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寒暄的时候,街道外的马蹄声已经近了,嘈杂的马蹄声踢踢踏踏,来的却不是金吾卫,而是大理寺。
整齐划一的黑色素缇花官服,在夜色中迎面而来,气势十足。现任大理寺卿冯玖,带着一众下属赶到现场看到遍地尸身狼藉时,皱了皱眉。
在望见谢庭芝的后,匆匆翻身下马,来到对方面前恭谨的行礼,“下官冯玖,见过谢丞相。”
他如今四十来岁,是在林子琅之后继任的大理寺卿,是个看着老实恭顺的人,此刻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眉眼间似是心惊胆战。
“下官看到烟花信号赶来,没想到竟是丞相遇刺,谢丞相可有受伤?”
“本相无事,幸而遇见故友相救。”
他伸手一引,微微侧身说的是夜鸢。
冯玖这才将视线落在其余两个人身上,因为有谢庭芝在,总会让人难以注意到他周围其他的人。
但这会儿冯玖的视线瞥过去,目光在夜鸢身上打量了一会儿,看得出是个武功高深的练家子,但脑子里却没在京城中搜索出这号人物。
等到目光在转到那身青衣身上,视线从那张檀褐色的面具往上挪,对上一双幽黑静谧的眼眸时,忍不住心头一跳,下意识将眼睛往旁边转开。
奇怪。
这又是个什么人?
裴初望着冯玖,对他是有印象的,他当年升职大理寺卿之前,其实还有个竞争者,就是同样为大理寺少卿,但却因性子过于圆滑软弱在这个位置上蹉跎了很多年的冯玖。
对方实在不是锋芒毕露,晋升速度飞快的林子琅的对手,以至于在当年林子琅的光芒之下,都很难让人记住冯玖这个人。
对方对林子琅的态度,也向来是避而远之,就算在林子琅投靠南王,带领整个大理寺胡作非为的那段时间,这人也跟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得罪任何人。
但对于他能升任大理寺卿,裴初并不感到意外。
这会儿大理寺的人正在清点地上的残尸,搜索他们身上有什么能辨明身份的东西。当然能够预料到的,这些人身上不可能留下太过明显的证据。
谢庭芝的亲卫,在之前马车被毁的时候摔在地上昏了过去,此刻正被大理寺的人扶去一旁包扎伤口。
大理寺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视线重新落到了裴初身上。
“这位也是丞相的故友?”他盯着那张面具,没去看那双眼睛,但好像要把那张面具烧出个洞。
他这话倒是把谢庭芝问住了,不动声色的抬眸,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目,恰到好处的将那身青衣的影子拢在了里面,像是平静湖面敛了棵青松。
但他很快又偏过头,对着夜鸢笑了笑。
“这是我的同伴。”
黑衣高挑的青年侧过了身,站在裴初身前,有意无意将那些暗含审视和打量的视线挡了下来,转移话题似的冲谢庭芝解释了一句。
“他叫裴初。”
谢庭芝的手在袖子中捻了捻,若无其事的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咀嚼了一遍。
“裴初?”
冯玖将手里的佩刀从右手换到左手,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似是经过沉思以后道,“今夜丞相遇刺一事,非同小可,案子之后大概也会落在大理寺手里,两位既是当事人,不妨随本官回去,也好协助调查。”
“咳咳......”
夜鸢身后裴初轻咳了两声,然后抬手拍了拍夜鸢的肩,又揉了把他的后脑勺,夜鸢偏头躲过,满身不自在的撤了一步,却还是没离开他的身边。
“冯大人,”他声音暗哑低沉,像是黄沙摩擦草地,乍一听并不让人愉悦,可他的语气既缓又沉,带着些慢条斯理,“我二人只是在客栈中听闻异响,才出来察看,恰巧遇见谢丞相遇刺便出手相助,对于这些刺客的身份来路,一概不知,恐怕帮不了大人什么。”
“住在客栈?两位莫不是从外地来的京城?”冯玖很和气的笑了起来,手指按住刀颚,道,“能一下子解决这么多刺客,想来两位也非寻常人。实不相瞒,本官今夜之所以这么晚还带着属下在外游荡,就是因为最近京城身份混杂的外地人多了起来,突发案件也随之增加。”
他的视线流连在那张面具上,顿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也没别的意思,但这位裴郎,这大晚上的,为何还要戴着一张面具,遮遮掩掩呢?”
这话听着,其实已经有了些争锋相对的意思,周围大理寺的下属一个个都停下了动作,走到冯玖身后,隐有些包围之势。
裴初默不作声,就听见冯玖继续说,“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请裴郎摘下面具。”
夜鸢一下子皱起了眉,手掌又摸上腰间收起的软剑,周围大理寺从属也戒备的看着他。谢庭芝在听见冯玖这话后,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位老实人一眼。
反倒是裴初笑了,他晚上临睡前才被夜鸢督促着喝了药,夜风吹过,带起他身上的那阵苦味,他抬眸凝视着冯玖,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难不成冯大人觉得,在下来到京城,是图谋不轨,亦或是......今晚的刺客,其实与在下有所牵扯?”
“哪里,本官何至于这么觉得。”
他那双眸子好似洞悉人心似的,一眼将冯玖看得狼狈,让冯玖目光下垂想要避开,但又觉得这样气势上有些认输,于是复又抬眸,语气冷硬,“只是阁下所言未免太过巧合了些,又这番藏头露尾的,实在引人怀疑。”
以冯玖的性格来说,他的心思再好猜不过。
京城现在的局势,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派人刺杀谢庭芝的,不用想都知道最大的可能会是保守派,那是一群集结起来的贵族高官,没一个是冯玖能开罪得起的。
当然谢庭芝他也得罪不起。
但案子到最后,的确是会被丢到大理寺头上,谁也不知深查下去,会牵扯出什么大人物出来,可谢庭芝这边,是必须有个交代的,若不想到时候左右为难,就需要有一只替罪羊。
这只替罪羊最好没什么背景,和两边都沾不上关系,又恰好有点实力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而眼前这个戴着面具,行迹可疑又身份不明的人,谢庭芝对其似乎也不太熟悉。
操作得当就会是一个很适合背锅的对象。
当然这些盘算是不能述之于口的,所以他面上还是公事公办,“为了不误会阁下,不如摘了面具,与我们走一趟?”
裴初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以这种方式再与大理寺遇上,而他又哪里不知道,这大理寺若是一进去就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了,况且这面具也是万万不能摘的。
他不摘下面具,也不答应和他们回去,这么一僵持,气氛凝滞,显得他心中更像是有鬼。
“冯寺卿大抵是误会了。”
这时候是谢庭芝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众人的目光被他吸引了过去,他一身月白皎若明月,在一片狼藉中,似是珠玉遗落于乱石间。
他在为裴初作保解围道,“今夜多亏了这位裴郎与夜鸢,本相才能得救,他二人又怎会与刺客有所牵扯?久别重逢,又是救命之恩,本相合该请他二人回府邸款待致谢,就不宜去大理寺打扰了。”
冯玖听着谢庭芝的话僵了一下,左思右想,盯着裴初脸上那张面具还是不想这么快放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从这人身上感到一股威胁。
这点威胁如鲠在喉,总觉得得快点抹消掉才好。
“丞相宽厚,但下官职责所在,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更何况此人说话遮三瞒四,顾虑颇多,下官又怎敢任其接近丞相。”
打死冯玖他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让他感到威胁,想要带走扣锅的对象,就是从前那位他避如蛇蝎的上任大理寺卿。
而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又识大体,好像今晚裴初不摘下面具和他走一趟,就不能洗清身上的疑迹。
以前在大理寺的时候,倒是没看出来冯玖这份油滑,是个干栽赃嫁祸的能手。
莫非,还是因为自己当年把大理寺的风气给带坏了?
裴初这边难得自我反省,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急忙忙的赶至街道,这次来的正是金吾卫。
领头的是位神采飞扬的小将军,像只小牛犊一样闯进了裴初的视野里,健壮挺拔,已经瞧不出当年喜欢挂在裴初身上撒娇赖皮的模样了。
“哟,怎么这么多人,我们来晚了呀。”
李子璇大咧咧的勒住马疆停下马,话虽这么说,可他们一队人行色匆匆,是在看到烟花信号弹的第一时间就往这边急赶而来的。
只是他们方才巡逻到的地方,与这边距离隔得有点远,以至于比大理寺的人还来晚了一步。
所幸虽然现场布满了尸体,但谢庭芝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令人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他就有余心四处望,看到夜鸢时还兴奋的招手,“夜鸢哥哥,你果然回来了,真是好久不见。”
紧接着目光下转,落在裴初身上,有一瞬间其实也是有些愣住的,心比脑子更快的做出反应,鼻子突如其来的就酸了起来,他嗫嚅了一下嘴角,开口道,“嗯?你是那谁?阿兄认识的那个怪人?”
裴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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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全男朝堂番外·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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