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清一大清早进宫,就看见了在东宫宫殿下青石板台阶上坐着的单薄身影。姜瑜手里捧着一本书,时不时还探头探脑地往门口看一眼。
自从周贵妃有喜之后,各宫监视太子的人几乎都撤了。现下东宫只剩下了些懒散的下人,姜瑜的活动区域倒是扩大了不少。
姜瑜此时也不怎么读得进书,这会见到宫门外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禾清面前,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禾清的脸色。
禾清低下头,映入眼帘便是姜瑜略有些无助的眼神。姜瑜攥住了禾清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禾清没说话。
姜瑜见禾清一声不吭,便以为是宁家并不打算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他努力按下心中的失落,反而柔声安慰禾清到:“老师莫要与宁府计较.......”
禾清并不喜看到姜瑜这般弱势的姿态。
要知道禾清原本的计划,是想要把姜瑜带上本世界最大反派之路。
但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禾清扪心自问,这孩子实在是难以带歪。
好在禾清这些天被折腾下来,也没有抱着非要把姜瑜带成个大反派的心理了。坦白说他要还是这个想法,那绝对得被活活气死。
只是以他现在的状况来看,若是想要“干大事”,那就无法脱离姜瑜。
而且姜瑜可以说是他在这么多任务世界里唯一一个亲手带过的学生,对于禾清的意义有些不一样,禾清实在不想随便由他发展。况且按现在的发展状况来看,他很是担忧把姜瑜带出了去造了反,结果回到京城中姜瑜和和善善地原谅了皇帝。
那禾清这辈子都别想在快穿局的反派联盟里抬起头了。
他就算长不成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那一个铁腕手段的君王总是要达成的吧?
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里,能够站稳脚跟的帝王都绝不可能是什么纯善之辈。当然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也称不上“反派角色”,只不过是功过是非皆有之罢了。
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
一般来说,不懂得急流勇退的帝王之师,一般都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能算是半个反派了。
除却不想培养出圣父徒弟之外,禾清坚决拒绝完成系统的白月光任务。要不是这个该死的系统,他现在应该在某个山头“桀桀桀”地大笑,而不是在这里担心自己的反派名节!
所以禾清在拿定了主意的同时,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殿下如此,日后怕是没有生路可走。”
姜瑜一时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住了。他不安地搅动着手指,声音也带上了些颤抖:“老师.....?”
说完这话,禾清便径直迈过了门槛,向宫殿里走去。
姜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无措。似乎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又不知道到底错在哪。
姜瑜的书房卧房是连在一起的,禾清与平时一般在书桌前坐下。看着有些无措的姜瑜,禾清叹了一口气:“殿下可知道自己哪里不足?”
姜瑜咬了好半天嘴唇,吞吞吐吐地说到:“学生不知。”
“殿下日后若是出宫,想怎么办呢?”禾清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姜瑜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迷茫。
如果周贵妃诞下皇子,那么他的性命岌岌可危。不管是被废还是被杀,反正下场都不会好。所以他出宫,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是......
如果他真的离开了,或许能得到一时的安定,但是之后呢?
这些天从禾清那里学到的一切都告诉他,整个国家很有可能在未来陷入战火。而朝堂之上能力挽狂澜之人都凋零的差不多了,反而是那些附骨之疽占据上风。
他若是去做了个平头百姓,怕是也过不了多久的太平日子。
姜瑜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眶中的眼泪,向禾清行了一礼:“还望老师指点我。”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禾清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随后合上扇子,往姜瑜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自古以来,从来都是胜者生,输者死。”
“殿下若是不想成为别人刀下的鱼肉,就只能自己主动出击。”
姜瑜眼里的光芒微微闪动着,似乎有所触动。
正当禾清想要再接再厉,给姜瑜树立一个刚烈的三观的时候,守在房舍外的翠嬷嬷却冷不丁地开了口。
“有一件事,想来也该和殿下说说了。只是先前觉得殿下年岁尚小,又无外力可以依靠,故而一直避而不谈。”
禾清和姜瑜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翠嬷嬷。
禾清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即将被人给坑了的冷意,他后知后觉地准备站起来,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既然翠嬷嬷有事和殿下说,微臣便先退下了。”
谁知道还没等禾清脚底抹油溜了,姜瑜却先一步开了口:“嬷嬷,这也没有外人,您直说吧。”
翠嬷嬷就像是和姜瑜商量好的一样,一点也不避讳禾清:“是。”
随后翠嬷嬷往殿外探头看了看,这会子东宫除了大门那边有人,其他地方都冷清的很。随后她顺手将房门拢上了些,压低声音开了口:“皇后娘娘.....她并非全因下红之症而去的,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禾清自知不可能溜出去了,所以干脆留在这里听着。
“谁?!”姜瑜的手已经纂成了拳头,显然翠嬷嬷确实从未和他提起过这件事,哪怕是一丝一毫。
翠嬷嬷看了看姜瑜,随之又撇了一眼禾清:“殿下.....老奴说了,您....可不能意气用事。”
姜瑜闻言这才松了拳头,干涩地说到:“嬷嬷且说罢,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翠嬷嬷见姜瑜的表现,这才开了口:“是.....是皇上.....”
比起姜瑜的震惊,禾清就显得淡定很多了。毕竟先皇后诞下皇子的时候,后宫中还没有像周贵妃这样,前朝后宫都十分得意的贵族之女。
这样一来,能推波助澜皇后病情加重的人,可不就剩下龙椅上的那一个了吗?
翠嬷嬷接着说了下去:“皇后娘娘曾在军医营呆过几个月,略微懂些医术。当时太医院送来的药膳,药性过于猛烈了些。娘娘吃了一个月发现些不对,这才和我提起此事。”
“我们只好先停了药,慢慢地调查着。但.....太医院这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姜瑜听到这话,随后开口询问到:“也就是因为本来有各种势力参杂的太医院,在这件事上变成了同一条舌头,母亲和嬷嬷才猜到.....他身上吗?”
禾清听到姜瑜这番猜测,不由得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些日子也不算白教,这小屁孩还是学到了些东西的。
翠嬷嬷先是一愣,随后补充到:“当时娘娘和老奴都没往这上面猜,是后来太医院一个军医出身的大夫给我们透的风。”
“当时娘娘的身子本就不好,无药可吃、无医可看。还得到了这个消息.....难免心情郁结,这才去了。”
翠嬷嬷说完这番话,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自从皇后去世之后,她就独自一人保守着这个秘密。原以为怕是要和太子困死在这个宫中,但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所以当她听到禾清询问姜瑜日后出宫的志向之时,她觉得也该把这个秘密告诉姜瑜了。
也好让姜瑜做个决断。
此刻姜瑜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竭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他没有追问翠嬷嬷,为什么皇帝要对自己的发妻下此杀手。
因为通过这些天禾清这些天的教导,他也算是从侧面略微了解了些自己这个父皇。当初宁家在边疆功勋卓著,而皇后又诞下了嫡长子,肯定让皇帝感受到了威胁。
想来他的这位父皇,又是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的是在巩固皇权了吧?
“此事暂且不宜与宁家细述”,禾清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和姜瑜说起外出联络的状况,“宁家人大多是武将,只怕有人气急败坏,反倒是节外生枝。”
禾清转向姜瑜,这才将自己与宁桓的见面交流与他细细说来。
姜瑜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在听到禾清的话之后,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神采。
禾清紧接着补充道:“微臣先前与殿下说的那番话,其实就是想提醒殿下。殿下莫要觉得离宫就能万事大吉,不说别的,就说帮殿下离宫的这些人。”
“微臣倒是无牵无挂,天涯海角四处可为家。只是翠嬷嬷在外边还有家人,还有宁府上上下下。虽然与殿下素未谋面,但却都息息相关。殿下为他们考虑,也不能简单地一走了之。”
姜瑜抿着嘴唇,重重地点头:“老师的教诲,我都记下了。只是如今,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禾清用手抵着下巴,思考着对策。目前既然已经和宁家联系上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和那些先帝老臣联系上了。
只要等姜瑜出宫来,日后的事情自有办法。
但是皇宫之内出入检查甚是严格,尤其是对于禾清这种没啥实权的人,每次都恨不得把他翻个底朝天。所以平常的日子里,很难把姜瑜与翠嬷嬷两个人给带出去。
而且宁家帮忙联络势力,离宫之后种种都需要时间来准备,所以现在不顾一切地冲出宫,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眼下宫内除去周贵妃的那一胎,也再没有其他的大事了。禾清认为周贵妃那一胎一定是个皇子,即便是个公主,也一定会“变”成皇子。
若是一切习俗照旧,那么小皇子三岁的时候,整个京城都会大摆筵席,普天同庆。
那是一个溜走的好机会。
只是在这个机会之前,姜瑜的处境还是有些危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谁知道这宫里的哪个人,会因为哪件事对姜瑜下杀手呢?
禾清半响之后开了口,“我看.....倒不如就按殿下之前说的,装疯卖傻一番.....坐实殿下日后一定会被废的名声,也好把他人的目光全都引到周贵妃那。”
姜瑜若有所思:“老师的意思,是让我看起来再无竞争太子之位之力。这样所有人都会相信,只要贵妃的孩子平安长大,我就一定会被废?”
“没错”,禾清点了点头,“现下朝堂之人并不清楚殿下的实际情况,而且太子废立是个大事,总要有个原因的。”
“太子之位不知多少人觊觎,要想平安度过这三年,就只能做一个‘必将被废的太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是要是我们把璧丢出去了,那么其他人肯定会为它打得头破血流、骨肉相残,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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