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辞想,那个护士小姐说的不错,她的确没好全。
她与蔺新雪挨得这样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糖糕香气,在一呼一吸间,似一把甜腻的火,烧灼着沈曼辞的肺腑。
藏在骨骼后的全部器官都被这把火架起来烤,甚至分不清是自内向外还是反之。
蔺新雪说过很多气话,尖锐的、自暴自弃的、有意划清界限的。
但她第一次这样平淡的,说着规矩体统。
沈曼辞几乎是下意识收紧了手。
她想问为什么,可与蔺新雪对视上的瞬间,所有的话语如鲠在喉。
蔺新雪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愉悦,像一个赢得胜利的战士。
“七、七小姐,此处人多眼杂,还是先进去吧。”焦婶娘在一旁劝道。
蔺新雪垂下眼眸,错开沈曼辞的视线,然后伸手,轻轻搭在了沈曼辞紧攥的手指上。
微凉的触感传来的瞬间,沈曼辞也低下了头。
却见蔺新雪白皙的指尖微微一顿,而后一根一根掰开了沈曼辞的手指。
“七小姐,”那截过分纤细的手腕上多出几道淡淡红痕,蔺新雪扯了下衣袖,将腕上痕迹遮掩,“你越矩了。”
花生酥的香气霎时淡了几分,再抬头时,那道朱红身影挺直了背脊,髻上朱钗微晃,就那么端端正正地越过沈公馆大门门槛,走入深宅之中。
正逢下人们提着灯笼而出,暖色款款流淌过那条金缠枝牡丹纹的裙子,在步履间熠熠生辉。
沈曼辞垂首看向空落落的掌心。
她曾握住那抹流光几瞬。
*
沈曼辞追着蔺新雪进了门,但中途被孙冰然的人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蔺新的身影拐过两个弯,彻底消失在长廊。
“小七,身体好些了?”
孙冰然正在梳妆镜前卸钗环,只从西洋镜里冲沈曼辞投来一眼。
“是。”沈曼辞潦草应付一声。
“听说你腿上受了伤,坐吧。”
“太太叫我来,就为了这个?”
被孙冰然这么一打断,沈曼辞反倒冷静了下来。
方才她乍然见蔺新雪成了七姨太,被冲昏了头脑,气蔺新雪好不容易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却又重回沈家。
现在想来,蔺新雪好好地怎么会回沈公馆?
是胁迫?
自己在医院这些天,沈家的谁,和蔺新雪做了怎么样的交易?
沈曼辞目光微凝,落在孙冰然脑后的发髻上,忽地一顿。
往日里这位风姿绰约的太太,只穿新式衣裳,纤腰款款,在屋内打牌时,点着暖烘烘的地龙,双腿交叠,高开叉款式露出笔直的小腿和若隐若现的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孙冰然穿旧式旗袍,挽低发髻。
宽大的衣袖遮住这位夫人完美的身材曲线,从头至尾遮得严严实实,高高的立领将优美的脖颈曲线也尽数裹去。
“是为你四哥的事情。”
孙冰然拆着耳环,衣袖不经意被鬓边的镂空缠枝钗勾住丝线,上下不得。
沈曼辞往前几步替她取下被缠住的丝线,目光极快掠过领口,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沈充年?”
“没大没小,”孙冰然卸完耳环,半转回身,“小七,你可知道你这一枪下去,你四哥便绝了后了?”
沈曼辞淡淡道:“他那样的劣种,绝了也是件好事。”
“放肆!”
孙冰然一巴掌拍在梳妆台上,似有怒气。
“太太,我说的是实话,他要捉我的丫鬟卖去舞厅。”
闻言,孙冰然微微一顿,接着半觑起眼。
“这么说,你是为了沈家的颜面?”
沈曼辞双手环在胸前,眼神冰冷:“我是要让他知道,动我的人,是什么样的下场。”
其实沈家没人在乎沈充年这种小角色的死活。
正如没过门前的蔺新雪,也无人在意她是冻死还是饿死。
有姨太太们帮着筹划的小姐少爷们正在寻找生路,像沈苍这样手握权势金钱的自有他的战场。
但如今蔺新雪成了七姨太,瞬间就成了这暗流涌动的深宅里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沈曼辞当日废掉沈充年,无论是一时之意还是别有用心,在今日都成了一个警告。
“你伤他成这样子,他恢复过来,迟早找你算账,”孙冰然话锋一转,“你的枪哪里来的?”
沈曼辞挑了挑眉,没有理会前半句,只答:“买的。”
原书中写了沈苍贩卖军火,沈曼辞只是从其中一条线上弄了一把。
孙冰然还想再问,却被沈曼辞抢了先:“太太不是不愿叫蔺新雪过门?怎么又给了个七姨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死了快一个月的人,还能纳新人。”
“你不知道?”
孙冰然先是一脸讶然,旋即一笑,“看来苍哥儿是真心疼你,都不舍得告诉你呢。”
沈曼辞面无表情,等着孙冰然的下一句。
只见对方笑靥盈盈道:“难为你这样护着她,她可是以你为要挟,又是要钱又是要身份的。苍哥儿心疼你这个妹妹,足用了一根小黄鱼,才把你‘买’回来。”
沈曼辞眯了眯眼,在孙冰然略得逞的笑容里,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孙冰然笑得餍足,抬起胳膊支着脑袋,懒散着歪斜身子。
“生气了?”
“太太这话不通。”
“什么意思?”
“既以我为要挟,应当拿了钱就跑,怎么还会乖乖回到这里,等着被秋后算账?”
孙冰然笑容一滞。
挑拨离间,谁不会呢?
沈曼辞意味深长地扫过她的脖颈,“近日天凉,太太若出门走动,记得多配一条裘领子,遮遮风。”
那深红色的吻痕实在明显,估计未来几日,孙冰然都换不下这些旧式宽袍了。
*
回到小院时,院里已经掌了灯。
错过元宵灯节,小院子里的灯笼因未被主人过目而留在枝头檐下,各式各样的鱼灯花灯琳琅,底下垂挂着小小的纸条,上头写着玩乐的字谜。
蔺新雪拢着一件披肩,站在一盏金鱼灯前拧眉思考。
沈曼辞停步在小院门口,静静看着她的侧影。
走到这一步,连她自己都混乱。
孙冰然不知是真信了情人的话,还是故意反着说,沈曼辞思考了片刻,便得出结论:蔺新雪很大概率是受沈苍要挟才回来的。
而筹码,或许就是当时昏迷着的沈曼辞本人。
蔺新雪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应下呢?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真心,说着一个月后要一刀两断。
到头来,最该舍弃沈曼辞的时候,蔺新雪没有独自离开。
“小姐回来了!”
下人一声惊呼,将两个人都惊醒。
只见院中人身形微晃,在盏盏灯火下眺回一眼。
沈曼辞呼吸错了一拍,遂深呼吸了一下,向着蔺新雪走去。
“七小姐,”蔺新雪先开口,语调平淡,“借一步说话。”
沈曼辞应声,抬腿便想往小楼走去,谁知蔺新雪摇摇头,道就在这里。
待屏退了下人,蔺新雪才又说道:“七小姐许诺的一月之期,还作数吗?”
沈曼辞眉心微微一跳,没料到蔺新雪会说这个。
“你说算数便算数。”
“那就好,”蔺新雪似舒了一口气,又道,“因各种缘故,我不得不暂住这里,方才问了,焦婶娘她们住的小屋子还有个空床位——”
“不行。”沈曼辞打断道。
蔺新雪轻吸一口气,缓缓问:“为何?”
“你想躲我?”
“不应该吗?”
夜风轻柔也寒冷,吹得院中灯笼轻晃,明明灭灭的光影在蔺新雪脸庞上流转来回,看得分明,又不分明。
沈曼辞抿了抿唇,道:“那你错过了最佳机会。蔺新雪,我若是你,当日在绍昌就走了。”
蔺新雪语气很淡,“确实,沈家的人来得太快,我来不及脱身,是很后悔。”
“当真?”
“七小姐不会以为,我是因为担心你的死活、被人要挟才回此地的吧?”
沈曼辞觑了觑眼,道:“我可没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是因为当时你就是这样想的?”
蔺新雪暗暗咬牙,心道可恨,又被这人套了话去。
她不接话,扭头便向下人住的小屋走去。
沈曼辞往前一步,挡住了蔺新雪的路,两人距离拉近,糖糕的甜香气又一次袅袅而起。
她压低了声,阻止蔺新雪的逃离:“人多眼杂,七姨太同我说规矩体统,想来不会想被下人们瞧见我拽着你进楼的模样吧?”
蔺新雪声音微颤,冷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我在打赌,”沈曼辞眼眸轻动,心脏无序又快速地跳跃,嘴上却强装镇定,“蔺新雪,我赌你心里有我,否则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了,那是因为沈家人来得太快!我躲不开。”蔺新雪咬着下唇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才刚拢进的暖意霎时弥散开。
但钻进沈曼辞心底的一点微痒,却在心口慢慢汇聚,升腾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像是醋,酸酸的,又像是花生酥,甜香可口。
蔺新雪绷着的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在她说出那句“你心里有我”时,裂开一道细细窄窄的小缝。
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上,轻刮开的一道痕,不明显,但却显示着这张面孔的不真实性——蔺新雪的平淡、从容,有过一瞬的瓦解。
而这一瞬,便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蔺新雪,你敢同我赌吗?”
“我不会上你的当,七小姐,既然定过一月的期限,我不会再添新的赌注。”
蔺新雪摇头,说得很是坚定。
她上过沈曼辞太多次当,入了太多算计。
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她只叹自己的命本当如此,沈曼辞不过是在其中添了一笔,将那道线打得错乱无序。
心中有一道声音暗暗提醒蔺新雪,她不能再对沈曼辞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
“你不敢赌,就说明你害怕这个后果。”
沈曼辞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蔺新雪,你害怕我说的是对的,害怕你心里有我。”
实在很抱歉,本来身体好一点打算恢复更新的,结果家里狗狗作妖误吞了一只小黄鸭(悲)……催吐不成功,只能开了一刀,这两天碰巧爸妈出去玩,所以只有我陪着小狗,不小心就忘记请假了TT
真的对不起QAQ,晚点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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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沈公馆秘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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