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知撑开沉重的眼皮。
眼睛还未适应,嗅觉首当其冲,避无可避的血腥味充斥整个鼻腔。
右手臂弯处压着一个东西,她靠另一只手摸索着,指尖触到了冰凉的皮肤。
眼睛、鼻子,轮廓,视线逐渐清晰,原来是个人。
那人墨发凌乱,丝丝缕缕散附下颌,斜落眉间,掠过沾染血色的睫毛,如急手拨断琴弦。
气息极弱,几乎是半具尸体了。
所以尽管薛元知身上有伤,稍费点劲也将能将其推开。
只是……
“嘶”
薛元知手腕传来熟悉的感觉,被什么禁锢着,动则咔咔一阵响。
这使她猛然想起,在自己意识完全模糊掉之前,朦胧中不知谁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往下坠去。
当时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量角逐,强大的冲击差点将她撕碎。
现在看来就是他了。
这是个重要人物。
在此人第一次登场时,系统疯了似的将一连串相关介绍轰炸入脑。
“考生注意,前方出现题眼人物,请谨慎对待。”
这场考试里唯一一次的提示机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用完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你醒得还真是时候。”
一个哀凄的声音闷闷回荡在空中,忽地罡风四起,数道惊雷劈来,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薛元知不得不偏过头躲避。
“滋滋”,有什么被打中,却不是她,薛元知疑惑地望过去。
只见三尺距离处,一柄长剑守着濒临破碎的结界,而结界外是正虎视眈眈的怪物。
那怪物的身体,不,或许只能称之为一团肉球。
它有着大大小小不断伸长缩短的数不清的触手,有的埋在地里,有的绕在石头上,每一瞬都在不停地变化。
唯正中央有一只眼睛,正滴溜溜乱转,蓄着磨刀霍霍向猪羊的饥渴。
是异兽囫囵。
薛元知看向身旁重伤昏迷的人,皱了皱眉。
她垂眸掰开那人抓着她的手,一根一根,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苍白的骨节僵硬易折,清脆如竹。
此时,不断落在结界上的攻击,似鼓点敲在心上。
薛元知转了转挣脱出来的手腕,再抬头时,脸上堆满谄笑:“我听说囫囵兽大人是天地精华而生的奇兽,喜欢吃干净的魂魄。”
“不瞒大人,我的魂魄可不好吃,恰恰是污浊一类,下口不仅会搅了大人的好兴致,更会坏了其他美味。”
“你这丫头片子倒是有见识。”那囫囵兽冷哼一声,眼白处红丝密布,犹如蛛网,“只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要不是你们,我可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罢雷光更甚,结界被震得一抖,长剑在不远处摇摇欲坠。
薛元知靠着身后的大石头,艰难站起来,肋下伤口再次濡湿了衣裙。
咸涩的汗珠划过脸颊,森森寒意攀上脊背。
她强忍着痛走上前握住了守着结界的剑。
一咬牙,从里撤了剑。
霎时结界烟消云散,囫囵兽的妖法没了阻碍,巨大的威力将薛元知掀起,重重摔在地上。
那一刻,她的五脏六腑都有种漏风的错觉,耳边尖叫嘶鸣此起彼伏,她仿佛听见了系统的警铃大作。
开局即结束,这放在整个反派界都是相当炸裂的事。
她甚至不着调地想,以后她估计要成为反面教材上的人物了,旁边一排标红大字:出师未捷身先死。
只是……怎么甘心呢?
她自诞生以来,就在系统接受反派培训。
行为准则她背得滚瓜烂熟,优秀榜样和事迹她如数家珍,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做出一番成就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其他反派都能被派去参与实践,独独她总收不到指令。
她羡慕那些同类们,成功了是系统的骄傲,失败了亦是系统的荣光,绝不洗白,活得肆意潇洒。
而她,是尚未经过检验的半成品,被困在无望的等待中,不见天日。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系统推出考卷机制,她的机会才终于到来。
为了证明自己,她暗下决心,定要登上反派榜榜首。
于是她签下生死状,挑战五星难度考卷。
要么完成任务,要么她祭天。
这场考试里,她要用血肉筑徽章。
所以,就算她终有一死,也不该是这样窝囊的死法。
薛元知呕出口中的淤血,颤巍巍爬了起来。
囫囵兽已至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大人错了,不是我们。”她依旧笑着,嘴角弧度服帖,“我和那人不是一伙的。”
她双手将长剑奉上:“大人可认得这把剑?”
囫囵兽的触手卷过长剑,剑身通体银白,镌刻着星海云浪,反射的光如粼粼泉水倾泻,四时与朝暮若出其中。
薛元知道:“此剑名为‘天杪’,是桐花谷弟子相延予的佩剑。传闻那相延予天生仙髓,为人清正,道心坚定。这样的魂魄,实在是世上最妙。”
她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那人:“巧的是,他此刻便在你眼前。”
囫囵兽独眼露出精光,嗤道:“没记错的话,我附于人身偷袭时,可是你冲上前替他挡下的,怎么,伤口都还在,就急着撇清关系了?当我是人类三岁小孩般好骗吗?”
“那不过是我为了随他进桐花谷而使的苦肉计罢了。” 薛元知面不改色,摊开手坦诚道,“是真是假,大人一试便知。”
囫囵兽拋出一根触手将她缠住,那触手吸附力极强,粘在身上人的心神便开始涣散。
瞬息之间薛元知的眸子时而无焦,时而清明,二者交错斗争着,她的手蜷成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翻折一截。
很快,囫囵兽将她扔在地上,嫌恶地甩了甩触手:“果然污浊。”
薛元知晃了晃脑袋,被剥离得乱七八糟的思绪终于陆续归位,她大口喘着气,愣愣地看着虚无的前方。
好一会,才找回脸上的表情和要说的话:“大人这下该相信我所说的了吧?”
囫囵兽睨了她一眼,她立马乖觉地伏下身去:“我知道你不吃我的魂魄,但可以杀了我。只是我这条命微不足道,却能为大人排忧解难,留下我是绝对不亏的。”
“哦?”
“大人刚刚得知相延予的身份,却没有急着动他,想必是因其元神至纯至阳,而你曾被他的法术所伤,体内真气与之相斥,冒然吞噬他的魂魄恐有爆体的风险。”
“继续说。”
“这其实很简单,取千年以上能化为兔子和鸟的茯苓作引子,以相延予的肉身为鼎炉,呼吸为风,再辅以你体内的真气,将他的魂魄炼为清丹,可食之。”
“茯苓很常见,但你说的那种能化为兔子和鸟的却闻所未闻,你还说不是诓我?”薛元知脚下一空,被扼住咽喉提了起来。
她额上青筋四起,脸憋得通红,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末……末路……冢……中有。”
幽河以北,有地名为末路冢,妖魔肆虐,异象丛生,是修仙门派渗透不进的地方。
确实是有可能出现外面寻不到的奇物。
“我姑且信你一回,别想着耍花样,否则你这颗头颅,下次可就要被拧断了。”在薛元知的面色逐渐青紫,几乎要晕厥过去时,囫囵兽撤了触手,凶残道,“带路。”
薛元知跌落在地,抚着被勒出印子的脖子,欲言又止道:“这相延予重伤至此,要带上他……”
“这有何难。”一道光从囫囵兽身上飞出,落在相延予眉间。
地上一直躺着的人突然笔直坐起扭过头来,薛元知无法形容这场面有多诡异和让人感到不适。
俊美少年遍是血污的脸上,眼珠子胡乱转了一圈,浓稠的瞳仁像淬了毒液,阴鸷狰狞。
那人冲她咧着嘴,伸出修长扭曲的手指。
薛元知朝他所指方向看去,囫囵兽的真身已经不见,原地多了一块普普通通的大石头。
在大石头旁边的天杪剑,此刻却突然反应剧烈,“咻”地腾空而起,盘旋在被附身的人头顶,发出刺眼的寒芒,剑气凌厉劈下。
“不自量力。”
囫囵兽只丢出那么一句话,并未有什么大动作,剑气已被破开,“噔”的一声,天杪剑掉落在地,剑体“嗡嗡”震动,却再飞不起来。
薛元知踉跄上前,恶狠狠踢了天杪一脚:“安静些。”
天杪被她踢到角落,剑光黯淡下去。
薛元知回身走到囫囵兽身旁,担忧道:“这垂死之躯,终是不能长久,大人不如将养将养,以便来日享用。”
囫囵兽低头瞧了瞧附上的这具虚弱的身体,原本的白衣已然成红衣,还有几处明显的贯穿伤,这样还能剩口气真的是奇迹。
虽然对它而言无感无知,不会承受那份疼痛,行动起来也没什么影响。
但其中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这肉身死去时,它发现不了。
而肉身一死,魂魄便会散去,失其精华,徒留糟粕。
可若是把这伤治了,相延予万一醒转,定会与它争夺这身体的控制权,徒生麻烦。
它思忖片刻,道:“这伤不用治,你替我看着,吊着这条命就好,在拿到引子之前别让他死了。”
薛元知也看出了它的顾虑,因而没有再多说,只是应下,因这么一连串折腾而惨白的一张脸上笑意盈盈:“大人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他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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