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是吾。”
不知何时挣开灵识束缚的造化镜镜灵有些委屈地说。
钟离净眸中一怔，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覆上冰霜的水面犹如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见他苍白的脸，他在凝视这镜中的自己，镜中那双幽黑泛冷的眼睛同样也在凝视他。
片刻后，钟离净闭了闭眼，抬手化去满池冰霜，流动着的水波推动杏色的花瓣往外飘去。
水声哗啦响起。
钟离净起身。
小纸人有几分灵性，能简单表达自己的情绪，也能感知主人情绪，从而作出判断，见状忙拖着整齐摆放着整套衣袍的托盘跑来。
钟离净眼眸半阖，弯身捡起小纸人据他以往常穿的颜色找来的霁蓝色道袍，沉默地穿上。
杀气已压下，周身还是低气压。
镜灵猜到他做的梦不是好梦，出声道：“看样子，主人已经缓解了情毒。主人刚回到本体，又花了不少精力改了王家的灭杀阵，缓解情毒之后，身体难免会有些疲惫。”
它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你做。”
钟离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手接过小纸人蹦跶着高举到他面前的银质琉璃额饰，不待小纸人将长靴推过来，便赤足往殿外走去。
袍角的烟霞流云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摆动，特殊材料织成的布料随之流淌出细碎的星光。
小纸人急得抱着剩下的饰品和长靴想追上去，奈何钟离净腿长，转眼就到了大殿门前，小纸人体型本就巴掌大，想追上都晚了。
钟离净临到门前，偏头望了一眼急得直跺脚的两只小纸人，唇角微扬，便快步往外走去。
小纸人是赤水峰的第一任主人、也是前任主人留下的，连通整座赤水峰法阵的灵识，在前主人打造下，只要赤水峰护山法阵不灭，它们便水火不侵，可永远存留下去。
一整套纸人有十二只，它们唯一的任务，便是打扫这座空荡荡的白玉宫，以及照顾主人。
也可以称其为白玉宫的管家，但照顾其人来，简直是将人当做婴儿一般看待，事无巨细。
钟离净也不知道他那从未见过的父亲怎么想的，是太过无趣了，还是真的如此注重生活？
一声尖叫划破了白玉宫多年来的沉寂，钟离净顿了顿，捏着手中额饰上的琉璃珠子缓步绕过长廊，第一眼，就见到庭院中盘着的一条通体雪白、足有水桶粗的大白蛇。
在大白蛇面前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是魂体透明的钟景。
即便是魂体状态，钟景也吓得不轻，白眼都翻过去了。
大白蛇还得意的往钟景脸上凑，余光却瞥见长廊下的熟悉身影，还没看清楚来人，大白蛇一个激灵，就变成了白衣少年的模样。
百里雪心虚地缩着脖子，举手大喊：“主人！我什么都没干！是他刚醒就自己晕过去了！”
钟离净面色平静，百里雪却觉得那眼神藏着冰刀子似的，吐了吐舌头，低下头不敢说话。
好在钟景醒来了，睁眼一看到百里雪，分明不再是原形，却还是被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去，口中叫道：“……蛇！啊啊啊救救我！”
他也看见游廊下有个人，情急之下也不管对方是谁，就冲过来扑上去，未料对方一个闪身，他直直扑到了台阶上，疼得眼冒金星，还不忘朝对方伸出求救颤抖的手——
“救，救我……”
钟景晕晕乎乎地抬头看向对方，这才见到一张他每日在镜中赞赏的脸，求救声猛地一顿。
昨夜被顶出这具身体后他还看完了系统被收拾的画面才失去意识，这张脸的主人在梦里都是无比凶残的，是个魔鬼！没想到一醒来就看到这张脸，还落到了魔鬼手里……
莫大的恐惧袭来，钟景白眼一翻，晕倒在钟离净脚边。
钟离净挑眉。
百里雪这就不怕了，笑嘻嘻地凑过来说：“主人，这次是你把他吓晕了哦，跟我没关系！”
钟离净看向他，“这么无辜，是不是要我安慰你一下。”
如此漂亮的人，怎能说出这样阴阳怪气的话？百里雪叹息一声，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不行。”钟离净指向钟景，“这个人给你，吃了吧。”
“啊？”
百里雪懵了，想说他不吃人。
不过没等他拒绝，被他们先后吓晕的钟景就先跳了起来，“不要吃我啊！我不好吃的啊！”
百里雪睁大眼睛看着这么生龙活虎的钟景，赶紧跟钟离净告状，“主人，这小子装晕！”
钟景露出‘你果然是个奸诈小人’的恐惧神情，跟着喊冤，“那个原主，不是……大哥！你听我说！我真不知道你还活着的！不然我能那样作践您的名声吗？都怪那个无良系统，是他骗了我！还好大哥您及时拆穿骗局，不然我肯定要被骗得裤衩都没了！”
虽然他现在还没搞懂为什么系统会被钟离净干掉，系统又是不是系统，这不妨碍他投敌！
因为原主明显更牛啊！
钟景眼泪汪汪，“大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只要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百里雪觉得他说的不对，纠正道：“你已经死了啊。”
钟景一噎，接着攻略钟离净，“大哥，你放过我吧！”
“戏精。”百里雪撇嘴嘁了一声，抱着胳膊看热闹。
钟离净看他们不吵了，才语气淡淡地开口，“可是你的一切记忆，我昨夜都已经接收了。”
钟景当场石化，原以为可以用现代知识以及对剧情的了解换来活路，没想到钟离净还能这样……
竟然能直接读取他的记忆？原主是读卡器转世吗？
钟离净观察着他一直在变的表情，眼底涌上笑意。
“不过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毕竟你败坏我的名声不是一天两天了，直接杀你，总觉得不甘心。”
有转机！
钟景是不聪明，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场表忠诚，“大哥！我愿为你当牛做马赎罪！”
钟离净反问：“我像是缺牛马的人？你能做什么？”
钟景一下卡壳了，犹豫半晌，小声道：“我以前学过二胡，要不……我给大哥拉上一段？”
百里雪噗嗤笑了，“搁这上坟呢。”
钟景瞪他，这个不懂二胡的妖！
瞪完他就开始后悔。
他是真的怕蛇啊！
钟离净看着二人思索须臾，转身便走，“你看起来毫无用处，但我养在后山的妖兽今日还没人喂，百里雪，你带他过去喂妖兽。”
百里雪一听就知道钟离净是要整治这个假货了，有戏看了，他就兴奋起来了。在钟景吓得脸色发白想逃跑前，他一手揪住钟景后衣领，笑眯眯地拍着胸口跟钟离净保证。
“主人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走远的钟离净听见身后紧跟着响起的钟景的哭叫声，唇角扬起一个弧度，镜灵看他心情不错，有些困惑，“主人为何留着那个人？”
“他很有趣，不是吗？”
这个人记忆中有很多钟离净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就连系统这种称呼，他也是头一回见。
钟离净若有所思，“来自异世的生魂，竟与我的身体有着不低的契合度，我对那个系统越来越有兴趣了。至于钟景，他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很不一样，倒是很有意思。”
镜灵愕然，“竟是生魂？”
钟离净踩上台阶，走到了多年前的闭关之所，他推开大门，白日里也有几分阴沉的空旷宫殿里空空荡荡的，在他踏入门槛的第一步，亮起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金色丝线。
这些金丝整体结成一座玄妙法阵，却在钟离净走近之前缓缓退去，让出了一条畅通的路。
钟离净赤足踩在白玉地砖上，慢慢走上被护在大殿中央那座平台上，抬手取下被金丝束在半空的玉匣。镜灵看着他打开玉匣，里面是一块玉佩的碎片，仅有一指宽长。
玉是暗沉泛黄的死玉，上面本该有的图腾也早被抹去，锋利的边缘上沾了一滴黑红血迹。
“二十年前，我循着白玉笙的过往寻找仙人山遗迹，在归来途中被人偷袭，那人修为不在我之下，且很清楚我的弱点，最后我们两败俱伤。我逃回赤水峰后便让重伤的身体进入长眠，在神魂受损的情况下元神离体提前进入仙人山遗迹蕴养神魂。”
在现世，这是二十年前的事，若要加上在秘境里待的那些年，这已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钟离净语气平静，指腹摩挲着被岁月磨平的碎玉玉面时眸中冷光一闪而过，“造化镜，追溯过去是你独有的能力，这是当年偷袭之人的东西，我要你查到他的身份。”
“遵命，主人。”
识海中的灵镜碎片忽而化作一点灵光，在钟离净面前的半空中浮现出白衣白发的透明影子，他面目雌雄莫辨，睁开慈悲的双目，抬手伸向钟离净握在手中的半片碎玉。
强烈灵光乍然刺目，钟离净只觉眼前一暗，再睁眼时周遭已然暗下来，他与镜灵站在山崖上，狂风烈烈，将他的长发与袖袍吹乱。
在电光闪烁的夜空下，两道人影胶着缠斗，两股灵力相撞，将草木山河化为了一片废墟。
高瘦的紫衣人落了下来，黑靴蹬在山石上，堪堪站稳。
混浊溪水将他与另一名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分隔两岸，他指尖沾起嘴角的血，并指掐诀。
鲜血化作一簇火，在他白皙的眉心燃起古老繁复的金光符文，抬眼一瞬，眸底金光灼灼。
钟离净垂眸望着山下僵持的二人，眉心紧拧起来。
这里正是二十年前，钟离净带着传说中可以打开仙人山遗迹的灵匙在返回碧霄宗的路上。
而山下的紫衣人，也是二十年前被逼入绝境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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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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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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