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辞去上一份工作后,仅仅花费了一周时间,竟然就找到了毕业五年来最好的工作。经理告诉我,每天的早九点到晚五点,我只用坐在地下仓库门外的桌子边,点一点鼠标,记录一下进出的人员身份即可。正式上岗后,我从不好奇那个仓库里储藏着什么东西,进进出出又在搬运些什么,我只想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
这份新工作既没有多余的同事关系需要处理,同时不会遇上领导随时来检查,甚至连进出仓库的工作人员都很少,在工作的八个小时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守着几辆白色的八轮重卡。我从没见过它们被开出停车场,取货和送货的工作人员全都开着其他的车,因此手机玩得无聊时,我都会看着那几辆车发呆,想象它们的大灯和挡板组成了一张笑脸,正对我友好地微笑,就像电影里的汽车人。有时,我也会起身在仓库外的车库内到处逛逛,边走顺带做一点放松筋骨的运动,在几辆庞然大物之间悠然穿行,目的是为了凑近然后观察它们。我很喜欢重型机械被放大的结构,看起来十分有调理,拍拍它们的橡胶轮子,沉闷的声音和厚重的触感会让我获得异常的安心而非压迫感,并且开始幻想自己某一天能驾驶它们远航。
总之,我的工作非常轻松也算不上特别无聊,即便薪资只有每小时20美刀,刚好到该地区的最低时薪水平,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下班后有充足的精神和球队的姐妹们打一场棒球,周末睡到中午再去看喜欢的电影,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关于我的工作,起初能说的只有这些,直到两个月后,我的母亲病了,我发现不动用定期资金就可能不足以支付母亲的医疗账单时,我想过要再换一份工作。对此母亲却反对,她认为她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而且现在这份工作很好,让我的身心状态极佳,所以她希望我之后也能继续做这份工作。进退两难之间,我决定去找经理问一问,有没有能在守仓库大门工作期间同时进行的兼职?她看出了我急需用钱的窘迫,随即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她蹙着眉说,有,加班费也很丰厚,但你必须考虑清楚,那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她神情的严肃分明不是在说一份工作,更像是提醒我别再问下去,但我真的需要钱,于是请她说明是怎样的工作。经理犹豫再三之后却笑了,说如果是安吉尔去做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然后她告诉了我夜班的工作内容,其实就是继续在仓库门口上三个小时夜班。
夜班的工作内容与白天一致,记录进出仓库人员的身份,从晚九点上到十二点。平时这个仓库也安排了夜班,这我倒是头一次知道,而且这个岗位公司很少招聘女性,招聘过来的人也经常离职。仔细想一想,夜班的时段一个人待在这冷清的地库里可比起我的白班可怕多了,白天我好歹能在入口处看到阳光,并且惬意地四处溜达。但就现状而言,无论我把夜班想象得多恐怖,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以及丰厚的加班收入,我只能告诉经理我愿意继续上三个小时。听到我的回答,经理露出抱歉的神色,当时我并不懂那出于什么,只是感谢了她的引荐,同时谢天谢地,自己的运气依然不错。
托经理的福,她告诉我今晚就可以上工,我在五点到九点这段时间告诉了妈妈这个消息,她为我骄傲同时嘱咐我回来时的安全。这样的嘱咐经理在下班前也对我说了一遍,她真是个好人,作为招我入职的上级,势必要对我全权负责似的。如果有事记得给我发短信或者打电话,她边走边回头地说,看得出她非常担心我的安危,我站在地库入口的草坪上朝她挥手说,我会的,看着夕阳从她的头发上掠走一抹金黄。
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彻底落山,我就又要上班了,我去买了一杯咖啡然后哪也不想再去,径直往地库走。正值炎炎夏日,比起人工降温的空调房,地库其实是一个乘凉的好去处,终日不熄的白炽光灯又加深这样的印象。我就这样坐在桌子边喝着咖啡边刷视频,万幸网络一直不错,不然我实在难以消磨剩下的时光。入夜的地库也确实如我想象的那般冷清,四周显得更空荡荡的了,我故意用力吮吸最后两口咖啡,然后又放大了音量来排解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视频嘈杂的音响在这半密闭的空间回荡,再跌跌撞撞地消散,我一时间想不明白,公司为什么要设立这个岗位呢?现在整个公司里恐怕只剩我一个人了。那么…又有谁会来呢?这个毛骨悚然的问题瞬间令我脊背发凉,我不禁抬眼朝入口处望去,那边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陪着我的还是只有那几辆货车,但现在我也没兴致去观察它们了,一看时间才刚过十点,平时这个点我已经洗澡准备入睡了。
想象着洗澡后的清凉舒适,恰有一阵凉风吹过,我又打了个寒颤。或许凉风只是心理作用,我希望,手肘上的鸡皮疙瘩却告诉我不是。我本能地想立即逃离这里,但想到加班费,我又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原位,给手机充上电。我不再玩手机,决定以另一种方式对抗突如其来的寂静,我把双手叠起来趴在桌面上,同样保持安静。这种类似鸵鸟的姿势意外地令我安心了许多,我相信不会有事的,在这个地库里我很安全,至少比回家时独自走的夜路安全。想着我便给妈妈打去电话,尽管这个时候她该睡了,但我还是只想依赖她。就在妈妈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一切恐惧都消失了,第一天上班是妈妈陪着我到下班回家,同时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二天,经理见到我的第一面便问我昨晚还好吗?我笑着说没有,经过昨晚,今晚我心里更有底了,不会再自己吓自己。不过,我也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设立这个职位,明明根本没有人来。经理说她也不清楚原因,自她来到这家生物公司,总有人来应聘。我于是也不再追究缘由,今天依然买了咖啡,想如法炮制昨天的模式,度过那漫长的三小时。在第一个小时内,我喝干了咖啡,刷够了视频,开始进入鸵鸟时间。今天我不再打给妈妈,只是打算在回去的路上与她联络,目前就这样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发呆,左晃右晃,视线移到桌子最左边时,我突然看到那里多出了一双脚。
那是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从露出的鞋头来看,应该是一双童鞋,上面还有一个可爱的皮质蝴蝶结。再可爱的蝴蝶结也无法削减我心中如惊涛骇浪般涌起的恐惧,我的呼吸停滞了,胃里乱作一团,我因恐惧而几乎呕吐,但在下一次自然眨眼之后,皮鞋消失了。尽管如此,我始终一动不敢动,直到空气重新灌满了我的肺,心跳与体温一同回升,我立即下定了决心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猛然抬起头去拿正在充电的手机,余光处却扫到桌面上莫名放着一朵小花。这种紫色的小花应该开在地库门口的草坪上,而不是这里,我几乎癫狂地看向四周,空无一人,但花确实出现了,本就梦幻的紫色在白炽灯下更显诡异。
现在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我再也顾不得考虑什么报酬,拔腿跑出了地库。得益于平时的锻炼,一路上我都在加速,不停加速,什么也没想地一口气跑到家。进门我先冲进妈妈的房间拥抱了她,然后拼命地要求今晚一起睡,好在妈妈包容了我的任性,在精疲力尽中我飞快入睡,第二天醒来发现昨晚竟没有做噩梦,实属万幸。
妈妈问起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无从谈起,而是直奔公司找到经理,想像她辞去工作。即便是白天,我也不想再待在那个地库了!经理明白我昨晚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她双手抚上我的肩膀,安抚着我,但对去意已决的我而言丝毫不起作用。听着,安吉尔,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你至少要在那段时间内待三天,经理看着我说话时几乎含着泪水。不,这太疯狂了,绝对不可能!我抗拒着,对经理这样的好人,我唯一能摆出的姿态是祈求,祈求她放过我。这不是我能说得算的,安吉尔,后面两天必须有人在那儿。我感觉她肯定知道些什么,立刻发问,为什么?经理话语里满是疲惫,回答道,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好,拜托,守在那儿,如果有人进出,登记下他们的身份。
看来经理能对我说的就那么多了,我不再理会她后续的劝说,转身离开了公司,准备用旷工的方式结束这份两天前我还无比满意的工作。然而事实证明我更应该听经理的话,当天晚上十一点,我的房门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又有紫色的小花出现在门口的地毯上。这次不是一朵,而是许多,它们不规则地散着,如同刚刚从天空中飘零。我也好似从高空坠落,感觉天旋地转,几近晕倒,因为那双鞋子的主人跟来了。整整一晚我都不敢入睡,等到天一亮,我又马不停蹄地跑回了公司,经理此时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我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后,她如释重负。
告诉我,佩洛琳,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尽量保持冷静地走到她身边,希望她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她依然只有一句话,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好,守在那儿。我于是守在那儿,想要解决问题的决心让我从早晨一直守到夜晚,该是时候了,我的手机突然收到经理的短信。关掉手机,我的注意立即被那几辆卡车停放的位置吸引,不知是不是因为专注的原因,我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从那边响起。不,不不,我满心抗拒,我不希望真的又亲眼看到什么,但脚步声明显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吸引我目不转睛。在脚步声的尽头,从车后走出了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孩,我清晰地看到她有一头金发,白裙子,黑皮鞋,手里拿着一个紫色的花环。难道令我万分恐惧的就是不远处这个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此楚楚可怜的女孩儿吗?我眨了眨眼,女孩却没有消失,她真的出现了,并且持续朝我走来。
看她朝我走来,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时手机屏幕又亮起,是佩洛又对我说,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不敢动,因为是面对一个孩子而尽量挤出微笑,女孩愈发靠近,我也才看清她的轮廓边缘是多么模糊不清,在白炽灯的冷光下飘摇无定。这下我确信了自己与她在生理上的异别,气温也越来越凉,直到她停在了我的面前才没有继续下降,随后她伸手递给我那个紫色的花环。我不能说女孩的行为绝对善良,但绝无恶意,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却依然透露出孩童才有的天真。谢谢,你做的花环很漂亮,我说,同时伸手接住了她的花环,我做不到不这么说和行动,因为女孩再次笑了。
在我接下花环之后,不知为什么一旁的仓库门开了,女孩转身便朝那黑洞洞的门走去。嘿,你要做什么?此时我已经完全没了对她的恐惧,相反开始担心她会走错地方。女孩停在原地指了指桌上的电脑,然后笑着朝我挥手,我转眼看到电脑也自动打开了一个页面。这个时候我来不及细看电脑,继续去看女孩离开的方向,而她就这样无悔地走进了黑暗。目送着她,仓库的卷帘门缓缓垂下,直到与地面严丝合缝,由于缺乏对抗更多未知的勇气,我最终依然坐在椅子上,不过想起来要看电脑。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女孩的信息,贝蒂·佩洛琳,2022年8月死于货车车祸,是否允许通过天堂隧道?
问号后面跟着一个选项,是或否,霎时间我眼睛充满泪水,坚定不移地点击了,是。两秒钟后,页面自动关闭,紧随其后我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上面写道,谢谢你,安吉尔,谢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经理,而且妈妈的病情好转得很快,经济压力减小,但我依然继续留在这家公司工作,并且兼职夜班。每每即将离开地库,我竟会有些不舍,多么希望电脑能再次跳出某人的页面,询问我关于天堂通道的一切。
仿riddet的微恐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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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深夜地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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