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是样式颜色不对劲的天花板。
白屿缓慢地眨了眨眼。耳边传来窸窣声响。偏头看去，黑发黑眼的男人正对他粲然一笑。“主人，您醒啦。”
白屿瞳孔地震。
“……迪格？”
“我在，主人。”迪格说着就要去亲吻他的脚背，被白屿眼疾手快地推开。
不理望过来的满是疑惑的狗狗眼，白屿翻下床到处摸索，眼前陌生的空间却在头脑里随着晕眩的痛感蔓延出来的记忆之下显得熟悉起来。白屿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最后一帧画面：现实世界的自己从实验室高台坠落，身后爆炸的火光中，一本烫金封皮书悄然摊开。
“想要活下去吗？”机械音在濒死时蛊惑道。
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显示：利达市收容所，新历37年。眼前峥峥事实明确告诉他——
没错你穿书了。
距离原著中他的死期，还有182天。
《黎明英雄》讲的是三位主角在利达市的成长故事，三人历经波折和磨难、一步步强大起来，最后在收容物出逃的人间浩劫中将所有收容物捉拿归案，并且整治收容所秩序，成为利达市英雄的故事。
主角的成长自然少不了反派的推波助澜，而白屿就是这本书前期的最大反派。他占着在收容所的身份偷藏主角之一，并对其洗脑为己所用，满足一己私欲。对另两位则是极尽打压、虐待以及排挤。最后等主角有了面对收容物出逃的浩劫的能力后这位反派便光荣退场——主角们里应外合让他落得了个凄惨的下场，代替执掌收容所大权。
这个结局十分完美，如果他没有成为这个反派的话。
回想这个反派受到的十八层地狱都难以概括的报复，白屿坐在办公桌前皱眉揉着太阳穴，拿起一旁的陶瓷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水一下肚就让脑袋瞬间就清醒了不少。定了定神，白屿拿起桌上的工作资料看了起来。
编号B90，人鱼物种，他接管的收容物，也就是男主之一尤拉诺斯-纳斯卡，人鱼王族，攻击倾向尚不明确。
接下来最危险的桥段就是他们之间的对手戏了。
再一晃眼，手中单薄纸张上的黑字倏忽变化，白屿瞳孔一缩，仔仔细细将纸上【请维持世界稳定】几个字看过去，每个字掰碎了深品。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么？
心中有了答案，不待他再看，那几个字又突然消失，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数据资料。
白屿抬眸，摸了摸下巴。那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完全脱离剧情保全自己，他另做打算想办法解决那场浩劫，另一条是适当调整原作，既让主角们历经磨难逐步成长，又为自己准备好后路，自己就能在末日到来之时将烂摊子放心地交给主角们。
虽然把不准将他送来的主导者想要的“稳定”是个什么度，但显然第二种选择更合他意。
他原就钟意成为独坐高台、置身事外的反派，主角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样子，不是更有趣么？
那么——
白屿嘴边勾起淡淡微笑，放松地靠上椅背。
让我们来大闹一场。
然后，全身而退。
首先，白屿瞥了眼跪坐在他脚旁的某只黑色大狗，心里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得先解决这个家伙的洗脑。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推翻了这个打算。现下迪格的洗脑状态于他非常有利，解除洗脑的时间尚代商榷。
不过起码得把他的仇恨值把控在一个度。“你，”白屿抱臂歪头示意迪格，“去找张椅子坐。”
“是，主人。”
……还有称呼也得改改。
迪格如果进入编制的话，起码是A级危险收容物，他的真身是一只纯黑的类犬大型生物，特异能力是影子的隐匿功能，可以躲进任何一个阴影处也可以把除活物之外的物品收纳进自己的影子里。最重要的是，他具有极强的攻击能力，利用这点，原主指挥迪格大开杀戒，收容所里令无数管理者束手无策的收容物得以被原主接管，大半个收容所被原主收入囊中，收容所的收容物遭受残忍对待，成为出逃导火索。
白屿老神在在地想着，迪格已经再次坐在了他的身旁。
“主人。”
“叫我白屿。”
“是，白屿。”
如今的迪格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放在身边不成问题。
“白屿。”
“嗯？”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惹您不高兴了吗？”
迪格的喉结在「主人」二字间痉挛般滚动。后颈注射点突突跳动，H32药物的甜腥味从齿缝渗出——这味道让他想起被按在解剖台上那天，白屿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探进他伤口冷冰冰说：你需要更有价值。
此刻主人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却突然看清对方白大褂领口沾着的暗红。那是上周某个收容物被影子绞碎时溅上的□□。
“我会更有价值的，求您不要抛弃我！”他听见自己谄媚的声音，指甲却深深刺入掌心。
他的声音暗藏着深深的惶恐，白屿甚至错觉那好像是被雨淋湿的狗狗对主人发出的呜咽。
白屿定睛看向迪格，那人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着了魔似的印着他的身影，作为非人类所带的冰冷的肃杀感被压在异常的狂热之下，加上他脸颊两侧可疑的红晕，看起来诡异又毛骨悚然。
白屿直抿唇，抬手寻找原主记下的洗脑过程，在右侧书架抽出了一张记录，里面详细记载着原主改造洗脑药物时的研究，白屿指肚摩挲着纸面，找到了想要的一行——
「……药物H32是一种多肽类激素，能使人对陌生人产生信赖感，我尝试加重这种信赖感并使它针对某一特定对象……定期注射间隔时间还是太短了，作用时间要是能变成永久或半永久就好了，也许可以从改变药物性质入手……
我成功了。
……对指令的服从度甚至直逼100%……
依赖度过高好像演变成了爱慕……不过对效果有益，继续观察为好……」
找到原因了。
原主埋下的隐患竟然要自己来应对，白屿咂舌。
白屿再次偏头看向迪格，他仍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慌张样子，指头紧缴着想着办法去弥补他阴晴不定的恶劣主人，去渴求他似真似假的垂怜与温柔。
白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以前养过的一只黑色罗威纳蹦进他脑中。他笑意稍敛，却又在下一秒柔和地对迪格说——
“迪格，不要成为我的玩物，玩物没有好下场。”
“白屿是我的主人，成为白屿的玩物我很高兴。”
算了，和被洗脑的非人类根本无法沟通。
他面上笑得却更灿烂，似骂似夸地说：“好狗狗。”
迪格被哄好了。
他守着白屿整理好东西，亦步亦趋地跟他到门口。
迪格乖巧清澈的眼睛与英俊得锐利的眉眼轮廓显得分外违和，眼巴巴看着白屿穿好鞋子。
“早点回来，主人……白屿。”
“唔。”白屿随便点点头。
迪格对白屿的回应极为热情，全身心洋溢着幸福，目光不舍地从他身上一寸寸舔过，眼里的偏执痴迷简直让白屿背后发毛，一时间生出退却之意。
……要不还是和原主一样对他冷漠些吧。
关系的转变并非一朝一夕，更何况感情本就复杂，爱与恨一体两面，现在被洗脑得有多热爱清醒后就会有多恨之入骨。幸而原著里表现出来的迪格的性格算得上正直善良，只要自己不利用这段强迫性关系作恶，这之间或许能有转圜的余地。
想通后白屿笑得更柔软了，简直像腻死人的蜜糖：“等我。”
迪格不知道白屿心中所想，他只看得到原本冷冰冰的主人今天对他笑了好多次，之前即使是他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主人的态度也没有这么亲近柔和。
这种感觉像躺在云端上，高昂的愉悦让他想要死去，他就要死去，但他想死在主人的影子里，他会属于主人，他会变成主人的一部分，他会永远跟着主人，他所有疯狂的、几欲令他无法承受的情感就会破体而出，然后被安稳埋葬，就在与主人紧紧相连的那一方阴影里。
此时有两个声音拉扯着他，一个让他乖乖呆在他们的家中，就像前几次那样乖乖听主人的话，另一个叫嚣着让他悄悄隐入阴影中，跟着那人。
他将于沼泽中抬头仰望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贡献他的爱，无穷无尽的爱，深入骨髓的爱，在与神明永远相连的渊薮里。
他的主人，他的神明，他的一切。
但是这种想法很快被压了下去，由于洗脑，他主观上仍偏向不加思考地服从白屿的命令，于是他只能颇为可惜地匍匐在地虔诚亲吻白屿的影子。
“白屿……”
白屿的影子在地面蜿蜒，迪格用舌尖悄悄描摹它的轮廓。当影子爬上墙壁与他的黑影交缠时，他战栗着咬住手指——
这是偷来的拥抱。
通过虹膜解锁，门把手缓缓显露，刚握上的人似有所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预兆轻轻拂过后背，第六感作祟，白屿回头看去，他家的乖狗仍在原地看着他，眼里是熟悉的狂热。
这副模样和上一秒明明别无二致，白屿心中却生出异样感觉，直到那灼热的视线被门板隔绝才让他好了一点。
原主这个疯子，到底把迪格调教到了什么地步，才诞生出这样病态的爱慕?
白屿抖了抖身子，不适感如鲠在喉。
这让他觉得很怪。
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的怪。
就好像……清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变质，但却不知如何阻止。
利达市收容所。
一楼大厅往往最忙碌，通向中央电梯的道路两旁呈辐射状向外分布着办公区，在这边办公台的大多是做杂事的预备研究员和助理。
收容所有6层，1楼是办公大厅，预备研究员们和助理就在一间间办公室里穿梭着，按照收容物的级别和分类，负责着它们的基层信息分配和处理。2楼则是C、D级收容物实验室及所负责的研究员的办公室，3楼是所长和副所长的办公区，还有一些可以随时调用的空闲研究室，4楼和5楼分别是B级与A级收容物及他们的研究员的区域，还有一层在地下，是员工食堂和后勤部门工作的地方。
正式研究员的办公室基本不固定，往往随着被分配的收容物而移动，白屿这次负责的是B级，要坐电梯去往4楼。
“白屿博士。”“早上好，白老师。”“哦，你今天真气色不错，白。”
作为为数不多的五星研究员，原主平时的人缘还不错，路上白屿遇到了许多人戴着翻译耳机和他打招呼。
“白先生，您好，祝您今天生活愉快，工作顺利。”智能机器人e在电梯口用各个研究员的母语向他们问好，纯白的倒三角形身体悬浮在带着轮子的磁盘上，这样的设计使e不容易被撞倒。身体上的虚拟荧光圆脑袋上出现了一个笑脸，俏皮地眨眼睛。
白屿回了一个微笑，“你好。”在e胸前的光屏上刷刷了身份卡，打卡成功。
等电梯的时候身后又是一个来问好的。“白前辈，听说与隔壁市交换的收容物今天就会送到你的手下?”
白屿转身，面前是曾一起接管过B级收容物的三星后辈。
“是的，暂时被定性为B级安全观赏型的人鱼，多的我就不知道了。”白屿看着小后辈狡黠的眼睛，就知道这人肯定凭着到处八卦得到了许多信息。
“我知道啊前辈，问我问我！”
“嗯？”白屿挑眉，电梯到了，他回头上了电梯，那边小后辈跟在他身边已经非常自觉地开始倒豆子了。
白屿表面上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捧场一下。
从令人惊叹的外貌到友好配合的态度，从电梯口到白屿的个人研究室，小后辈描述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仿佛他亲眼看见过刚刚入编利达市研究所的唯一人鱼。
“……很多研究员都抢着要他呢，前辈，你怎么想?”
“我?”白屿摸了摸下巴，状似认真思索了几秒，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小后辈说：“我觉得……他还挺会装的。”
“啊？”
除了过分漂亮的外表，白屿就没听到和尤拉诺斯符合的点。和蔼可亲、绅士体贴用来形容那个狡诈多谋、精于利己的人鱼王族不知道是侮辱还是夸奖。不过尤拉诺斯伪装得很成功，无害善良的人设让他在收容所里如鱼得水，与反派斗智斗勇，向目标步步为营。
“您是说……?”
白屿拍拍小后辈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你觉得隔壁市为什么会放这条人鱼？众所周知人鱼的研究资源极度珍贵稀缺，但他们这样就急着脱手似的塞给了我们——
虽然我们所也出了大血，并且愿意顶着风险接管，但到底是我们捡了个便宜，还是他们解决了一块烫手山芋，谁知道呢?
除了带新人，有什么B级收容物是需要出动五星研究员的？而且还是专人考察？”
原主手中的收容物都安排给了其他人，专门派遣他来啃这块硬骨头……所里不是太信任他就是把他当做探路石。也就是这个后辈认为这是一份殊荣。
“这个收容物，八成有什么案底。”
得出结论，白屿叹了口气，推着惊讶得合不拢嘴的小后辈出门，“好了工作去吧，估计交接的人快来了。”
看着小后辈魂不守舍离开的背影，白屿眨了眨眼。小伙子原著里被所里高层资本主义当枪使，最信任的前辈也是个反派，浩劫来临时最先死的就是这种人。
同样是鞠躬尽瘁，那还不如被自己策反。
收容物的数量按照级别成金字塔型分布，B级并不算多，大厅空空荡荡，研究员们都在研究室中工作，白屿也去往自己的研究室。回头，中央墙壁上研究所的logo在灯光下微微闪光，显微镜、蛇和麦穗的组合，端的是为科学献身的凌然。
白屿瞧了眼那个logo，轻哂一声，关上了门。银灰色的门扉在眼前闭合，他在反光的合金门板上瞥见自己的倒影。
早上洗漱时他便确认了，这是他原来的身体，与原主有细微的不同，发色更黑眸色更亮，皮肤也略白一些，气质较为内敛，但不笑时眼尾尽显旖旎。白屿看着称不上熟悉还是陌生的面孔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或许他被拉来这里不是全无原因，明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人心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没有什么得不到，最后却成为了毁掉一切同归于尽的疯子。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派角色。
不过既然选择了他，就要承担后果。
原来世界他身不由己太久，如今来到这里，他绝不会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看到不想要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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