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子从侧门被抬进了侯府。
“大小姐,我们到了。”
颠簸了一路,林溪下轿子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她想这些轿夫的手脚还没她手下功夫最差的兄弟利索,不如让她自己走过来。
丫鬟上前扶了林溪一把,碰到林溪指腹上厚厚的老茧,吃惊了一下,旋即露出同情的表情。
林溪却没有半分羞赧,摆摆手说,“经常使柴刀就是会这样。”
丫鬟更同情她了,心想大小姐这些年在外面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没少干农活吧,手不如二小姐细嫩,脸蛋也比二小姐黑多了。
林溪知道丫鬟误会了,随她去了。
总不能告诉她,她使柴刀是为了砍人脑袋吧,寨子里兵器不够,她在死人堆里扒拉了三天,才捡到一把没卷刃的柴刀,当宝贝似的护着,以前都只能用弹弓。
丫鬟带着林溪来到侯府宴客前厅,等了一会,一个冷脸婆子走出来,没好气说:“大小姐先去歇息吧,二小姐哭的厉害,夫人忙着安抚二小姐,明日再去看大小姐。”
此话一出,前厅寂静无声,众丫鬟侍从纷纷观察着林溪的脸色。
大小姐这才回来第一天啊,夫人为了没有血亲关系的二小姐,冷落亲生的大小姐,大小姐不得闹起来啊。
众人胆战心惊等了一会,却迟迟没见林溪有动静,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众人以为林溪是伤心了,其实林溪的注意力被眼前一行行飘过的弹幕吸引过去了。
【嚯嚯,刚被找回家就被冷落,女配要黑化了】
【心疼我的女鹅,和太子青梅竹马,马上就要定亲了,女配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女鹅不是团宠吗?为什么会有个恶毒真千金害她?】
【女配表情好恐怖,她不会要对女主下手了吧】
【怕什么,这个反派蠢的很,实名下毒,最后被五马分尸,大快人心!】
实名下毒?是挺蠢的。
林溪在心里认同地点了点头,下毒风险大,万一毒药是假的,万一药量放少了,人没能一次死成,还得返工,不就白折腾了。
杀人,她更喜欢直接一点,比如直接上柴刀。
【欸,我怎么感觉女配在看着我?】
【我也有这种感觉,怪瘆人的】
【一个小说角色而已,别自己吓自己】
林溪垂下眸子,在脑海中思索。
一个月前,她和寨里的兄弟们刚打劫了一个贪官的府邸,不算细软,光是银锭子就装了满满十车,押送回寨的路上,他们遭遇官兵埋伏,她为了躲箭跳进河里,差点淹死,醒来就看到了这些被称为“弹幕”的东西。
一开始林溪有点怕,怀疑自己撞到脑袋,出现幻觉了,可能要命不久矣。
可渐渐的,她发现弹幕说的每一桩事都是真的,原来她生活在一个话本子里,她竟然是侯府早年走丢的大小姐,还是一个恶毒的反派,将来会不得好死。
她把这事和寨主,也就是她的师父说了,尤其对弹幕说她恶毒的话表示愤愤不平。
寨主看到她一手拎着血淋淋的刀,另一只手拎着贪官脑袋,脚下还踩着一个,骂骂咧咧一脸凶相,寨主脸色复杂。
“其实,她们说的没错。”
“?”
林溪本来不想跟侯府相认的,她在外面野惯了,受不了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但是寨主说平阳侯府武将出身,武库里面藏着不少神兵利器,林溪立马改了主意,怀里的柴刀也不宝贝了,拿着玉佩屁颠屁颠来认亲。
刚和侯府管事见面的第一眼,她就感觉到侯府似乎不欢迎她这个大小姐。
亲生女儿走丢十余年,好不容易有了音讯,父母不该哭天喊地跑来抱住她,说些她在外面受苦了的话?
通过弹幕,林溪得知了原因,在她走丢后一年,衙门找到了一个和她十分相似的女孩,也就话本子里的女主,女主身上也有一枚玉佩,长相还颇似侯夫人,嘴甜乖巧,举止得体,侯夫人一见面就觉得这肯定是自己的心肝女儿。
没有人会想到,侯府真正的大小姐那时正趴在死人堆里,捏着弹弓打算埋伏敌人。
再过一段时间,女主和太子就要定亲了,林溪回来的实在不凑巧,因为圣旨上写的是侯府大小姐嫁与太子为太子正妃,而且皇家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太子妃,女主嫁给太子的希望彻底破灭,哭了好几天。
侯夫人心疼养女,竟然也责怪起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仅侯夫人,侯爷,世子,包括侯府的仆从都不待见她,导致话本子里的林溪黑化,处处针对女主,设计谋害,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
林溪对弹幕说她因为缺爱而黑化的话表示怀疑。
爱?那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像是知道她还站在外面,里面林玥的哭声更大了。
林溪识趣,扭头就走。
“带我去住的地方,还有给我拿两斤卤牛肉,三只猪蹄膀,一斤黄酒,冷的就行,再拿盘蚕豆磨磨牙。”
林溪砸吧砸吧嘴,想着要不要再加一个烤羊腿,却看到婢女拿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干什么?她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大哥嫌弃、下人刁难的小可怜,想多吃点弥补自己怎么了?
少见多怪的。
可能是她刚回来,下人伺候她还算用心,她要的菜很快就送过来了,婢女递来一杯茶,林溪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颐,心说大户人家规矩就是多,吃饭前还要喝茶,拿起茶杯仰脖子一口喝光了。
婢女想阻止她却来不及,“别……”
林溪问道:“咋了,茶里有毒?”
婢女一言难尽,“这茶是漱口的。”
“哈?”
就在这时,林溪眼前的弹幕上一条条【哈哈哈哈哈】飘过。
【土包子没见识,一回侯府就丢人了吧】
【笑死我了,林妹妹当初还知道先观察一下再喝,这女配蠢的实在可爱】
【我说你们别笑了,女配心思敏感,她把会帐都算在女鹅身上,变本加厉欺负女鹅,我怕女鹅有难了】
林溪陷入沉思,倒不是介意丢人,而是在思考,林妹妹是谁?和她一样流落在外多年,回家后不被家人待见,只能小心翼翼地过吗?
倘若如此,她愿意帮她一把,没有谁天生就要看别人眼色过活。
弹幕的画风从嘲笑她转变成了担忧她欺负女主,林溪觉得没趣,低头啃猪蹄膀。
她那副并不雅观的吃相看得婢女们欲言又止,林溪察觉到了,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
看不下去还站在边上看,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大户人家就是会变着法折磨人。
房间里只剩林溪一个人了,林溪终于可以放开来吃。
一手油光肥亮,肉香四溢的猪蹄膀,一手拿起酒壶仰头咕咕倒进喉咙里,林溪真想大呼一声“痛快!”
侯府的酒果真是比外头的好喝,肉也香,可惜兄弟们不在,一个人喝酒吃肉少了点滋味。
没多时,酒劲上来了,林溪嫌热,把外面的几件衣服都脱了,可就在这时突然房门被人推开。
林溪和门口的几人面面相觑。
林道誉抬手指向她,指尖发抖,“逆女!还不把衣服穿上,在太子殿下面前成何体统!”
林溪心里“喔嚯”,这就是她那便宜爹啊,站在便宜爹边上那个穿黄衣服的就是太子咯。
林溪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着二人,她爹据说是武将,有从龙之功,但眼前这男人脸上没有多少沙场才能磨砺出来的刚毅,更多的是阴险狠辣,想来在京城这个富贵窝里待久了,慢慢的被磨掉了血性。
可惜了。
至于太子,林溪没读过多少书,词藻匮乏,真要形容那就是他非常太子,一看就很富贵、有权、有脸蛋、有气质,但是脸太白了,脖子太细了,林溪不喜欢,她更喜欢肌肉扎实的魁梧男人,跟敌人打起来,这样的男人才不会拖她后腿。
衣服穿完,林溪就这么直直站着,脸不红气不喘,和林父四目相对。
弹幕这时候又闹起来了。
【天呐,女配站军姿呢,站这么标准】
【没人教她行礼,丢人丢大发了吧】
【等太子走了,女配要被家法伺候吧,千万别因为这个记恨上我的女鹅啊!】
【就算林爹不罚他,世子为了给女鹅撑腰,也会借这事给女配下马威的】
【女配自己犯蠢关女主什么事,离我女鹅远点!】
林溪心念一动,原来在侯府行不好礼会被家法伺候啊。
看样子,弹幕很期待她被打。
很可惜,要让你们失望了。
下一刻,林溪的声音响起,“小女林溪参见太子殿下。”
她朝太子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
接着站起来,又向林道誉福身行礼,“溪儿见过父亲。”
无论是姿势,声音,还是膝盖下弯的弧度,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正打算对她发难的林父话卡在了喉咙里,太子也有点意外。
而原本疯狂嘲讽她的弹幕停滞了一瞬,旋即被惊讶的话语刷满。
【不是,不是说女配回家第一天就惹了太子不快,被太子说言行有失,不堪为妃吗?】
【有没有看过的姐妹来说说看真的假的】
【真的,女配因为不会行礼,还被她亲哥罚抄经书,十根手指都肿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作者改剧情了?】
林溪看着那些弹幕,心中免不了有些得意。
不要小看一个专业探子的素养好不好。
那些贪官的藏宝之地一个比一个隐蔽,猜猜最后是怎么被找到的?
还不是多亏了她男扮女装混进贪官家里,又靠着一手高超的模仿能力混到了总管的位置,蛰伏五年无人发现,这才把贪官贪污的证据,还有他们的藏宝窟一锅端了。
她在贪官家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模仿官家小姐的行礼姿态而已,对她来说手拿把掐。
林道誉没了发作的机会,可是那审视的视线还在林溪身上,像是要揪出她的别的错处才肯罢休。
他看到了桌上的残羹,骂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得胃口如此大,还喝酒,真是没规矩!”
林溪就奇怪了,本朝哪条律法规定姑娘家一日只能吃多少粒米,喝多少水了,侯府家大业大,还缺这几个猪蹄膀不成?
无非是林道誉看不惯她,连带着看不惯她的一切行为。
好歹是亲女,怎么侯爷会如此不待见?
林溪捏紧了拳头,低着头,像是在隐忍什么。
然后林溪抬起头,满脸泪痕。
她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预料,“父亲息怒,女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我怕明天就被赶出侯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女儿实在是饿怕了,所以才多吃了些,没想到会惹父亲不喜。”
林溪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林父这才看到她有一副比多病的林玥还瘦小的身躯,消瘦的脸颊上几乎没什么肉,由于风吹日晒,肤色比丫鬟还要暗些,明显就是在外面流浪多年,吃尽了苦头。
林父脸色稍缓,“你以前都吃些什么?”
林溪说:“野狗吃什么我吃什么。”
林父一愣,太子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又问:“可有养父母?”
“有过,他们养了我三天,然后说不要我了,把我赶了出去。”
“然后呢?”
“然后他们全家都被火烧死了。”
林父:“……”
林溪忙道:“父亲莫怕,若是担心溪儿是灾星,溪儿会自己离开的,决不连累您和母亲,求父亲不要赶我走。”
林父蹙眉,“为父不是这个意思,谁想赶你出去了?”
林溪看了眼前厅的方向,又很快怯懦地低下头。
林父来的路上就听到林玥的哭声了,也知道夫人把林溪拒之门外的事。
他和太子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林溪这一哭,显得他们全都在欺负她一个柔弱小姑娘。
林父脸上挂不住,训斥林溪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太子看了看林溪,想说什么,可是林溪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毫无贵女形象,太子一脸难言。
他今日来本想打算将话挑明,告诉林溪他对她无意,日后莫要纠缠于他。
同时给林溪一个下马威,听说此女在乡野长大,蛮横无理,担心她会仗着侯府真小姐的身份欺负柔弱的林玥。
林溪若识相,可以在他和林玥成婚后,抬进太子府做一个侧妃,他和玥儿都不会亏待了她。
但倘若妄想些不该想的,就休怪他狠毒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林溪会玩苦肉计这一招,让他想立威都没借口立。
二人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他们一走,林溪立马不哭了,把衣服三下五除二又脱了,大马金刀地坐回桌子边,继续啃她的猪蹄膀。
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害得她的蹄膀都凉了,不过弹幕倒是吵得挺火热的。
【是我记错了吗?女配不应该犯蠢,跟林父抬杠,把林父气到晕倒吗】
【还有太子,他怎么就走了啊!他还没把话跟女配说清楚呢!】
【搞什么?我的万人嫌女配去哪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女配好像变聪明了】
林溪在心里说道,这不废话吗?
她是蛮横了点,但又不是傻。
气晕亲爹,惹怒太子,这不正好给了他们处罚她的把柄。
寨主交给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还得在侯府这个深宅大院里与他们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林溪叹了口气,已经开始怀念前几天还在山里抓野兔打牙祭的潇洒日子了。
哎,真不该脑袋一热就接了这个任务。
一夜无眠,侯府里的枕头软,睡的林溪实在不舒服,早起发现后颈疼,一动脖子更是疼的她龇牙咧嘴。
丫鬟去给找她治落枕的药酒,迟迟未归。
林溪打算自己去,手托着脖子,保持头向后仰的姿势,出院子的时候没看到旁边有人走来,就这么撞上了。
林溪向后退了两步,站稳了,但是另一个人就没这么稳的下盘了,摔在地上,手里的瓷瓶也碎了一地。
“玥儿!”说话的男人把地上的少女扶起来,看到少女柔嫩洁白的手掌心被瓷片刺伤,满脸的心疼,因此看向林溪的眼神格外不善。
林溪莫名其妙,不是,这位大兄弟,你瞪我干什么,我也不想和这个姑娘撞一块啊,我不疼吗?
等等,这姑娘叫玥儿,打扮的华彩耀人,应该就是林玥了吧。
那这个瞪眼睛的大兄弟难道是……
【哥哥回来替女鹅撑腰了!】
【世子可是大妹奴,为了从军营赶回来保护女主,跑死了四匹战马呢】
【等着瞧吧,世子手段多着,保管把恶毒女配治的服服帖帖的】
治我?服服帖帖?
林溪突然脖子不疼了,她倒想看看,这个浪费战马、违背军令的世子要怎么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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