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挂着红色的绸缎，火红的灯笼和一贯阴冷潮湿的魔殿格格不入。上官渡有一瞬的恍惚，那灼灼的红色刺眼而明亮，忽然让他回忆起初入魔宫的那天。
能够毁天灭地的魔尊和神女幻音决裂后，以踏平三界为威胁，要求将仅存的神裔下嫁魔宫。
众人都以为他疯了，且不说是两个男子相爱，神魔之恋更是惊世骇俗。
幻音满脸愁容地找到上官渡的时候，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上官渡开口道：
“我愿意去。”
那张娇嫩的脸在神族被灭后变得悲痛，又在接手三界后逐渐变得沉稳，此刻却是怎么掩不住的苍凉和惊讶。
“你当真愿意？”
上官渡点了点头，眼尾微微上挑，瞳色澄澈纯净。幻音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然怎么能看到他唇角微微绽开的一抹笑。
“是真的，我愿意。”
江南杳并不知道他是自愿的，当仙鹤载着喜轿来到魔宫的时候，没有人欢迎他。那些魔将揣测着主上的心意，见江南杳抿唇不语，甚至还给他设置了不少路障。
在不知道第几条水蛇缠绕着他的脚踝，钻进他宽大的衣袖时，江南杳沉着脸大迈步将人抱在怀中，他气场太强，那些魔物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粉碎了个干净。
江南杳的心很乱，就像被打乱的丝线缠绕在一起，越是想要理顺它，越是深陷其中。他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面对这个间接害死了自己所有亲人的人，每当他想疾言厉色，恶语相向，在看到那张张皇失措的脸时又会不可抑制地疼起来。
从洗墨池出来的时候，胸腔中除了仇恨和怒火所剩无几，他以为他会亲手将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尊娶回来，当成笑话百般折辱时，反而是自己心软了。
上官渡紧紧攥着手中的喜服，垂首僵硬地坐在床沿，看着烛火燃尽直到天明。
*
上官渡沉默地看着被掉落的火星烫伤的手腕，止住思绪，踏步回到院内，愣在原地。
那人还没走，墨发散至腰间，俯身在案板上作画。看到他的时候，眸中闪过欣喜，晶亮的眸子像是在邀功：
“神尊。”
上官渡有一瞬的恍惚，心跟着刺痛起来，沉默着点了点头。
“神尊，这是我为你画的画。”
江南杳见上官渡迟迟不回来，见到桌案上的画笔，一时手痒，画着画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上官渡那张冷峻的脸，意随心动，等他想要停下来的时候，手下的画稿已经接近尾声了，索性就拿来邀赏，说不定还可以完成任务，得到下落。
上官渡眸色在烛火的摇曳中晦暗不明，他将手中的烛火靠近画卷的一角，语调冷然：
“我过几日就要大婚了，以后不必见面了。”
江南杳眸中划过诧异，连忙用袖子去扑灭火苗，火苗被注入了神力自然不是轻易就能扑灭的，火蛇得寸进尺卷上他的手腕。
上官渡蹙起眉，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做一些无用功。
江南杳颓然地看着画卷燃为灰烬，手指不自然地握成拳，抬起来的墨色双眸被泪水占据，神色黯然道：
“以后都不会再麻烦神尊了。”
上官渡的心口一怔，像是缺了一块，闻言有些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就妥协，可面容上尽是冷然之色，微微颔首：
“你知道就好，从今以后不要再来此地。”
江南杳沉默着退下，却并未离开，就在院内。他也想早点走，似乎是没达到数值，系统就不会将他传回去。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院外的玉兰树下，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想起了一阵幽幽的琴声，像是淙淙的泉水流淌过清澈的石板。
细密的疼痛从脑海中蔓延开来，江南杳撑起身子，刚想离这琴声远一点，可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脑海中的画面犹如走马灯般闪过，停驻在一座山崖面前。
记忆中的两人看不清面容，只听道少年的声音澄澈爽朗：
“我拉你上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语气满是疑惑，丝毫不见怨怼，那少年笑得甜美，定定地望向被困在洞内的另一个少年。
那人似乎有些胆小，下意识地掩面，声音冷涩：“不要你管。”
少年也不气馁，拂去额上的薄汗，明媚中带着几分恐吓的意味，道：
“马上就要关闭阵法了，你若是不随我出去，就要永远留在这里喽。”
那洞中的少年索性背过身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开始啜泣起来，声音低低的，像是被抛弃的小兽，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又生生将泪水止回去了。
“来，我拉你上来。”
少年将手中的藤条垂到洞内，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伴随着雷声的轰鸣，那洞中的少年瑟缩了下身子，似乎是终于怕了，顺着藤条爬了上去。
“你的脚怎么还受伤了，我背你吧。”
少年刚想将被困的少年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就被冷不防咬了一口，他半笑半气，语调颇有些宠溺：
“你这人怎么这样，背一下又不会死，快上来，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那人似乎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趁他愣神的缝隙，将人半推半就地背上来。
出了阵法，被困的少年才发觉那人骗了他，因为阵法根本就没有要关闭的迹象，距离比赛还早，反倒是因为背他，那少年丢了魁首。
那少年见他又要哭，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
“哭包，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画面内的场景逐渐褪色，记忆急速闪回，江南杳从梦中抽出身，脑海中的疼痛如潮水般缓缓褪去。最后那句话回荡在他耳畔，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另外一人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上官渡了，可是这段记忆为什么他不记得。
江南杳猛然想起那道青色身影说过的话，“你和洗墨池究竟交换了什么？”，究竟交换了什么，才能让一向心性坚毅的他出了洗墨池就只剩下了毁天灭地的仇恨。
越是回想当年还是神君时候的记忆，脑海中的刺痛就越来越明显，江南杳只好放弃，屋内的琴音已经停了，烛火也不知道何时被那人吹熄。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江南杳起身轻手轻脚来到桌前，留下一张纸条。果不其然，周遭的画面开始崩裂，双眸睁开，终于回到了修真界。
“杳哥！”温慈见到他清润的眉眼染上喜悦。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让人昏昏欲睡，宋晚秋听到这动静缓缓睁开眼，一双桃花眼笑道：
“哟，终于舍得回来了，你这人怎么杀了罗刹鸟就要跑？”
江南杳微微愣神，反应过来他们是被施了咒术，狭长的凤眼微弯，道：
“灵草不好吸收，找了个地方打坐。”
宋晚秋摇着扇子的手微顿，将另一只手探上他的脉搏，眼底掠过惊艳，笑得更加甜美：
“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这才一根灵草，就能吸收到筑基境界。”
江南杳抽回手，对上温慈惊喜艳羡的双眸解释道：
“这灵草吸收了灵域的精华，其中还有罗刹鸟的内胆，自然服用后效果突飞猛进，进入筑基也不足为奇。”
温慈点了点头，眉眼还是有些迷惘之色，江南杳却懒得继续解释。宋晚秋收起折扇，正色道：
“恐怕我们要先去另一个地方了。”
“为何？”温慈葡萄般的大眼中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似乎也想像江南杳这般修为突飞猛进。
宋晚秋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语气嗔怪，眉眼含笑：
“自然是怪我那好徒儿，这次去扶摇镇炸出了其他的魔族，在另一个地方冒了泡。”
江南杳墨发披散，凤眼微弯，眼尾上挑：“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又不是我求着魔族来犯事的。”
话未说完，马车突然停下来，温慈不像其余二人有灵力护体，他学术不精，撞了个马车正着，正揉着脑袋喊疼，双唇却被一旁的江南杳捂住。
周围静悄悄的，马车的帘子被猛地掀开，周围的场景是一片暗淡的古城，弥漫着雾气，尤其诡异的就是那宁静，像是没有活人的吐息。
江南杳察觉到温慈的颤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作安抚，周围风声呜咽，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掀开了帘子。
之所以这么描述，是因为那双手就是森然的白骨，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身。
温慈离得最近，此刻也忍不住向后退去，声音似乎是惊扰到了那双手的主人，它本来还在慢吞吞地摸索，此刻陡然找到了目标，朝温慈抓去。
江南杳将人推到宋晚秋身旁，肩膀已经被那双手抓住了一半，力道强悍到手掌周边的衣服已经碎裂成条，江南杳朝两人摇了摇头，下一秒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本来岑寂的古城被唢呐声音打破，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似乎很是喜庆，温慈心焦地就要掀开帘子查看江南杳的情况，被宋晚秋拦下，他神色凝重，低声嘱咐道：
“封闭你的五感，若是被他发现了你的存在，你就要活不过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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