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让你笑你就笑，懂吗？

公主府门口的梅花落了，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扫。

慕舟牵着马侯在梅树下，风吹三两片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怪冷的天，他穿着单衣，身量倒是愈发单薄了。

黎离重新点了妆，让人把她精致的眉眼往粗犷了画，然后换了一身黑色的窄袖胡服，三千青丝用一根白玉簪挽起来。

嗯，有女扮男装那味了。

她拿了一柄玉骨折扇，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郎，但是一身贵气也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就这样了。

她理了理衣领，走出房门。

下人早就备好了马车，黎离不打算坐，她转头，便看到慕舟一个人牵着马等在梅树下，冻得鼻头都红了。

“你没有衣服吗？”

她又吩咐人抱来两件披风，随手扔了一件给慕舟。

“谢公主。”

慕舟瞧着手里的披风，这披风是名贵的黑丝绒材质，上面还绣着金色的凤凰，他犹豫了会，没穿。

黎离站在棕色马儿旁，摸了摸马背。

“小奴隶，本公主要上马。”

慕舟看着周围成群的侍女和护卫，一言不发地走到黎离身边。

然后，跪了下去。

跪下去，小狗一样趴在地上，像过去一样，等着娇贵的公主踩着他的背上马。

他以前本来就是公主的马奴，这样的事情做得很熟练了。

但这次不一样，他迟迟没等到公主踏上他的背。

他有些怔愣地抬首，却发现公主已经上了马，正拉着缰绳。

“愣着干什么？”公主似乎有些不高兴，“谁让你跪了，还不起来跟上！”

慕舟只好起身，怀中抱着那件绣着凤凰的披风，公主御马朝着他转了几圈，马蹄上刁起地上红色的梅花，踩了又踩。

“等等， ”公主骑着马停在他面前，对他伸手，“把披风给我。”

他递上那件披风，公主接过来以后把披风打开，在马背上突然弯腰，那件披风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慕舟不明所以，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黎离。

“小奴隶，赏你的东西你不穿，是要等本公主疼你？”

她温热的手指替他系着披风的带子，十指细长，纤白如玉，不小心抚过他漂亮的下颌。

少年的喉结动了动，狭长的凤眼里闪过一道幽光，嫩白的脸上被长如蝶翅的睫毛留下一道阴影。

沉默而乖巧。

他这个模样，果真就像等来主人宠幸的绝色伶人。

黎离很快就给他系好了，然后拍了拍他的脸，他的脸太冰了，冰得不像正常人的，黎离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

却发现慕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眼神，黎离来气了，恶劣道：“小奴隶，竟然要本公主亲自伺候你，来，先给本公主笑一个。”

慕舟别开了脸，眉上拢起了寒霜，他总是这样喜形于色，又或者说，他对她的厌恶藏都藏不住。

黎离皱起了眉，不悦道：“谁准你这样看本公主？”

“这么不乖？今早就该让李嬷嬷把你带走，好好教导一下你，”

她直起了身子，解下腰间的马鞭，趾高气扬道：“本公主让你笑你就笑，懂吗？”

太聒噪了，慕舟捏紧了拳头，果然，有些人，还是死了好。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梅树上落了几瓣花到他瘦削的肩上，愈发衬得他肤如雪，发如墨。

他开口，声线喑哑却难掩华丽，“殿下要出门，还是不要在慕舟身上浪费时间了。”

“本公主的奴隶不乖…”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他看着马背上明媚矜贵的公主，主动露出一个新月般腼腆的笑。

“慕舟，会乖的。”

也会让你乖的，尊贵的公主。

他终于不再敷衍，也藏好了不甘和恨意。

那笑容也没有半分勉强，只是怯生生的，好像在勾着别人去疼爱他。

多笑笑就好了。

黎离这样想着，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既然都那么恨她了，不妨再恨一点，多恨一点，还有什么情感还有比恨意更磨人呢……

她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了，把缰绳扔给他，冰冷道：

“牵马，去百花楼。”

她屏退了公主府的侍卫，就带着慕舟一个人出了门。

百花楼坐落在玄武大街，玄武大街后面的十三巷，是上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

戌时，这里刚刚热闹了起来，各个巷子都挂上了灯笼，做夜间生意的也都开工了，到处都是商贩吆喝的声音。

到了百花楼门口，黎离在马背上，双手张开，要慕舟抱她下马。

慕舟沉默地走过去，双手掐着公主的腰，毫不费劲就把她从马上抱下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公主，十三四岁的慕舟，还没有开窍，可他仍旧觉得女子的腰细得过分。

也软得过分。

等公主进了百花楼，他牵马去马厩，一路上手心都在披风上摩挲着，险些擦破了皮。

他栓好马，就把那件名贵的披风解了下来，扔进马房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古籍，正是沈知柔卖给黎离的那本缚妖令。

今早沈知柔走后，公主与那只狼一起玩耍，狼王从公主手中刁走了这本秘笈，在一旁撕扯着玩，却无意中碰到上面的禁制，被振飞了几丈远。

狼王不甘心，爬起来一脚把秘笈踢了很远，两千两买来的东西，公主还是象征性地命人捡了回来。

慕舟把秘笈捡回来，逞给公主时，公主看到了秘笈上有狼的口水，于是嫌弃地皱了皱眉，看着慕舟道：“这么脏？赏你了。”

于是这本缚妖令就到了他这个半妖手里。

昔日那个富商和妖道要取他的妖丹时，他曾用自身妖血召唤了百鬼自救，却也因此失去了修炼妖族法术的机会。

不知道，修炼人族的法术会如何？

他斜靠在马厩边上，翻开了那本书。

黎离进了百花楼，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就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围住了。

“这位小…公子，可是来找人？”

香风阵阵，有个头戴粉色绢花的姑娘扭着腰肢，拿着一把鸳鸯团扇半遮着脸，含羞带怯道：“公子可是来找奴家的？”

黎离挑了挑眉，道：“那劳烦这位姐姐带我上楼了。”

“原来是有相好的了…”那姑娘翻了个白眼，扭着水蛇似的腰，“我倒要看看，这百花楼里，谁竟敢跟我揽娇客。”

黎离刚跟着上楼梯，听到这句话，差点踩空。

所谓娇客，便是女儿家，青楼里竟然有专门招待女子的姑娘……

黎离到了沈长晖定好的阁楼里，给了带路的那位姐姐一锭银子。

那姐姐把银子接过来，嘟着红唇妩媚地吹了吹银子，娇滴滴对黎离道：“女公子，伺候女人，奴家可是百花楼里最拿手的，公子可随时唤奴家。”

黎离抽了抽嘴角，打开折扇笑道“请姐姐…滚！”

公主暴躁易怒，黎离脾性也不咋地，她做人时间短，着实还没有养出好涵养。

沈长晖就在屏风后，饮着酒看她的笑话。

黎离走到酒桌前，盘腿坐好，盯着对面的沈长晖，皮笑肉不笑。

“将军好兴致。”

沈长晖靠在软榻边上，懒洋洋瞧了她一眼。

他今日穿了一身宽大的圆领袍衫，是灰青色的，腰间系了一条白色宫绦，头戴白玉冠，靠在软榻边上，打扮极简极素，却难掩仙人琼姿玉骨。

哦，他本就是仙人。

但那日身穿盔甲也并无任何违和感。

桌上放着一支修剪完好的墨梅，倒是与他出尘的气质不甚相合。

软榻上放着一副半开的美人画，黎离看了一眼，只看到飘逸的敦煌飞天服饰。

沈长晖好像有点醉了。

他又喝完了杯中酒，重新给自己倒酒时顺便问了黎离一句：“公主，要酒吗？”

黎离喝过酒，这东西辛辣刺喉，并不好喝。

于是她拒绝了。

他笑了笑，脸颊上有与他的仙气不符的酡红，他仍旧倒了两杯酒。

“公主以前，可不会拒绝我…”那杯酒放在黎离面前，好像她非接不可。

黎离说：“将军以前，也不会约本宫出来。”

更不会约她来这种地方。

今天这帖子是沈长晖下的，沈长晖是黎元喜欢的人，且他一眼就看出黎离不是黎元，无论如何，她都得来。

“以前？在下与公主，确实有诸多从前……只是不知，公主还记得几分？”

确定黎离真的不会喝了，沈长晖终于把那杯酒放下。

黎离也笑了，窗外有霞，暧昧不清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光影逼究，贝齿轻启，她甜腻腻叫道：“那长晖哥哥，希望我记得几分？”

沈长晖的笑终于隐没了下去，他不耐地拧着眉，道：“别这么叫我。”

他放下酒杯，背后隐隐有真元流动，那些真元散到空气里，布满了整个房间，形成了一个千机绝杀阵。

“晖儿，要动手吗？”

沈长晖身上的那个大能元神终于开口了，“既已确定此人是夺舍，何须与她多言，杀了便是。”

纵然微醺，沈长晖也还是神思清明，“不可，此人来历不明，不知是魔是仙，也不知附身黎元公主意欲何为，现在还不是杀她的好时机，况且，太子视黎元如命，杀她，只怕牵连到太子……”

“太子引灵脉之事不容有差，决不可让他分心，不然，这中洲只怕等不到我来取。

黎离眉心挑了挑，笑意吟吟，好像对一切都无所察觉。

沈长晖把玩着酒杯，身后的真元又收了回去。

他突然道：“公主，缚妖令是在下拜托知柔送给公主的见面礼，公主可还喜欢？”

送？花了两千两的东西叫送？

黎离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

“不喜欢，给我家大白玩，上面的禁制差点伤到大白，长晖哥哥，你那是什么破秘笈？”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沈长晖仙人转世，但，脾气看起来也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了，他说：“公主？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再恶心我，杀了你。”

他体内的元神忍不住笑了笑，“晖儿，方才你还不是有诸多考量？”

沈长晖没有说话，紧盯着黎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三分杀意七分威胁。

生气了？

这么容易生气？

不是他要试探她吗？

黎离哑然失笑，她看着沈长晖微微泛红的双颊，道：“将军，少喝点酒吧。”

沈长晖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突然，他又倒了一杯酒。

“这次就放过你了…”他仰起脖子喝酒，喝了一口又摇摇头，抱着酒壶指向门口：“公主，在下不想看到你了，出门右拐下楼，记得把酒钱给付了。”

把酒钱付了？

看来是真醉了。

黎离起身，打算离去，抬头，却看见一个抱着琵琶的蒙面美人踏进房间里。

“世子不必这么着急，酒钱而已。”

那女子身材高挑，穿着西域舞女服饰，露出香肩楚腰，只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勾魂摄魄，媚骨天成。

她看也未看黎离一眼，把琵琶放下，便柔若无骨地倒在沈长晖身上，媚笑道：“世子，酒钱，奴家帮你抵了吧，何必麻烦不相干的人……”

哦，黎离突然想起来，沈长晖作为男主，他有圣女未婚妻，有公主爱慕，有花魁倾心，有倾城小姐非他不嫁，有九天神女为他落入凡尘侍奉左右……

但，这些都还不是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