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杜芬第三次回这片厂区。刚刚走到一半,她突然径直转向马路边缘,刮蹭起粘在鞋底的卫生纸。卫生纸早已由白变黑,完全嵌进鞋底,背面黏稠的污垢很让她废了些力气,来来回回几次,她都没能成功将累赘甩掉。毕竟马上就要见工头,尽量的体面也能争取一点好印象,想着她便抬起脚,用手将卫生纸从鞋底抠下,丢进地砖裂缝间的污水。地砖破碎不堪,凹凸不平,没人能够预测下一秒会不会有污水溅到小腿肚上,杜芬却继续轻快地往厂区深处走去。耳边机械运转的噪声越来越大,大地跟着颤抖,杜芬跨过一道生锈的铁门,抬眼看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
宿舍楼外墙涂料早已剥落,在雨后爆裂的阳光之下,露出内部森森的白骨。三楼的阳台上,比起已经枯萎发黑的爬山虎藤,那几盆张牙舞爪的芦荟还算长得旺盛,没有因为紧凑晾晒的贴身衣物遮蔽了阳光而干瘪,后面深蓝的玻璃门上留出一条缝。看来丽敏至今都没被辞退,她仍然住在那里。杜芬心情不禁因此好了几分,自从上次分别,她和丽敏就没再联系过了。
去年,杜芬告诉丽敏说,她有个亲戚新开的超市需要一个导购员,她终于能在老家找个稳定工作,并且陪女儿读完初中了。然而不到一年,杜芬又回到了这里。穿过两栋宿舍楼之间漆黑潮湿的巷道,前面就是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此时大楼的地基已经修好,四周零零散散摆着几袋杜芬和工友一同扛过去的水泥。杜芬晃眼没在工地上看到丽敏,她也没多做留意,加快脚步往塔吊下面赶,工头站在那里。
只见他挺肚反手插着腰,脖子因肥胖而显得很短,红色的头盔拧在荧光绿的马甲上,像个瓶盖,是矿泉水瓶子唯一踩不扁的部分。远远他也看见了背着大麻布包的杜芬,没移开视线,像是专门站在这里等她。杜芬几乎小跑起来。两个老熟人,见面没必要过多寒暄,按照杜芬以往的表现,昨天她打来电话表示要回来时,工头就答应要留她。一切照旧,现在开口工头只重点提了住宿问题,由于住宿条件有限,已经没有女工人和女工人单住的宿舍了,只能男女混住,问杜芬能不能接受。能接受的话下午就签派遣协议上工,工资日结,说完他露出牙龈笑了下,顺手点起一支黄把烟。男女混住的问题自然令杜芬愣住后沉默,工头则不紧不慢不开口,呛人的烟味横冲直撞,他夹烟的那只手左右指点着不远处几个正在干活的工人。当烟再次回到他嘴边时,杜芬艰难地点头道,那就这样办吧,下午上工。
工头听后深深吸了一口烟,上下打量着她,随即又冲杜芬笑了,她看见笑意黏在他泛黄的牙齿上,分明是块腐臭的菜叶。他说他就晓得杜芬不会害羞,没必要的嘛,一是她早离了婚,二是女儿都已经那么大了,这把年纪难道还会吃亏?杜芬不再搭腔,面不改色地问他哪里能领取劳保用品,还是小李那边吗?工头感觉到没趣,匆匆吸完最后一口烟,随手挥了个方向,并且用对讲机叫来个人带她一起去。
被工头喊过来的黝黑陌生的男人和杜芬刚才一样小跑着,布满皱纹的脸呈现出猪肝般的黑红,大滴大滴的汗液顺着皱纹积在眼周。他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朝工头仓促地点了点头,叫上杜芬立马就要离开工地。如同从蒸笼里喷出的空气也已将杜芬后背浸湿,她却不着急地任由他跑在前面,自己慢慢往外走,她清楚他先去的肯定是厕所。等他从厕所出来,杜芬刚好站在离他两米远的空地上,无聊赖地环顾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她很多要好的工友都不在这里了。
狗日的要憋死老子!这是他对杜芬的第二句话,等到说下一句话时他已经换上了如工头先前那样的笑容,叫她犯不着害羞,宿舍里面有帘子可以把男女隔开,他当然就是杜芬的新室友。男女混住不是杜芬初次听说,因为女工人比较少,大多数工地不会特意考虑女工的住宿问题。以前她只是运气比较好才有机会和女工友住在一起,而眼下,她只希望接下去的运气能够不要太坏。
授权写作,记录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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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看见女性·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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