金光。
他似乎着了魔,想要回太阳宫去。
常锦知站起身卖力狂奔,迈出了数步,腰间又是一紧,将他神志拽了回来。
“别走了...”沐淮澈又环抱住了他的腰,略带着沙哑的嗓音颤颤,说话的热息扑在常锦知后颈,却更让他发寒。
他怎么忘了呢,面前还有一个寻仇的龙主,一个大手一挥就能将金锁崩得粉碎的仇人啊!
八荒大君真的害怕了,他真不想再经历一遍噩梦中那痛苦的死亡。
“能不能...不杀我...”常锦知绝望地回头,咬着唇,想尽量把话说清楚,央求道,“我我我不做坏事了...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做......求你...龙主...大人...至...少让我帮小老鼠...”
“什么?...”
沐淮澈愕然,只见怀中之人发着抖,回首望着他。下一秒竟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常锦知哭的很大声,已经完全听不见沐淮澈说什么了。
他憋屈死了,先是不明不白被复活,有人让他赎罪,让他找人,随后被一群壮汉狂殴痛扁,金箭穿肩被当狗溜了一圈,险些被侵犯,好不容易逃出来,谁料想却陷入了更大危险中。
是因为他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便要让他再死一次?这算是他的赎罪吗?
前世今生,他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样嚎啕大哭一场,如今所有情绪全都涌上来,一层层叠加,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沐淮澈见他如此,一时手足无措,但他是真的不擅表达,三百年来亦是如此,只能给常锦知一个怀抱,大手顺着他的毛,“乖...哭出来吧,多久都行,我陪你。”
许是他给的拥抱,让常锦知哭的更撕心裂肺。人在委屈时越是受人关怀,有人共鸣,便会不自觉地越哭越厉害,心里就会越委屈,八荒大君亦然。泗涕狂飙,原本就狰狞的妆面被泪水沾湿,更加浑浊不堪。
良久,夜色归于平静。
月白风清,点点白星簇拥着二人。
常锦知带着哭腔一抽一抽的,竟在沐淮澈怀中睡去了。沐淮澈横抱他席地而坐,怀中人脸上污浊已经悉数抹在战服上。
“不知道...不...我不要...”常锦知眼睫颤动,紧攥沐淮澈衣衫,梦呓着,又有泪珠自眼角渗出。
“又把我忘了...常泽你真是...”
沐淮澈用拇指为他拭去泪水,心里头酸得厉害。
想来也是,三百年太久了,而他们不过相处数载。自己在他心里应是不重要的人吧。既然如此,他在心里编排三百年之久的话,还要说吗?还能说吗?
他这么害怕自己,说了万一又丢下自己跑掉该怎么办?
罢了,全都藏进心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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