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晚忍气吞声地蹲着,法力在角斗场全部耗尽,现在硬碰硬她毫无胜算。
归鹤引无视眼前骇人景色,继续眯眼靠在树下调动残存妖力修复身体。
一阵微风卷起,桂花散落二人肩头,归鹤引豁然起身,手中化出长剑架在林江晚脖子上:“你做什么?!”
“别急着呲牙。”林江晚瞧着刚套在他手腕上的木雕念珠,“我这可是在救你……”
说话间,一股暖流由指尖冲向归鹤引四肢百骸,身上刺骨的疼痛竟被温柔抚平。
归鹤引感受着这股怪异力量,活动手腕,居高临下命令道:“拔剑。”
林江晚想着自己早就化作齑粉的长剑,“这可是你逼我的。”
“跪下。”
归鹤引身体在忽如其来的重压下双膝跪地,看着手腕上多出的念珠,愠怒道:“你这女人对我做了什么?!”
林江晚神色乖巧放下刚薅起的几根杂草,往前挪动两步,拍了拍归鹤引肩头,“当然是用仙家法宝消除你的邪念,帮你回归正道。”
手串自然不是什么神仙法宝,仅是几颗她连夜矬出来的木珠,只不过里面又加了点有趣的小料而已。
归鹤引哪里信她的鬼话,提剑朝手腕劈去。
“铮”一声,长剑脱手擦着林江晚脸颊飞进地里。
林江晚捂着心口,装作一副不可置信道:“小殿下当真不肯放过我这个弱女子?”
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决意再和他讲一讲这其中利害。
甚至还要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小殿下就是这样糟践人心意的?早些时候认出小殿下身中剧毒,我不远万里求神拜佛,用一腔热血供奉这几颗神器,只为给小殿下保命……”
信誓旦旦煞有其事,全然不提自己就是他中毒的罪魁祸首。
归鹤引眼神恢复淡漠,对林江晚的话不置可否。
奋力挣脱重压,单手扣紧林江晚后颈,将她整个人半吊起来,“不想死就解开。”
他手中用了力气,林江晚满脸涨红,膝盖弯曲朝归鹤引那处猛击。
归鹤引闷哼一声,吃痛躬身在地。
没了桎梏林江晚后退两步揉着脖子,一脸无赖样,“仙家法器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解得开。”
“倒是你身上另一道禁制,我能试着解一解。”
归鹤引终于在重逢后第一次正视林江晚,他身上这道禁制是自己有意为之,就连修道成仙之人也未必能轻易识破。
“你究竟是谁?”
林江晚懒洋洋捋了把桂花卷进嘴里,“你们这些人好没意思,总喜欢问我是谁。”
“小殿下我真没打算再害你,你还没结契吧?试试催动妖力。”
归鹤引鬼使神差般照做,表情起了些微妙变化,“帮我从饕餮宗救一个人。”
饕宗司财,餮宗囚人,合为饕餮宗,五洲排名第二大宗,宗门信条只进不出。
进饕餮宗救人难还是成仙难,在林江晚看来这世间两大难事根本没有可比性——
当然是成仙容易点。
林江晚意外之余,咬牙切齿道:“我拿什么帮你进饕餮宗救人?”这种高难度剧情可不是她的活,“小殿下咱们青山不改流水长流。”
话闭如脱缰野马,拔腿就跑。
归鹤引看了眼空荡荡的天空,挥手间林江晚像被人揪着衣领,倒飞回归鹤引身前。
“我现在可以不杀你。”归鹤引看向林江晚像是在看一件有意思的玩具,“即使再强壮的大树都离不开正确的修剪,你说呢?白鹤。”
“或许我不该叫你白鹤,但没关系,你的真名是什么,没人在乎。”
想起归鹤引年少时自己帮他一起作践人的疯癫手段,林江晚一阵哆嗦。
“小殿下交代的事我哪有推脱的道理。”林江晚一脸讨好,“只是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您容我盘算几天。”
金色日光愈来愈盛,林江晚晒得两眼直冒金星,“小殿下您累了吧?带您回我住处,找点吃……”
“我为什么要去?”
听他这么说,林江晚长呼一口气,表现得像是甩掉一个大麻烦,语调雀跃道:“小殿下自有去处?如此甚好,那咱们青山不……”
归鹤引上手帮林江晚物理消音,“我现在改主意了,带路。”
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林江晚实在是猜不透他究竟什么心思。
两人沉默着走出一段距离,林江晚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氛围,开口道:“长路漫漫何其远,给小殿下讲个故事权当解闷?”
归鹤引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林江晚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中洲边境大旱三年,地处最外缘的陵阳县旱情也最严重。
为了抓住一切活下去的机会——填不饱的观音土,掘开的墓地,易子而食的隐晦场景屡见不鲜。
这其中就有位父亲救女心切,将干瘦的身体押上赌桌,供富人们取乐。
可能上苍真的被男人救女的赤诚之心打动,有一段时日逢赌必赢,男人竟也积累下不少钱财。
可日子并没有好转,尝到了甜头,男人违背初心整日在赌场里流转,完全忘记还在家中盼着自己的幼女。
终有一日,村中饥不果腹的难民将幼女从其家中强行掳走。
男人在天色微亮时回到家中,见到矮脚板凳上放着的一只左脚,只以为是村里人又分食了。
正高兴着,残肢脚踝上的红痣触目惊心,那竟是他自己的女儿!
男人一瞬间瘫软在地,耳中发出刺耳鸣叫,随后陷入一片寂静。
日头正值最热,男人将家中菜刀与左手紧紧缠绕在一起,踏出照不进阳光的屋子。
据说那日男人在村中见人就砍,发疯般寻找女儿的身体,最后也仅是寻到一节小臂和被人藏在被子下的小小头颅。
男人失魂落魄,无意识中行至赫赫有名的陵阳武神庙。
凶猛的旱灾独独杀不死人们虔诚的信仰,殿内富丽堂皇,供品无数。
男人跌撞进庙宇之中,对着高大武神像祈求神的垂怜。
想要成神者怜悯搭救他这已经满是绝望的人生。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空荡的大殿中,似有神音入耳。
男人像痴儿般抬头望向神像,眸中倒映着一席赤红色羽衣。
翌日,男人神采奕奕带着女儿回到村中,那日后,村中不断有人离奇死去,户户家门紧闭。
有人说,男人带了妖怪回来。
男人很快又在赌场流连忘返,最终将女儿像自己当初一样,送上了富人们的赌桌。
男人输掉了自己的女儿,恸哭流涕祈求大人们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他想赎回自己的女儿。
赌桌上竟真有人答应他这无理请求。
男人踏进穷凶极恶之徒的最终归宿——奈何城。
无邪欲者不入其门。
男人许下愿望,将武神庙见到的神主困在身边,一次次许愿要她替自己赢下比赛,在这充满**的城中,从前不敢肖想的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
在男人参与的最后一场赌局中,他向神主许下新的愿望,将自己带离这无间炼狱。
神主听到了信徒的祈愿,一如往常实现他的愿望,只是这一次,他破败不堪的灵魂是他仅有的香火钱。
“你说故事中这男人该不该死?”
归鹤引并没接话,反而问道:“他女儿呢?”
“你在想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怎么突然关心起别人了?”林江晚有些意外他竟听进去了,贱兮兮道:“小殿下怎么不问问我这几年过得如何?”
归鹤引没有答她,只是看向天边橙红余晖出神,思绪渐渐飘回从前。
他何止要问眼前人过得如何,想得到答案的事情太多太多,以至于他不知该从何问起。
问她究竟有多恨自己?以至于将自己刺死在宫墙下?
问她究竟有没有过真心?
……
他问不出口,他怕答案不能如自己所愿。
**
山岭深处,幽幽鬼火若隐若现。
“阿黄——”
稚嫩童声在山间回荡,小女孩满身污泥,巧如一尾小鱼钻进已全部枯死的杂草中。
“嘶——”小女孩捂着脸,痛感燎灼在脸上不断跳跃。
钻出布满荆棘的杂草丛,急匆匆地追进一座破败庙宇中。
高大门头挂了一块斑驳牌匾,模糊可见四个烫金大字,再往细了看却只能认出娘娘二字。
朱漆大门半开,一张怯生生的小脸出现在门缝之中,“请问……”夜里凉风扑面,“请问有人看到阿黄吗?”
借着月光,小女孩踮脚爬过两尺高的门槛,脚下一滑,整个人滚进院里。
眼角余光扫到一缕银光闪过,小女孩急追进大殿,“阿黄!”
顶着满身蛛网钻出香案,供台上已经完全腐烂的瓜果散发阵阵恶臭,和香灰积在一起,像一座久经风霜的沙丘。
月光穿过屋顶洒落在神像之上,那是一尊她不认识的神女像。
小女孩扮作大人模样虔诚跪拜,稚嫩童声充斥整座大殿,“神主在上,请帮我找找我的小猫。”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林江晚搭腿坐在神像脚边,上下打量她,“你叫什么名字?”
闻声抬头,赤红色羽衣倒映在小女孩眼中,心脏仿佛忘记跳动,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我叫阿云。”
阿云起身,满眼好奇地瞧着林江晚,视线最终停留在她裙摆处。
“你是神仙吗?”
林江晚并没有回答她,整个人轻盈落地垂手轻点阿云鼻子,“天已经很黑了,小阿云快些回家去吧。”
“那我的阿黄……”
阿云绞着手不敢看她。
“它已经在家等你了。”林江晚蹲下身,手指轻轻擦过阿云脸颊。
脸颊被一丝凉意包裹,阿云高兴得跳起来又问了一遍:“你是神仙吗?”
“把你怀里的东西给我。”
阿云听话朝怀里摸去,那是大前天娘给她的窝头。
林江晚啃了一口掺满沙粒和麦壳的窝头,十分废牙,含糊道:“香火钱我收下了。”
阿云呆了好一会,忍住没哭。拜谢后,赶在天更冷前下山去了。
看着幼女身影消失在夜里,林江晚紧跟着踏出寺庙,鼻子在空中轻嗅,一路寻着香味找到篝火旁的归鹤引。
“小殿下,可真是当世厨神啊!”
林江晚搓着手笑眯眯蹲在归鹤引身旁,眼珠子紧紧扒在野兔身上。
不着痕迹地往篝火旁又凑近些,趁归鹤引背身撕走一大半野兔。
“你……”
树杈上勉强还挂着一条兔腿,归鹤引目瞪口呆。
林江晚嘴里塞着兔肉,含糊不清道:“小殿下我徒弟留信,今晚就回来。”擦了把嘴继续道:“咱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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