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已是晨曦的微光。
哑仆在给沈瑟洗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堆在一盆清水里。
他穿着素色衣服，领口敞开，露着纤细白皙的颈子。
男子似乎是营养不良般，瘦弱到锁骨突兀，尖尖的下巴，精致的侧脸，看起来无比脆弱。
沈瑟大概变成一堆白骨，也能修炼成妖孽。
哑仆将他的头发捞出水，随便拧了几下，又用白布包着压了压才放开。
长发**地披在身上，背后衣服一下就深了一片。
然后又递给沈瑟一把梳子让他握在手里。
可沈瑟根本不打算接，他也不想梳头，更不嫌自己这样子有多废物。
只知道有人伺候他自然受着，不用动手。
·
这是殷山后头被草木所掩的破败房子。
房子左边的屋舍几乎被雷所劈，乌漆漆一片。
沈瑟躺着躺着再次闭上了眼，昏昏睡了过去，连哑仆提着水桶水盆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又到了黄昏时分，沈瑟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有了穿越异世的真实感。
在这本男频修真爽文里，他是天才师弟的废物哥哥。
沈瑟与沈平笙虽是兄弟，却非一母所出，二人儿时早有嫌隙，家中惨遭灭门后拜入殷山，从此命数大不相同。
沈平笙是励志给男主当绊脚石的大反派。
自己则是被主角光环吸引，上赶着给男主当小弟，彰显男主魅力的小炮灰。
只要他按照剧情老老实实扮演一个人嫌狗厌的墙头草，跪舔天龙人男主，顺便打压自己的弟弟，平平安安活到最后不是问题。
因为在男主跟反派之间来回横跳对于一个不足轻重的背景板人物来说实在太过简单。
殷山掌门见了毫无修炼资质并非练武坯子的沈瑟，都说他该去京城念四书五经，将来考秀才，中状元。
殷山要是能出个状元郎，倒也是千古佳话。
可别说求学念书了，沈瑟现在离了沈平笙简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谁让沈瑟来到殷山时脑袋就不太灵光，整个人也是痴傻呆笨，没心没肺的。
也是，亲眼见到父母被邪灵附身，双双自缢的场面，任谁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那时候沈瑟才十四岁，是沈家备受宠爱的长子。
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血，受到刺激脑袋坏掉了也很正常。
如今没人会把一个傻子放在眼里，更没人愿意跟一傻子计较。
这实在是太好了。
想明白后，沈瑟又翻了个身。
他有点饿了。
饿的没力气下床去找吃的。
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说话。
沈瑟此时只想自己善良的弟弟。
想着沈平笙何时来给他送些吃的用的。
最好把饭端到自己跟前，勺子递到嘴边儿。
但可惜的是沈瑟如今不是什么少爷，跟沈平笙的关系依旧不冷不热的。
说他是万人嫌有些夸张，因为新来的师兄弟们鲜少知道殷山后头还住着这位大仙儿。
不过知道他的人，大都不怎么喜欢他。
谁让沈瑟的存在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愣是将那位天资过人不可一世的小师弟拉到了凡尘之中。
原主是傻子，但沈瑟不是。
他饿了，就得出门找吃的，再躺下去天就黑了。
沈瑟望着屋顶，又犯了困意。
吃饭还是睡觉这是个问题。
可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怎么睡得着？
看着杂草丛生的院门，沈瑟**双脚踩着破鞋子停在门口。
对他而言，殷山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唯一可以依靠之人就是沈平笙。
可沈平笙很讨厌沈瑟。
讨厌这个废物哥哥好吃懒做混吃等死。
讨厌他跟个沼泽一样把他拖入不堪的过去。
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就是沈瑟，沈瑟怎么能变成全无心肝的智障东西？
如果不是沈瑟身材清瘦，瞳仁乌黑，生了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那他此刻一定过得比现在要差上十万八千倍。
就因为从小长得漂亮，十分讨人喜欢，在家中又颇为受宠，沈瑟使唤起沈平笙就像使唤狗一样理所当然。
没人会忍心丢下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傻哥哥不管，包括这个冷面小阎王。
所以沈瑟要去找沈平笙要饭吃。
反正他谁也不认识，更不想跟别人说话。
饿了就该去找弟弟。
谁让沈平笙没提前给自己备好东西，是不是故意想饿死自己？
觉得脑中想法实在太过恶毒的沈瑟摇摇头，披上外衣就顺着山中小路往下走。
也不管方向，见着有路就往前走。
除了累脚，就是累脚。
太阳逐渐西沉，空中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淡蓝色。
视线开阔起来，应该没走错。
沈瑟看到不少人在高台的广场中聚着。
那些人都是殷山的弟子，时不时就要往山门外的大道上望一望。
殷山看似仙气飘飘，遗世独立，实则市侩至极，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再次学道。
这里的白胡子老头妄称一声师父，不过就是为皇上办事，炼制长生不老药的。
他们看着远处往下延伸的石阶，想要知道即将到来的天潢贵胄是何模样。
广场两旁青铜鼎中燃着熊熊大火，火焰随着风势张狂地起舞。
可惜的是当天彻底黑透，他们都没看到有人回来。
就在大家准备休息时，天边分界线处缓缓行来一辆马车。
最前头的那个便是殷山小师弟沈平笙，他身上是一袭红黑二色的衣袍。
十四五岁的模样，眉如长锋，目似寒星。
银色抹额横在眉上，周身带着危险的味道。
殷山大师兄不过是个摆设，若论实力，还是小师弟沈平笙的武功最强。
他身后的马车精美繁复，应该是从京中来的。
就在众人好奇不已时，马车停在了大殿门口。
弟子们忍不住屏息，向那马车中被沈平笙扶下的女子望去。
只见得白纱轻遮，一只玉琢般的纤纤细手搭在了少年的手上。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小郡主？”
“估计又是来殷山祈福养病的。”
“可咱们殷山又不是医谷，若真是有什么大病小灾的，光是宴坐养生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他们对王公贵族很是崇敬，但也知道殷山本是学武修行之派，不是医人治病的地方。
保不齐又是犯了错，失了宠被流放到这里自生自灭的皇子郡主公子小姐。
对于这种事儿，大家见得多了，猜都能猜得出来。
他们殷山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吗？怎么整的跟地狱开局的新手村似的！
作为《皇途》里重要的背景板，殷山在这本狗血男频小说里可谓是功不可没。
殷山的存在，给这群爹不疼妈不爱，出身惨姐妹坏，不慎跌落人生谷底的主角们起到了一个总洗白的作用。
在殷山完成黑化已经成为书中人物必做任务。
在之后所有的利益纷争中，只要有人提起一句，曾经在殷山呆过，就能瞬间将角色的形象提升不少。
为了塑造来到殷山就如同人生坍塌的可怕程度，小说作者不吝笔墨地打造了一个比宁古塔还要苦寒的地方，比棒子国还要势力的门派。
殷山弟子皆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详，堪耐寒苦，如同禽兽。
在优胜劣汰的生存条件下，弟子们都形成了彪悍的价值观，就是凭拳头说话。
这就让原本就在殷山长大的人情何以堪？
终于有人忍不住帮这些远道而来的皇亲国戚说了几句话。
“我看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了，但凡是能从殷山回京的那个不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
“也是，去年来的那位，听说是已故长公主的血脉，那般尊贵金枝玉叶的人儿都在殷山，咱们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一开始总有不长眼的人去招惹那位，后面就都老实了。”
因为离的太远，沈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肚肚打雷的他只顾着往前寻人。
布鞋上都是泥不说，里衣也洗得泛白发旧。
远处那个亭亭玉立，身形被晚风吹拂的幕离笼住，让人看不清她半分容貌的女子就是书中女主。
因为从小抱错，女主当了十六年假郡主。
在真郡主归来后，只能避让去殷山养病，断绝旧尘。
然后遇到男主，与男主一起离开殷山，最后成为世子妃扬眉吐气。
不出意外的是，郡主身边那位威风凛凛，面无表情的少年就是沈平笙。
因为得不到小郡主的心，从此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直到死在男主手上。
沈瑟又挤了挤，光顾着往前的沈瑟没注意脚下，被人实打实的绊倒了一脚，向前直直栽了过去。
前头那人躲闪不及，一手猛力扯住沈瑟的头发立马大喝：“不长眼的东西！拽坏老子衣服你赔得起吗！你是那个门下的弟子？”
还好有旁人搀着，此刻坐在地上狼狈不已的只有沈瑟。
长发被揪起来让他头皮发痛，不知如何自处。
而习惯半拖着的鞋子也不知道被踢到哪里了。
一时着急，沈瑟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伸出骨瘦嶙峋的手臂，将自己的头发从那人手里夺回。
随后便光着脚，开始在人群衣摆之下寻找自己的鞋子。
旁人可不知道沈瑟在找什么，还以为他犯了什么疯病，避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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