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窒塞。
飒飒野风呼作而起，煽惑着黑烟红焰一路乱窜乱长，烧沸了半座山。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一阵接一阵，交缠着嘈杂厮杀声与凄厉惨叫声，熏人肺腑，炙人心脾。
“跑！去找大师兄！”
轰然倒塌的树林掩埋了女人的嘶喊，烈烈火焰中，一位怀抱傩面的少女扑了出来，重重跌倒在焦土之中。
紧绷，颤抖，胸腔像是要炸裂开来。少女顾不得满身血肉模糊的烧痕，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忽听前方破空啸响，她瞳孔骤缩，却已来不及闪躲，余光瞥见一道金光划开茫茫火海直逼而来。
“噗嗤——”
少女愣怔地低下头，一只赤金莲瓣镖已然洞穿傩面额间，深深没入胸口。
鲜血汩汩涌出，打湿了傩面，将那副粗犷的面目显得越发狰狞可怖。
***
“嗬——咳咳！”
夏桑桑猛然从桌上弹起，手肘不经意间扫过桌面，刀具噼里啪啦摔落一地。
她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呼吸喘促，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摁进水里溺了一圈，浑身被冷汗浸湿。
又是那个噩梦……
这几日，夏桑桑总觉得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反反覆覆做着自己深陷火场，最后身死的噩梦。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原本丰满的脸颊也迅速消瘦，如若不是疲惫极了，她断断不会在雕琢傩面时头晕目眩昏睡过去。
“不行，果然还是得让大师兄看看。”
夏桑桑捂着胀痛的脑袋朝窗外看去，见外头已然红霞衬顶，金光照地，估摸着大师兄已经在院子里晨炼了，便想动身去找他。
啪嗒。
一颗硕大的血珠砸落在桌面上，溅出一朵艳红的血花吸引了夏桑桑的注意。血花的不远处，一把刻刀孤零零的横躺在那里，锋利的刀尖沾染了血迹，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脑袋上一片粘腻，而捂着脑袋的那只左手正传来阵阵刺痛。
夏桑桑惨白着脸，颤颤巍巍的放下手。
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斜贯掌心，赫然映入眼中。伤口之深，两侧的皮肉向外翻卷，鲜血汩汩朝外涌出，眨眼便溢出手心，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完蛋了，这要是被大师兄知道，少不得要被唠叨几顿！
过往的惨痛经验催使着夏桑桑急急忙忙从柜子里翻找出纱布，她娴熟地扯出纱布一端叼在嘴里，另一只手绷直了纱布缠在手腕正欲勒紧。
【叮咚——目标接近成功，正在与目标进行绑定。】
紧凑的、一览无余的小屋里，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夏桑桑打一哆嗦，一双如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惊得发亮，她快速左右转动着脑袋，目光扫视过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桌面那副被她精雕细琢的数天，已经初具雏形的傩面上。
真是见鬼了。
从前的夏桑桑万万也想不到，身为捉妖师的她有一天居然也能发出这样的感慨。在反复观测了几遍那副傩面，确认并不是被妖附身亦或者是木头成精后，她壮着胆子，试探性地朝着傩面靠近。
“难道是太累产生的幻觉？”近距离观察后，夏桑桑仍是查不出什么异样，那副傩面又许久没有动静，正当她以为是自己吓自己，长吁了一口气时———
那傩面嘴巴突然一张一合，开口就道：【不是幻觉哦，反派洗白系统正在与您绑定中，请宿主稍安勿躁……】
“砰！”夏桑桑一拳砸烂了自己的心血之作，连带着桌子都从中断成了两截。
“大师兄，有鬼！这鬼好厉害我搞不定！”
夏桑桑飞也似的窜出了屋子，一边朝竹院里冲一边惊恐地叫喊着。
【叮咚！反派洗白系统正式绑定成功。】
她还未来得及多跑出去几步，一道冰冷的提示音便在脑内轰然炸响，刹那间，如潮的耳鸣声吞噬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夏桑桑感觉全身的神经都在这股猛烈的冲击下抽搐，她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片寂静中，夏桑桑的喃喃自语显得格外清晰。
不对，太不对劲了，怎么会这么安静？
夏桑桑勉强站稳身形，再看向大师兄时，发现他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脸上定格着化不开的担忧。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一切都被突兀的静止了，定在草尖的露水、悬在枝头的树叶、停在半空的飞鸟……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还可以自由行动。
“你不是鬼怪……”
夏桑桑喉咙发紧，指尖微颤，下意识绷直了脊背。
就算她再傻也知道，妖魔鬼怪哪有这能力能让时间停止？能做到这点的，只有——
【如果按人类的**，比起鬼怪我更接近于神明，不过宿主，您可以称呼我为系统。】她的脑中响起机械般的声音。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夏桑桑还是瞪大了双眼，她强行镇定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救您啊！”说到这个，系统突然急切了起来，话语噼里啪啦的直往外蹦，使劲向夏桑桑解释前因后果。
“等等！等等！”一下子接受了过多超出认知的信息，夏桑桑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她忍着脑袋里一下又一下的钝痛，尝试着理解道，“所以按你说的，我这几天一直梦到的，是我三年后的死亡结局。”
“是的。”系统略带惋惜道，“不光是您，您的师姐，师弟，和您一起的所有人都会死在一场围剿里。”
“为什么？”一听到还牵扯了其他人，夏桑桑立刻反驳问道。
“因为你们是反派。”
系统一语定下结论。
它向夏桑桑讲述，他们其实生活在一本名为《千妖》的话本中，讲述的是几位天命之子，也就是主角团踏入红尘，一路斩妖除魔，收获无数人缘与法宝，最后爱情名利双收的故事。
相比于风光无限的主角团，夏桑桑一行四人，就是为了衬托主角团而存在的反派对照组，他们永远都站在主角团的对立面。
主角团出身名门，他们则身份低贱；主角团富贵显荣，他们则偃蹇困穷；主角团扬名天下，他们则名声狼藉；主角团济世救人，他们则作恶多端。
没有正统出身的他们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在一次次的世人的鄙夷和与主角团交手产生的嫉妒后，最终走上了不归路，最后在主角团的带领的一场围剿下，团灭于现实所居的青辞山中。
【但根据系统分析，宿主您成为反派的原因大多受时局影响，包括您的师姐师弟也是如此，他们被洗白的概率都很大，宿主只要认真完成我发布的任务，一定能拯救他们。】
“真的吗？！”夏桑桑听闻，原本暗淡的眼睛正要重新燃起希望，可下一秒，系统的话又让她如坠冰窖。
【不过，请宿主小心，反派boss温随川属于不可洗白人物，与其牵扯过密可能导致洗白失败。】
话音刚落，周遭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像是坚冰裂开的声音，四周渐渐响起鸟叫虫鸣声。
“咔——咔——”的脆响一声接着一声，越发尖锐。
得知时间已经不多，系统加快了语速：【此次时间静止消耗过多能源，接下来一段时间除发布任务外我都将陷入沉睡，请宿主谨记两点禁忌。】
【一、不可主动泄露系统存在，触犯会招致天雷，强制销毁。】
【二、避免过多接触，尽量远离反派boss——温随川。】
“等一下，你一定是搞错了！”夏桑桑脸色煞白，失去理智的双手胡乱的挥舞想要抓住什么，可系统在她的脑子里又怎么会被抓住。
“我大师兄明明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凭什么不能洗白，你一定搞错了，你别走！等等！”
“哗啦——”
伴随着剧烈的崩塌声，系统彻底失去了声音，周围的一切紧接着回归了正常。
“桑桑，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一条宽大厚重的斗篷从头顶蓦地罩下，夏桑桑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像个茧般被严严实实包裹其中。
“清晨露重，穿得这么单薄，小心冻坏了身子。”
斗篷外，传来男人低沉而温和的声音，让原本颤抖不止的夏桑桑重新回了神。她的身体僵住了片刻，开始在斗篷里窸窸窣窣的摸索，终于让她在顶上找到个口子，使劲把脑袋拱了出来。
“大师兄……”夏桑桑看向男人。
面前的男人身形修长，着一袭月白色长衣，如墨的长发随意拢在肩前，整个人看上去慵懒随性。他的眉尾微微下垂，一双鸳眼柔和又深邃，哪怕现在正俯视着夏桑桑，他给人带来的也不是压迫感，而是无奈的宠溺。
“怎么了，脸蛋这么紧皱着，梦魇了？”
“啊，嗯……”夏桑桑不能将系统的事告诉他，只能闷闷的回道。
温随川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见你心神不宁的，大师兄给你点支安神香，你再去睡个回笼觉好不好……嗯？这是？”
他感觉到没入发丝的手有些湿腻，抬手便见手心一片血红。
“这是哪里受的伤！”他立刻用双手箍住夏桑桑想往回缩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拨开碎发，在确认没有伤口后，才微微松了些眉头。
啪嗒。
原本半挂在手掌上、吸满血的纱布坠落在地，温随川低下头，随后沉默不语。
夏桑桑抖若筛糠。
最终，她还是被大师兄没收了所有刀具，两个月内禁止雕刻傩面。
“生气了？”温随川把她带到房内替她包扎伤口，见夏桑桑从始至终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时不时还叹口气，于是先软了态度。
“没有。”
夏桑桑嘴上这么说着，但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她不是在生气，是在愁她大师兄的命啊。
那个系统是瞎了眼吧，她这么温柔的大师兄，怎么可能不能洗白呢？
夏桑桑的表情又变得咬牙切齿。
也许是感觉到了夏桑桑的怨声，沉默许久的系统突然叮咚一声，在她的脑子里发出提示音，把她吓得一激灵。
【任务一：顾府风云
请宿主尽快前往相城顾府，与主角团会面，共同捉妖。】
怎么就发布任务了，她也没做什么呀？
正当夏桑桑满腹疑惑时，一抹雪白的光团掠过眼前。
“大师兄，那是你的雪蛾吧。”
夏桑桑指向窗口，一只通体雪白，足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大小的飞蛾正朝这里飞来。温随川伸出瘦削修长的手指，雪蛾刚一落到指尖，便泛起一簇火光，将雪蛾整个吞噬其中，化作一封闪烁着细碎金芒的信封落于温随川手中。
“相城顾府的委托？”温随川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信封。
不用拆开看也知道，那个有钱的商老爷居然不去请名声显赫的大家族，而是来找他这种久居山林，上不得台面的野派小人物去捉妖，想来，是有些难以言说的腌臢事掺杂在其中。
若是往常，温随川不介意走这一遭的，毕竟富贵人家的活，但处理完后光是封口费就不菲，能解决他们大半年的温饱。
但现如今，二师妹和小师弟都接了任务出了远门，他又实在不放心把夏桑桑一个人留在家中。
“大师兄，这次委托我们一起去吧。”夏桑桑在一边开口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原本还在愁怎么能改变他们所有人必死的命运，现在任务送上门来了，她哪有不去的道理。
“不行。”
温随川放下手中的委托令，回绝的相当快，态度有些出乎夏桑桑的意料。
“你的手还手着伤。”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而且又有你陪我一起，哪里能出什么事啊。”这次轮到夏桑桑哄大师兄了。她拉着温随川的衣袖轻轻摇晃，语气里带着软乎乎的讨好意味。
可温随川这人看着好说话，定下的决定却从来不会轻易松口，特别是是关夏桑桑。无论夏桑桑如何软磨硬泡，温随川就是不肯，最后逼得夏桑桑只能使出绝招。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气鼓鼓的将头撇在一边，嘴里嘟囔道：“你就是嫌弃我会拖累你……”
“桑桑，我没有。”温随川心中一阵揪痛，他轻揉了揉夏桑桑的脑袋，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心疼，“你从来都不是什么拖累，我只是，怕你再陷入危险。”
“不会有危险的，不是有大师兄你在嘛。”夏桑桑眼眶微红，可怜巴巴的望着温随川，语气里满是哀求，“我保证，出去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就带我去吧，好不好？”
温随川终于是心软了，无可奈何的摊手缴械投降。所幸相城相隔并不远，二人一路走马观花，在三日后的清晨进入相城。
晨光熹微，相城的街道在薄雾中渐渐苏醒。夏桑桑和温随川踏着青石板路，穿行在长街中。街边的摊贩已经开始忙碌，蒸笼里冒出腾腾热气，夹杂着各种香气，勾得夏桑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想吃？”温随川低头看她，嘴角微微扬起：“我去给你买。”
夏桑桑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家医馆门口围满了人，隐约还能听到争吵声。
“好像前面出什么事了，咱们快去看看。”
温随川刚想阻拦，夏桑桑已经一溜烟挤进了人群中，像只灵活的泥鳅在缝隙中来回穿梭，不一会儿就钻出了前排。
她这才看清，医馆门口正站着一位浑身上下打扮珠光宝气的女子，她面容冷艳，眉目间带着几分凌厉，手中握着一根乌黑的长鞭，鞭梢垂在地上，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
“我说了，把你们家的堕胎药全拿出来，有多少要多少！”女子声音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站在刚面前的老大夫脸色苍白，颤声道：“顾小姐，这堕胎药药性凶猛，寻常用一剂足矣，您要这么多，怕是用不完呐。”
“少废话！”头戴的珠钗吊饰稀里哗啦晃荡个不停，女子猛地一挥鞭子，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啪的一声抽在医馆的门框上，门框上顿时木屑四溅，“你只管卖药，出了事我担着！”
“这……”老大夫不停用袖子擦拭着额间冷汗，这么多药剂交给这为顾家祖宗，他实在是怕闹出了人命啊。
见老大夫实在为难，夏桑桑看不过去，正想出声劝阻。
她的脑海中蓦地响起系统的提示音：【检测到任务相关人物“堕胎毒手”——顾惊棠，请宿主谨慎接触。】
“堕胎毒手？”夏桑桑下意识低声重复了一句。
不料，顾惊棠天生耳聪目明。她一下子转过头，目光如刀般落在夏桑桑，冷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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