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晟将绕在手上的发带取下,随意地扎紧头发。
姚姯认出来,那是她的衣带。他竟然,把她的衣带当做发带……
姚姯张了张口,心中酸涩不已。
他藏自己的心思,藏了多久了?是从百年前开始?还是更早之前?姚姯努力回忆两人的初遇,可是记忆早就模糊。
她从前,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颀长的身影绝世独立,长发顺着发带迎着风雨摇摆,肤白胜雪,美的如梦似幻。
此等形貌的人立于宛丘,风吹仙袂,飘忽若神。
可他偏偏是其余三界人人憎恶的大魔头。
邰晟的声音听起来轻妄高傲:“区区千人,也想踏平我魔宫?痴心妄想。”
万炼门门主扈和昶,手持夺日神弓,拈弓搭箭,对准了眼前这个邪魅张扬的魔头。
“邰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强掳神君,将其虐待囚禁几十载,今日我便要替神君报仇!”
“找的借口真是令人心虚。”邰晟轻嗤一声,立于山头,斜靠在一棵枯树上,微眯了眼睛,并不解释。
只是随意地抬手一挥,一阵魔气直冲而去,将远在山外的万炼门门主拍飞了出去。“就凭你?”轻蔑的笑意溢满眼尾。
万炼门门主一击被废,其余四门都有些进退为难。
只有姚姯看出来了,邰晟不对劲。
他浑身都在颤抖,斜靠在树上,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站不稳了。
“魔头,你把神君藏在哪里?”出声的是琴剑门门主逯瑾瑜。
他素手捻琴,琴音靡靡,邰晟的身子愈加塌了半分。
他慢慢地捡起地上地一段枯枝当做武器,迎着琴音簇然直冲而上,将琴剑门门主半只手臂砍去。用的仅仅是一段枯枝。
逯瑾瑜当场惨叫一声,卸了灵气,从此,这一只手再也用不得琴了。
他脸色苍白地止住血,用另一只手气愤地握住剑,似乎还欲再上前拼杀。
邰晟挑了挑眉,没有赶尽杀绝,他扔了枯枝,眼中是愉悦的笑意:“废物。”
短短几息,两次出击,两位门主被废。
神药门门主姬天灵快速地跑上前,心急如焚地帮逯瑾瑜疗伤。逯瑾瑜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给她擦了擦眼泪。
姬天灵帮逯瑾瑜接好手臂,就气愤地冲上前要攻击邰晟,被他随手一挥,掀翻到了逯瑾瑜跟前。
逯瑾瑜手忙脚乱地还要去捡她起来,两人不可谓不狼狈。
姚姯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据她所知,逯瑾瑜从前可是一向对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敬而远之的,现在怎么看起来两人关系甚好。
那逯瑾瑜陪伴她姚姯的千年里,对她姚姯那般伏低做小地讨好地做戏,想要哄她做了他的道侣,倒让她觉得有种吞食了苍蝇的感觉了。
“魔头,你欺人太甚!”净尘门的戚和光扬手一扔,把一卷看起来平平无奇又残破的画卷抛向天空。
画布金光一闪,在空中流转着缓缓自动打开。
邰晟脸上的笑意愈甚,他拍着胸口,笑的喘不过气:“老家伙,你就是拿这破画孝敬你爷爷?”
姚姯却脸色大变。
别人不清楚,她清楚的很。
这看起来残破不堪的画卷,却是她千年前炼制的,用来收邪驱魔的乾坤图。
乾坤图是她从前为了防止神意门遇到无法抵御的邪祟而量身定制的法宝。邪祟一旦被收入其中,其间阵法的威力就会随着邪祟能力的增大而增大。可谓是遇强则强、战无不胜的邪魔克星。
这图,她一直镇在她神宫道场之中,就连神魔大战都没有拿出来用过,可是现在,怎么竟然在净尘门手中?而且门主戚和光竟然还掌握了打开它的口诀?
邰晟不顾那头顶的金光给他带来的桎梏。他突然间提了浑身魔气,周身开始不间断地吸收世间戾气。
画卷缓缓展开,姚姯曾经封存进去的神力缓缓展现。
邰晟周身戾气带来的恐怖威压与神力对冲,让方圆十里内的鸟兽皆在霎时间吐血而亡。
姚姯如今要不是神力复苏,也必然承受不住这一击。
梵空门的胥竹为给戚和光护法,此时以内功与邰晟对上,却仍旧抵不住邰晟体内那股邪功。
邰晟受乾坤图限制,已经被削弱了大半功力,还要时刻分神抵抗着被图吸入的风险。而就算这样,一息的对垒后,两人都纷纷吐血,邰晟却只退了一步,而胥竹拼了命也后撤了三步,已然知道这眨眼间已经是败了。
又是一招之内,满盘皆输。
胥竹站在原处愣了几秒,然后一个不支,直接栽倒了下去。
神药门神侍又手忙脚乱冲上前,将他抬了回去。
魔主邰晟意气飞扬,不顾嘴边的血迹,挑眉看着在场众人。他一身红袍妖艳又矜贵,却让人恨的牙痒痒。
戚和光咬着牙,疯狂催动乾坤图启动。
这图启动起来耗费的精力巨大,可一旦启动开来,便是邪魔的地狱。
金光不停的在膨胀,慢慢形成一道众人熟悉的虚影。
这乾坤图,其中竟然藏的是姚姯的虚身!所以她从前一直是以未全的神识在护佑神界吗?其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邰晟站在光芒下,宛若初生的神祇。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慢慢地抬起头。
看向那画卷的眼神,如同看向自己的爱人。然后众人见他虔诚地、认真地跪拜了下来。
朝那张残破的画卷。亦或者,是朝那道若隐若现的虚身。
众人都弄不清他究竟想干什么,姚姯也眼中一震。
而就在邰晟最为温顺的时刻,逯瑾瑜却趁此提剑而上,正面冲到邰晟面前。
剑锋凌厉,招招都是死门。
邰晟强撑一口气,试图再次从地上抬起枯枝化解,抬起的枯枝却在接触逯瑾瑜剑气的霎时间化成飞灰。
逯瑾瑜剑锋至前,直戳邰晟心口。他心下一动,知道这是斩杀魔头的好时机,却见邰晟诡异一笑,完全不设防备般地迎面而来,对掌直出。
如此近的距离施展邪功,无非是两败俱伤,可是此时的邰晟似乎是存心要拉逯瑾瑜一同下地狱。
逯瑾瑜还不想和魔头同归于尽,也就不得不懊恼地调转剑头,转身撤离。
邰晟却似乎也并不欲杀他,反而强制收回了邪功。为此,他一口心头血溢出,半边身子下坠,已然快支撑不住。
逯瑾瑜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知道自己赌对了。
谁叫这魔头发善心?他却是不可能放过这魔头分毫的!
本来伪装离开的身影再次欺身而上,此时的邰晟,可是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
“轰”的一声,乾坤图彻底展开。
邰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逐渐被拉向天端画卷。
逯瑾瑜趁他动弹不得的功夫,一剑刺向邰晟的心口。
他几乎克制不住露出疯狂的笑意。
谁知,就在瞬间,一阵微风拂过般,那被困在乾坤图下的魔头瞬间就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戚和光耗尽神力打开了乾坤图,此时魔头消失,他被反噬地一口心血喷出,却仿佛死不瞑目般怒吼:“那魔头人呢?!”
逯瑾瑜脸色也大变。
他的剑端就差一分就能戳进那魔头的胸口,他凭什么能在他眼皮底下这么轻易又不动声色地逃脱的?
那乾坤图可不是摆设,对于邪祟,其追逐是不死不休的,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邰晟怎么可能在乾坤图下逃脱?
在场难道还有高人?!
但是怎么可能!
除了姚姯,谁能在他们这些神门最高战力前不动声色地偷人?
“见了鬼了!”戚和光吐出一口血,双目圆睁地指着山头另一处,“她……她怎么,还活着?!她不是早该死了吗?!”
逯瑾瑜面色不善地看过去。脸色瞬间惨白。
姚姯!
竟是姚姯!
魔宫山头一隅,在邰晟原来位置的对面,站着的,正是姚姯。
她对于六门的所作所为,终于忍无可忍地出手了。
撕裂空间救下邰晟的这一刻,也就是她同六门彻底割裂的一刻。
“神……神君……?”逯瑾瑜神色恍惚,似乎想往姚姯那处走。
姚姯怀中靠着邰晟,他的手臂恍若虚无地搭在她的腰上,几乎已经无法站立。
姚姯淡然地理好邰晟凌乱的头发,冷声制止逯瑾瑜:“站住。”
逯瑾瑜紧握手心,双目通红地看向她,还想往她那里凑过去,在发现她的视线压根不在自己身上,而在她怀里已经仿佛要死去的邰晟上后,又狼狈地站定。
“神君……已然大好了?”他微微伏低了身子,恢复了以往温顺敬畏的模样。
曾经姚姯对他这副模样还有过恻隐之心,也确实想过如果要立神夫,可以考虑他。
如今她却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再无温情。她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逯瑾瑜,不妨请你告诉我,神族六门今日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要作甚?”
逯瑾瑜被她冷淡的模样戳痛了心,声音滞涩地开口:“神君……您怀中那人,是三界恨之入骨的大魔头!今日六门,只是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姚姯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给气笑了。
乾坤图在空中闪耀,把邰晟释放出来的戾气尽数吸尽。又转而铺满天空,将满天满地的疫鬼一同清理驱散了干净。
这回由姚姯出手,倒是直接物理超度,把那些恶心的疫鬼全部挫骨扬灰了,直接省去了梵空门和修罗宗这一步。
天地间又恢复纯净一片。
姚姯一伸手,那乾坤图就收紧,乖乖地落入了她的手中。真正的主人现身,如今这神器对邰晟已然是一丝进攻性也无。
戚和光趴在地上欲言又止,朝乾坤图伸了伸手,终究还是不敢同姚姯争抢。
谁知道她现在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百年前神魔大战之后,早有断言,姚姯寿命仅剩不足百年,而她的陨落,大致就在这几日。他们本打算让她在神宫苟延残喘,谁知魔主邰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将姚姯掳走了。
他们本以为姚姯早就被磋磨死了,谁能想到她今日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撕裂空间前来?
几大门主如今是老弱病残聚在了一处,同仇敌忾般看向姚姯怀里的邰晟:“神霄令已出,此魔,今日必除!”
邰晟从姚姯的怀中慢慢支起身子,似乎想要推开她站起来。
结果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
姚姯眼疾手快地扶他:“强撑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邰晟的脸色异常苍白,血脉中青色的痕迹不停地流传,姚姯分不清那是什么,只当是他刚刚动用邪功的副作用。
此时他一身红衣飘扬,浑身冰冷,却露出一个极致柔和炫目的笑容,倒在她的怀里乖巧的如同以美色来诱人的艳鬼。
逯瑾瑜眼见两人亲密无间的互动,胸腔中泛起一股剧烈的酸意和疼痛,被他强行掩了下来,依旧以一张温柔的假面示人。
“神君今日再护着他,休怪我们对您也不客气。”姬天灵一把扶住失血过多而摇摇欲坠的逯瑾瑜,怒气冲冲地瞪了姚姯一眼。
姚姯却压根没有分给她一丝眼神。
“这百年来,我从未曾见过魔主邰晟杀人害人。你们不能动他,我说的。”姚姯看向对面众人,看起来纤弱的身子站的笔直,眸光冷情又肃穆。
虽然窝囊了百年,但她是神君,周身气度自然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逯瑾瑜脸色微红,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手上姬天灵的臂膀,仿佛生怕姚姯注意到一般。然后他看向姚姯,状似诚恳再次规劝:“神君,这魔头修炼邪功,已入登峰造极之境,此番放虎归山,于天下将是大祸啊!三思!”
“神君!三思啊!这是魔头啊!可不能妇人之仁!”众门主一一应和道。
“究竟是为天下公道,还是为你一己私利,你我心知肚明。”姚姯转头看向逯瑾瑜,视线冰冷无情:“逯瑾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逯瑾瑜哑然。
却听姚姯继续道:“我在神族消失百年,是伤了残了,但不是聋了,瞎了。神族六门做的那些龌龊事,比魔宫更要可恶恐怖万分,如今你们也配和我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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