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蒂是下城区的人,准确来说,她们家距离“疮窟”并不远。
因此,芙蒂能够顺利完成学业,甚至进入公爵家工作,称得上奇迹。
芙蒂的父母,她的小妹妹,都为她感到骄傲。临行前,父亲甚至拿出珍藏多年的波特酒,絮絮叨叨为她倒上一小杯。
“你之后去府里,可不能没见过好东西,被人欺负。这可是贵族老爷赏赐的酒,当年我……”
他停顿下来,试图回忆过往荣光,但想起的只有繁重的税款、难得请到的一天假期、今年冬天柴火需要的费用……
在妻子包容的眼神里,女儿们祈盼的目光下,茶色的酒里印照出现在的身影。
既不潇洒,也不成功。
过完的欢乐和荣光像酒里的泡沫,一晃即碎。他的前方不再是一条条神秘的分岔路口。
“光明神在上。祝我的女儿快乐,祝我的女儿幸福。”他的声音变得干涩,很快又转为欢快。
他将酒杯递给芙蒂,“致敬,我骄傲的女儿,我们新的希望!”
小女儿从板凳上蹦起来,像只红色的气球。她大声重复着,
“希望!希望!”
希望——
芙蒂在公爵府狭小的隔间醒来。
这里只有一米多长,睡觉时需要蜷缩起身体。不隔音,时常会被走动声吵醒。如果倒霉,有人在楼上跺脚,那么头上会被落一层灰。
在这里,她是个普通的洒扫女仆,拿着80银币一年的薪水。她不明白大家对某个人莫名其妙的敌意,也看不明白捧高踩低的路数。
芙蒂像被塞进橘子里的蒜瓣,她没有朋友。
但她依然充满干劲。每晚,她都会一遍遍默数薪水,盘算还完学费,再送妹妹上学还要多少钱。
然而,比希望来得更快的是意外。
小妹妹突然患上石斑病——来自“疮窟”的病。她昏迷发烧,全身出现肿块。如果不及时接受治疗,她会在几天后死去。
父母掏空所有的积蓄,芙蒂将攒下的钱全部拿出来,还是杯水车薪。
下城区找不到能治疗石斑病的医生。
前途像头顶灰扑扑的头巾。
芙蒂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质问:万能的光明神,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带走她的妹妹?
光明神端坐在青石台上,并未作答。但另一位“神明”却给出回答。
他是公爵家的小儿子。因为克雷格大人的缘故,侍从们害怕被开除,都不愿意接近。
可只有他,轻轻对芙蒂说,“别担心,你的妹妹会没事的。”
只有他,拿出昂贵的药剂,治疗妹妹的石斑病。
在妹妹醒来那天,芙蒂决定收回对光明神的忠诚,将其献给安东尼。
后来,她才知道,波特酒不是酸的——父亲早就将它放过期。
但如果有一瓶酸的波特酒,你可以往里加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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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方效果很好。脚踝上的伤口已经掉痂。
因为安东尼的改动,原本只会留下淡淡痕迹的疤痕开始增生,并且在脚踝留下一道淡粉色的,蜈蚣似的痕迹。不久之后,这条伤口的颜色会逐渐变白,最后接近陈旧的瘢痕色泽。
幸亏加斯克尔被他安排出门采购,没那么快回来,否则肯定得对着伤口掉小珍珠。安东尼觉得自己已经摸懂他的脾气。
他自己并不在意受伤。完成健身后,安东尼等待着更重要的事情:
庄园宴会——一条支线剧情。
作为玩家时,安东尼向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乐于体验古早套路:在宴会被小团体奚落,被主角们丝滑英雄救美。
穿越后,从主控视角转变为反派,安东尼不但被贵族小团体们排挤,几个攻略对象还要轮番来踩上一脚。
感谢游戏的双标,让他体会人间险恶。
很长一段时间,安东尼选择“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但要去,还得把明知山围起来收观光门票。
作为反派,他需要通过特定的方式才能参与支线。前往宴会的第一步,是拿到邀请函。
在之前周目百分百出现的道具,如今却迟迟没有送达。
安东尼当即想到一个人物——克雷格·查德。
自己名义上的哥哥,也是将来继承公爵爵位的alpha。因为自己的出身,他一直敌视厌恶自己,背地里用了不少手段。上一次加斯克尔被人欺负,也是他的手笔。
不会是被克雷格拦下吧?安东尼猜测。毕竟这货最不想自己出现在社交场合。
芙蒂给予肯定的眼神。
神经病,任何时候都要骂,不骂不行。
让芙蒂搀扶着自己,安东尼决定去月亭守株待兔。
月亭建在花园中央,落成时公爵夫人还在世。
亭子通体洁白,由坚固的大理石筑成基底,亭柱以古典的多立克柱式为蓝本,线条刚劲有力。而与之相呼应,拱顶则呈优美的半圆形,采用哥特式建筑的尖拱元素,向上延伸的弧度充满张力和动感。
穹顶上,以金色的线条勾勒出星辰的轮廓,璀璨的宝石镶嵌其中,象征着闪烁的繁星。
如安东尼所料,他在月亭的消息很快被下人通传。
“谁让你在这里的?滚开!这里是母亲为我弟弟修建的,你哪来的脸?上次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没想到这么不识好歹。”
克雷格满脸怒气,显然是听到谁的小报告,匆匆赶来,连汗水都来不及擦。
“果然,有的人走到哪里都能为别人带来欢乐,有的人只有走了才能为别人带来欢乐。”安东尼叹息。
“你这个小杂种!”克雷格轻松破防。他握紧拳头,脸憋得通红。
“公爵家的血脉确实不怎样,你很有自知之明。”
芙蒂被安东尼的攻击力感到震惊,呆呆站在原地。
“赶紧滚……”克雷格气结。
安东尼不过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身份低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弟弟早年出现意外,他也不可能进入家族。
试图取代自己弟弟的地位,简直痴心妄想!
他冷笑,“有本事直接脱离公爵家族,不知道感恩的吸血虫!”
安东尼等的就是这句话。
早些周目,他已经调查清楚对方的心结。既然克雷格扣下邀请函,那就别怪自己找麻烦。
像是被对方的话点燃,安东尼愤怒地反驳,
“你以为我真心愿意呆在这里吗?”
“在公爵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可以随意欺负我,侮辱我。”
假的,原主像炸弹,大家哪敢明面招惹。
“在冬天,他们会故意关掉我宅邸的暖气。每个被冻醒,独自挨到天明的晚上,我该感恩些什么?”
这个倒是真的,除了表面功夫,下人都懒得管原主。
“只要我活着,是个表面漂亮完整的omega,其余无关紧要——是你们所谓的照顾?
口口声声说收留,不过因为我是个omega!三年前,那老头子打算把我嫁给快要入土的伯爵,现在又要我忍受阿尔文出轨……”
安东尼越说越激动,刷地红了眼眶。这一刻,那个曾经消散的灵魂仿佛重新苏醒,再度占据他的身体。
“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真正关心过我吗?”
一滴泪水从安东尼眼角划过,在脸颊留下蜿蜒的痕迹。
高傲的少年露出片刻无助,又很快掩藏。他站在原地,用倔强的姿态,坚定与克雷格对视。
克雷格愣在原地。
有一种人,他们依靠经验生活。
按照经验,先给各类事物贴上标签,再展现不同态度。当事物与构想并不相同时,就是他们的世界末日。
他们也许会自欺欺人,会视而不见,会掩耳盗铃。直到,一切再也无法掩藏,血淋淋地展开在眼前。
克雷格就是如此。
看着眼眶发红的青年,巨大的荒谬和困惑感涌上心头。
安东尼哭了?
无论是父亲的责罚,还是下人的刁难,他从来没有见安东尼流过泪。像他这种只求荣华富贵的人,为什么会哭?
克雷格当然知道下人苛待安东尼,甚至其中就有他的授意。
毕竟安东尼进入公爵府,就是为了钱,为了公爵小儿子的地位。和那些想要爬上父亲床的人没什么不同。
只要拿到钱,他们什么都会做。
不是吗?
青年倔强的脸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曾经的画面在克雷格脑海中浮现:
在与安东尼正式认识之前,自己其实已经单方面见过他。
在月亭里。
小小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拘谨地坐在亭子里。他向着月亮的方向注视很久,最后缓缓跪下,双手合十祈祷。克雷格听见他说:
“感谢光明神带走克雷米·查德。”
——安东尼·查德是想要代替自己的弟弟的人。
像一桶冰水淋下,克雷格瞬间清醒、不再动摇。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当年感谢光明神带走我弟弟的人……你不就是想要取而代之,享受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吗?心肠如此恶毒。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即便你被欺负,那也是罪有应得!”
安东尼听到克雷格的质问,怔愣在原地,惊讶之后,他反而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哈哈哈……”
他弯着腰,眼泪都快笑出来。
“你在笑什么?”
“笑你真是荒谬。”安东尼徐徐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望着克雷格。
“在来到公爵府之前,我生活在疮窟。
你去过疮窟吗?
那里的街道狭窄阴暗,永远不见天日。到处都是污水横流,排泄物肆意堆积。老鼠是最常见的床伴。如果睡得太死,也可能成为它们的食物。
疮窟的孩子活不到成年。
饿死、食物中毒、拐卖、谋杀……死亡轻而易举。
按照的你的意思,我应该拒绝来到公爵府,然后安静凄惨地死在平民窟里吗?”
安东尼微微歪了歪头,凝视着克雷格僵硬下来的怒容,笑容逐渐扩大: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像克雷米·查德一样生活。”
“我只是害怕。”
“害怕再度回到那个弥漫着恶臭、食不果腹的地方;害怕没有尊严的死亡”
青年的声线颤抖却故作平静。他的脚踝还有伤,此刻却站的笔直。
安东尼在笑,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可他此刻的笑容,在克雷格看来是如此的刺眼。像一把锐利的刀,划开多年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坚信安东尼是个试图鸠占鹊巢的小人。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在来到公爵府之前,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如果安东尼的祈祷不是幸灾乐祸。
如果他只是感恩自己可以活下去。
如果他走投无路,只是为了生存……
那么他真的称得上“贪图富贵”?
自己这些年的憎恶,又算得上什么呢?
克雷格嘴唇嗫嚅,想要否定安东尼的论断,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曾经贴上的,牢固的“标签”,好像被撕开一个角。
自己亲弟弟的脸、安东尼的眼泪、少年委屈的话、女仆断断续续的哭声……纷杂的声响混合在一起,克雷格陷入混乱。
他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狼狈的离开月庭。
……
芙蒂早已哭的稀里哗啦,恨不得自己上去邦邦给克雷格两拳。
她一边流眼泪,还一边忍不住拿出手绢递给安东尼。
“大人,没想到您之前过得都这么辛苦……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侍奉您的!”
看着克雷格离开,安东尼迅速收敛情绪,面无表情地替芙蒂擦眼泪。
“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骗。”
“啊?”
原身早年跟着母亲,确实出身不好,但也没有那么凄惨。查德公爵为了家族名誉,隐匿掉他来公爵府前的一切消息。
安东尼索性进行一点艺术加工。
说实话可能被游戏惩罚,但说瞎话不会。
看来效果拔群。
不过杀人,还要诛心。
“芙蒂,你能联系上哥哥身边的侍女吗?一句话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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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格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内,心绪万千。
安东尼真的是为了钱吗?如果他来公爵府本就是被迫的呢?
他想起当年父亲将安东尼带入公爵府。所有族员在庆祝,家族还有一个omega血脉。
联姻的筹码……
自己好像忽略掉很多重要的东西。
不!
安东尼其实现在过得也很好吧……衣食无忧。
还想要关系,真是得寸进尺!
努力不去深思,克雷格靠在门上,摁住安东尼摇摇欲坠的标签。
“大人……”门外响起轻轻地敲门声,有女仆小心翼翼地提醒:
“今天是克雷米·查德大人的忌日,祭拜的事项都已经安排妥当。”
话语唤回思绪,克雷格的情绪稍稍平复。
对了,今天是自己真正的弟弟的忌日。
弟弟小的时候和自己关系很好。
但因病过世后不久,查德公爵接回来安东尼。父亲对外隐藏安东尼私生子的身份,让他取而代之。
自己可怜的弟弟,只能埋葬在无名碑之下。
前几年忙于学业,他没来得及好好祭奠。想来除自己外,应该没有人还记得他吧。
拉开门,他随口问道,“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去看望过弟弟吗?”
“有的。”女仆神色恭敬,一五一十地回答:
“安东尼阁下。”
“他每年都会去给克雷米·查德阁下扫墓。”
轻飘飘的回答像无形的风。克雷格的脸色苍白起来。
安东尼……一个在公爵府内因为弟弟被苛待的人,每年都去给他扫墓?
弟弟的过往早被掩藏,他得不到任何好处。
“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真正关心过我吗?”——颤抖的声线回荡在耳畔。
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没用。标签被彻底撕下,黑发青年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克雷格眼前。
长久以来坚持的“恨”开始不可抑制的动摇。克雷格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坚持多年的仇恨、偏见,正在被一点点瓦解。
以一种难以挽回、不可抵挡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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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以芙蒂视角开头,将整条支线补完。
请记住“疮窟”,后续它还有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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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一个节点结束,复盘一下本节点成员。
安东尼·查德:主角。
加斯克尔·金:老攻,目前是安东尼的侍卫。
克雷格·查德:安东尼的哥哥,最近正在破防中。
塞西尔·查德:查德公爵。一个坏坏的老头子。
诺瓦·契布曼:死去的公爵夫人,契布曼家族的长女。
芙蒂:安东尼的贴身女仆,家中靠谱的长女。
芙蒂的母亲、父亲、妹妹:略
迪莉娅·菲尔德:安东尼曾经的贴身女仆,公爵夫人曾经的贴身女仆。
克雷米·查德:查德公爵的小儿子,因病离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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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演你,我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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