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宗灵剑峰伫立在巍峨的山巅之上，周遭有着云雾层叠，白鹤直上，犹如仙境之桥。
晨曦微光透过云层缝隙照耀在石阶上，更为清冷的灵剑峰，凭空增添了几分缥缈之感。
而前往灵剑峰扶摇仙君的居所时，则需要经过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台阶。
席宿爬山爬到一半实在又冷又累，从储物戒里拿出茶缸，正打算喝一口暖胃，结果前方有道冷然声音，忽然响起，“既然身有重伤，那么好好养伤，不必特意前来汇报结果。”
席宿抬眸看去，只见一袭白衣的男人站在前台上，如墨的黑色长发被绾在发冠中，乍看颇有着云淡风轻之姿。
但若仔细查看，便看见清冷的面孔上，并非是超然物外的冷漠与参透机关的薄凉，而是充满着沉重的责任感。
他的眼里只有着为师者的关心，眼见台阶下的席宿虚弱无力，面色寡白，唇无血色，便轻轻抬起了手指——
凭空出现的白色外纱忽然升起，轻飘飘飘到了席宿的双肩上，席宿一颤，不等反应，只听冷漠的声音道：
“回去。”
席宿身体顿了顿，手里捧着茶缸走不是，留不是，好在叶青御剑而来说道：“师尊，弟子有事前来禀报。”
席宿：“！”
差点忘了还可以御剑！
大概是同样觉得他傻，连叶青都表情空白了片刻说：“三神山历练之行，弟子们死伤惨重，都皆因为秦……”
言及此处，他又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席宿的眼神。
那是极其失望的眼神，令他原本早已坚定不移的内心，都忍不住迟疑与犹豫了起来。
在那样的目光下，即便是叶青，都无法再将秦蛸是妖魔的言论，全都告知于江扶摇。
师兄在责备着他。
仿佛在指责他不该将他人秘密暴露一样。
但他曾发誓要将天下间的妖魔通通斩杀。
叶青心中有着千言万语，他既不想让席宿厌恶自己，更不愿意违背自己意愿，若是能够熊掌与鱼兼得该有多好。
可这人世间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总是要在情感与理智的两者之间，选择出自己认为最为正确的决定。
他心里沉闷不已，所有的心绪最后都只化为了句，“都皆因师兄不顾虚弱的身体，我们才能够在梦貘发口中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席宿：“？”
席宿压根不知道自己一个眼神，竟让叶青脑补了这么多，只以为叶青是没事过来夸赞自己能干的，顿时觉得叶青这人不错，能处。
而江扶摇闻言，只是身体一颤，俯视着席宿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责备。
他正欲开口，叶青又道：“死去的几名门外弟子，已经都被师兄带回。”
江扶摇“嗯”了声，再次看向台阶下的席宿时，语气有了松软之意，“不必自责，他们会死，皆是气运不济，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席宿怔了怔，静静仰视着江扶摇，惊讶于江扶摇竟在安慰着自己。
江扶摇容貌清俊，上挑的眼睛里满是与骨相年龄毫不相符的沧桑，好似早已经历了世间风霜，再无事物能够打动得了他，那双平淡无澜的眼睛里，只剩下属于强者的宁静与悠静。
许是他生而强大，原著里他才会自负笃定大师兄必定是剑尊转世，给予了大师兄无上的殊荣，又在人间遇见秦蛸时，在秦蛸身上看见剑尊的影子，厚此薄彼将殊荣转交给了秦蛸。
倘若在这里的是大师兄，只怕是会触景生情。
席宿却毫不在意，只是平静看了江扶摇一眼，便低眉顺眼站在那儿，无一不将礼数表现到了极致。
倒不完全是这样——
江扶摇只见席宿手里捧着像是器皿，但比器皿更大的东西，上面用红色的涂料写着“我要养猪，我要发达”与“劳动最光荣”的古怪字样，十分显眼。
而他贯来将他当作是天命的大弟子，竟根本没有听他说话，而是偷偷摸摸低下了头，嘬了嘬器皿里的热茶，像个老头子似的，舒服到还长吟了一口气。
江扶摇：“……”
江扶摇完全不明白，不久前还喜欢用痴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子，怎么又忽然好像变得正常人了。
席宿喝完才注意到江扶摇看自己的目光，拿着茶缸的手忽然一顿，有些不好意思挠头，伸出手指，比划了句，“师尊，要来一杯吗？”
江扶摇眉心微皱，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的弟子。
谁知席宿继续比划，“决明子茶不仅可以清肝明目，而且还可以降低血压与血脂，适合老人家。”
——老人家。
这个刺耳的词语令江扶摇眉心一跳，尽管他拿出了为师者的姿态问了句，“近来身体可有好转？”
而席宿只是轻轻颔了颔首，唇角边都溢出了毫无波澜的笑容，像是在说：“还请师尊不必担心。”
但江扶摇的面色仍是不虞。
自从他收了秦蛸为徒，他对席宿的确有些疏于照顾，再加上席宿元婴俱灭，灵根有损，心性大不如从前，他才有意派他上三神山，带领新晋弟子历练。
不想他们竟碰上了妖魔中最难缠的梦貘，一半弟子都险些丧命。
他不是有心的，要是他知道这样的结果，他绝不会让他们上山。
想到这里，江扶摇手指紧攥在一起，目光看向了席宿脖颈缠绕的白纱。
他的首席弟子从来都是天资聪颖的，若不是为了替自己挡下一剑的话……
心中徒然有着不快闪过，江扶摇便愈发愈觉得席宿喉间遮掩伤疤的白纱实在过于刺眼了些。
他只好平复不悦的心绪，眉心微拧，冷声道：“灵药峰的清流泉，可以减缓你身体的旧伤。”
“？”
“去时，可以用我的铭牌。”
一张铭牌出现在席宿眼前。
席宿这才恍然大悟，他这是要给他温泉会员卡呢。
既然是免费的，那么他当然是毫不犹豫接了下来。
不想那只手忽然颤了下，席宿抬头，看见江扶摇颇显疲惫揉了揉额角，“还有三张心音符。”
席宿接过了三张黄符，便又听见他说：“你们，该回去了。”
江扶摇下了逐客令。
陷入沉思的叶青，才忽然回过神来，作揖离开了台阶之上。
席宿则在徒然间，走到江扶摇身边，摊开了江扶摇的双手。
江扶摇只见一直被修得平整的指尖，轻轻触在了自己手心。
像是被羽毛划过，挠得他心里瘙痒，敛眉便见席宿的侧面。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1]，那张面容，瓷白到如上好的白玉。
而那世间珍贵的白玉，只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一句——
——妖王将在下旬突袭仙盟大会，届时会埋伏在途中。
江扶摇手心一怔，妖王现世，便意味着四界不会太平。
但——
他是如何知晓妖王动向的？
江扶摇张了张唇，正欲说什么时，席宿与叶青已经不见了踪影。
席宿将茶缸收回了储物戒里，接着便像个悠哉的老人一样，步伐慢悠悠走下了台阶。
他刚收到了系统消息，在凌霄宗的日常篇里，他有个重要剧情，他要去赚十万块了。
然而他从台阶上下来，叶青竟拦住了他去路。
席宿一怔，抬眸看向他时，只见他面露迷茫问道：“师兄为什么要隐瞒秦蛸的身份？”
“他……”叶青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了起来，“他难道不是妖魔吗？”
“三神山弟子的死极有可能是他所为，师兄先前忽然欺凌他，不是察觉到他是妖魔？”
席宿瞳孔放大了一瞬，根本没有想到，叶青居然会脑补大师兄先前欺凌秦蛸，都是因为秦蛸是妖魔的原因。
这令他长睫颤动，目光里多了丝无奈，比划着手指问道：“叶师弟，你为什么觉得会是秦师弟杀死了弟子？”
原著里，自从大师兄成了哑巴，灵剑峰几个亲传弟子，为了顾及大师兄心情，才习得了手语与大师兄交流。
而在三神山为了照顾门外弟子，席宿才不得不用心音符与千机笔和叶青交流，但现在席宿不打算浪费符咒。
叶青果真看懂了，他面色白了又白，下唇颤抖，“因为他是妖魔，师兄当初不是说过，秦师弟其实是妖魔……”
说到这里，叶青中道而止，他忽然想到席宿从未有说过这些言论。
都是他自以为是。
席宿叹了口气，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了弧度，“在叶师弟眼里，妖魔都是作恶多端的？”
席宿原本以为叶青会沉默，抑或是会羞愧，不想叶青只愤怒道：“师兄，多说无益！”
席宿：“？”
“师兄可知你口中的妖魔，曾经灭了我满门？”叶青的声音低沉，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我襁褓中的弟弟，我垂髫之龄的妹妹，我的父母，我亲眼看见他们被妖魔吞入腹中。”
这样说的叶青，眼眶通红，语气不再平静，而是质问道：“师兄，你告诉我，如果妖魔这都不算作恶多端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灭我的满门？”
席宿呼吸一滞，他清楚叶青厌恶妖魔的原因，叶青惨遭妖魔灭门，自此与妖魔结下血海深仇，他曾向苍天发誓，这辈子要将妖魔全都斩而杀之。
可纵使是这样，叶青在得知秦蛸半人半魔的混血身份后，起初没有杀死秦蛸，而是放逐着秦蛸逃离了凌霄宗。
可见叶青并非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他更加不是不分是非滥杀无辜的人，他始终坚守着自己判断与底线。
这使得席宿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句，“那么，叶师弟真的觉得，秦师弟是滥杀无辜的妖魔？
叶青：“……”
叶青神色恍然，难得陷入了沉默中，显而他并不觉得秦蛸会残忍到杀死同门弟子。
“叶师弟，世人都说画人画皮难画骨，你眼睛里秦蛸，真如你想象中的那样恶劣？”
言及此处，席宿朝着叶青颔了颔首，便头都不回前往了灵药峰。
他步履很快，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叶青腰间剑穗发出的声音——
“小子，你的大师兄竟敢包庇妖魔，还等什么，还不快揭发他。”
叶青摇了摇首，抿唇道：“不，我不能这样，要是师尊误会了大师兄在包庇着妖魔该怎么办？”
“万一是秦蛸蛊惑了大师兄……是了，都说妖魔的蛊惑之术极其厉害，大师兄必定是被骗了。”
剑穗：“……”
剑穗沉默了下，继而发光发亮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为了守护大师兄不被妖魔欺骗，你必须加快修炼进度。”
叶青颔了颔首，剑穗是他在三神山得到的法器，里面寄宿着残魂，正在找寻着继承者，而他便是他选中的人。
他的确需要力量，因此对于剑穗的催促，显得很是干劲十足道：“我明白的，谢谢您，前辈，劳烦您指导了。”
而在灵剑峰角落的一端，秦蛸正凝视着席宿离开的方向，那双深幽的眼睛里，溢出了丝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他显而看见了他们的交谈，原本冷峻的表情，都随着看见席宿的手语而软化下来。
秦蛸来找席宿，只是为了与叶青一样寻求份答案，席宿为什么不将他的身份暴露。
他不信任席宿，他害怕梦境里的永远都是虚假的，直到他看见与席宿与叶青对话。
原来席宿同梦境里一样别无二致，从未轻视过他。
那一刻，秦蛸原本冰冷的心脏被温热的液/体覆盖，令他涌上了曾经从未有过的心情，炙热而酸涩到令他十分不适，却又无法拒绝。
他相信自己，这是多么甜蜜的言论，甜蜜到秦蛸注视着前方许久，才垂下眼帘，一言不发顺着着席宿走过的步履，走进了流清泉。
只是当他揭开温泉的帘幕时，他看见了如皎月般银发青年，浑身赤/裸的身体。
他浑身一僵，待反应过来之时，脚步猝不及防趔趄了下，整个人掉进了汤池里——
[1]出自先秦佚名的《淇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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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凌霄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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