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闫泡了半个时辰便起身,随意披了一件长袍,来到内室,他思绪烦乱时便会来到此处,坐在一幅画像前,握着被珍藏的银铃,轻轻摇晃,细碎清脆的铃声会让他渐渐安定下来。
他摩挲着银铃上的每一寸纹路,喃喃自语,声音竟难得温柔:“沐大哥,我这应当算是报仇了吧?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活,我为人界大祭司时,从未想过他是如此胆小脆弱的人,可他每次看我又是哀伤怜悯的神情,让人烦躁。”
他撑着头,出神的看着铃铛,轻轻晃着,似乎在透过此物看着一个故人。
画像悬挂,画中男子相貌平平,摇着一把折扇泛舟而行,如闲云野鹤,恣意快活。
戚闫看着画像发呆,如今伪神已成为阶下囚,乖顺得不像话,让他始终憋闷得紧,他总觉得,他们该剑拔弩张打一场才对,旻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跪在祠堂的旻弦则没有想那么多,他抄得极为认真,只是伤口疼了会让他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双腿已经跪得发麻,二百多人他很快抄完,只是他仍未停手,合上册子,继续写下一个名字,不属于祭司一族的名字。
人界祭司一族承神灵恩泽,历代大祭司更是全族集大成者,是人界唯一能与天界沟通的桥梁,每一位皆肩负护佑人间,守护界门的职责,是人间最尊贵的人。
只可惜,那一天…
旻弦揉了揉眉心,忽而觉得身上格外疼,尤其是后背,他停下笔,有些出神的望着宣纸,戚闫失去理智那一幕历历在目,看来只是任其发泄是不够的,他得另想办法才是,绝不能让其陷入心魔之中,不然一切功亏一篑,三界危矣。
祠堂很安静,供桌上放着一支折断的兰,曾经这支兰会别在每一任大祭司的发间,以示尊贵,但似乎被最后一任大祭司折断扔在了这里。
旻弦抬头看了兰花半晌,最终只是低低一叹,垂眸继续写着一个个名字,铺开的宣纸寸寸垂落,曳地三尺,他仍未停手。
残阳渐渐滑落山头,魔界阴沉的天色彻底变为黑暗。
戚闫的魔君殿除了些洒扫的下人外便只住了他一个,他等了许久也未见旻弦出来,不由冷哼,起身去了祠堂。
方一打开厚重的门,含着血腥气的风便吹入衣襟里,戚闫看去,浑身浴血的人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宣纸已经蜿蜒至门边,上面写了很多很多名字。
冷风吹动烛火,戚闫心中竟紧了一下,快步上前,发现重伤的神昏迷了过去,额前的碎发勾勒他柔和的轮廓,剑眉微蹙,薄唇紧抿,显然不好受。
戚闫的脸色冷了下来,低头喝道:“旻弦,你装什么?”
他不信堂堂上神能被自己几鞭子打晕。
旻弦仍是一动不动,戚闫不耐烦了,指尖掐诀,凝出一团水球向他砸去,泼了他满身。
旻弦身体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戚闫的身影,他迅速撑起身体跪好,发丝滴答着水黏在鬓角,他却不甚在意,低低道:“我抄完了。”
戚闫居高临下看着他,每每看到他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就火大,他双手抱胸,阴沉道:“旻弦,你究竟想做什么?”
旻弦跪得端正,失血过多让他温和的嗓音更轻了:“未能履行职责,我甘愿受罚,这是我自己该承的果,只求你放过三界,罚我一人足矣。”
戚闫蹙了蹙眉,并未从他身上看出端倪,他移开视线,落在写满名字的宣纸上,他将宣纸揭起,足足两丈长,前面写的是他的族人,但后面却不是,他一目十行扫过去,粗略估计得有三千多个名字。
“你这又是何意?”戚闫眯起眼上下打量他。
旻弦低咳几声,更加虚弱:“这是那日所有死去的人。”
不止祭司一族,而是所有因灾难而死的凡人。
戚闫瞳孔一颤,指尖捏紧宣纸,他数了数,三千四百七十七,旻弦当真全部记得吗…
心里有些复杂,戚闫折起宣纸放在供桌上,侧目看着旻弦摇摇欲坠的身体,冷声道:“起来。”
双腿已经麻木,旻弦撑着桌案才颤颤巍巍起身,眼前的戚闫已经大步往外走,他也拖着沉重的脚铐紧随其后。
一路遇见的魔族纷纷跪伏,直到回到魔君殿。
戚闫步入正殿,坐于首位,而旻弦极其自然的跪在大殿正中,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上神大人,你可知,如今人界全是我的塑像?”戚闫单手支着下颚,睥睨着他,语调带上几分玩味。
旻弦低垂着头,柔柔应声:“魔君既为人界大祭司,如今我又是您的人质,凡间奉您为神乃天命所归。”
这番话说得极为奉承,却是让戚闫脸上的笑垮了下去,他端过茶盏,落在下方人身上的目光更加幽深:“我以前倒是不知,上神大人这般会见风使舵。”
他讽刺一笑,心中的嫌恶更甚,曾是大祭司那些年,凡间传唱的皆是上神的慈悲强大英明神武,那人无所不能高不可攀,他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如今,跪在他脚下讨好的就是上神,当真越看越恶心。
重重放下茶盏,戚闫冷下了声音:“既然你都说是天命所归了,那你这样的罪人便留下来,做本君的魔奴,让本君好好教导你,如何?”
此话一出,四周寂静,旻弦的身子僵了一瞬,久久不语,眼中的情绪百转千回,无法平息。
“怎么?不愿意?”戚闫指尖魔气萦绕,无形的威压已然蔓延,眼眸死死盯着台下的人,像是要将他看透。
旻弦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神色很平静,看向戚闫的眼中又是那般哀伤与无奈,像是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眼中的情绪如深海,让人读不懂,他轻轻开口,淡淡答了一声:“好。”
声音很柔,像羽毛扎进了肉里,戚闫眼中划过一抹愕然,很快转化为森寒的笑意,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阶梯,笑意越发猖狂:“很好,这是上神你自己选的,可别后悔!”
旻弦迎着他的目光,神色温柔淡然,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会后悔的,已经走到了这里,他更应该继续走下去,若他身为上神也要退缩,那世间万灵又该怎么办呢?
戚闫终于放声大笑,他一把按住旻弦的肩,修长的指尖下滑,点在他锁骨处,一道强大的寸劲狠狠钉入他的身体。
旻弦身体一颤,微微仰头闭目缓过这番剧痛,他的脖颈之下,锁骨的位置已经多了一朵盛开的蔓陀罗,只有指腹大小,泛着淡淡的幽紫光晕,萦绕着魔君戚闫的气息,是不可磨灭的印记。
戚闫颇为满意的弯了弯眉眼,最为圣洁的土壤上开了一朵死亡之花,他收回手,擦了擦触碰过他的指尖,甩袖离开,声音愉悦却冷漠:“把这身衣服换了,血洗干净,别弄脏我的宫殿。”
旻弦缓缓抬手,捂住那朵曼陀罗,这里时刻都有细密的灼痛,就像那人燃烧不歇的恨意,他低低一叹,站起了身,拢了拢衣襟,想着以后得穿窄领的衣裳了,回天界还要掩盖魔气。
罢了…
……
天界神殿是圣地亦是禁地,坐落于天界最高处,受万仙敬仰,万灵朝拜,里面住着世间唯一的神旻弦,还有他的小徒弟晏清。
说是徒弟也不准确,晏清本是神殿里开了不知道几万年的莲花,承神灵恩泽故化作人形,旻弦见他懵懂无知,纯白如纸,便继续留他在神殿修行,打打下手,这一留便是千年。
晏清也是旻弦赐予的名字,意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如今他正跪坐在神殿的书房里抄写心经,打开的暗格里静静放着一个酒樽,阵法束缚,光华流转。
此乃制造幻境的神器一一忘忧物,倒是和这酒樽挺配。
晏清托腮盯着酒樽发呆,他的上神在里面,不仅有上神,还有那个大魔头,可惜这酒樽只能上神开启,前些时见上神浑身是伤,真是气死他了,可上神说的也没错,护佑万灵是神的职责。
“唉…”晏清垂头丧气,为了平息烦乱的心绪他已经抄了十遍心经了,上神是他见过世上最温柔的人,像一整个春天,他曾经看见上神因花落叶枯雪融而哀伤不已,与天同寿的上神似乎格外在意消逝与分离。
他还是莲花时,就经常见到来去匆匆的上神,他总有事要忙,回应人间祈愿,渡化堕渊煞气,加固封印,料理天界,当时他就想,要是自己有得选,一定不做神。
如今上神更是压上一切去救三界苍生……
他思绪飘得很远,神色也从惆怅转为担忧,正想得入神时,一只漂亮的金色小鸟拍了拍窗户,悦耳的鸟鸣拉回了他的思绪。
晏清扭头看去,皱眉沉思:“你说大仙尊求见?好,我马上去。”
晏清起身,挥袖关上暗格,御风飞往神殿大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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