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所在的城市是省会，有实力的名校比比皆是，他不怎么向往新鲜体验，选择志愿就全填的本地学校，回程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平时没事就爱往家里钻，大三课程安排少了更是自由，经常在家一住就是两三天。
他在家常住，反而是这次为了项目出门的时间更久，全靠有聘用的阿姨每天负责上门打扫，顺便帮忙采购了凡生日常所需的琐杂用品。
由于凡生不习惯在太过宽敞的地方入睡，放在客房里的大床已经被搬了出去，只是不知道司机究竟交代过什么，等方凌照旧避开绷带给小狼崽擦干净身体，领着换过新睡衣的凡生进入客卧，才发现整个房间的布置全都变了个样。
不止是带有木护栏的特制儿童床，就连墙壁都被贴上更适合小朋友的清新浅蓝色壁纸，地板则整面铺好柔软的长毛地毯，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抱枕被堆的到处都是，再加上床头摆放着的一只成人高的玩偶熊，都使这里看起来温馨又可爱，让开灯前完全没有准备的方凌愣了一下。
方凌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打量这间名副其实的儿童房，他踩着地毯把凡生带到床边坐下，确认他对这里没有什么不适，才把小狼崽塞进被窝让他睡觉。
凡生十分顺从地躺在床上，他从被子里露出脑袋，睁着那双灰蓝的眸子默默瞧着方凌，接着就被主人温柔抚开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方凌轻声嘱咐他，
“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来告诉我，知道吗？”
小狼崽抓着被角，默默对主人点了点头，方凌见状放下心来，顺手替他关掉小夜灯，掩上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这几天舟车劳顿，方凌简单洗漱好，就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闭起眼睛准备休息，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应当没什么需要留心的问题，结果刚有了点睡意，就听见门把手咔嚓按下的声音。
这种预料外的侵入象征危险，方凌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迅速撑起身体去开床头灯，借着骤然亮起来的柔和灯光，他看清了站在门口本该乖乖睡觉的小狼崽。
凡生没有学过礼仪，进来前连最基本的敲门都不知道，方凌见来人是他，本来绷紧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为了方便照顾，他把凡生安置在了和主卧同层的二楼客房，小家伙赤着双脚穿过走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方凌翻身坐起，揉了揉因为受惊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怎么了，”方凌看他没有穿鞋，思维发散地庆幸了一下家里每天都有擦地板，“不习惯新房间吗？”
凡生一动不动地站着，闻言却摇了摇头，方凌有些担心，伸手将房间的正灯也一并打开。
“那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凡生轻声回答，他望着自己的新主人，语气里第一次染上些许不解和迷茫，“…不想自己睡。”
方凌不由愣住，因为小狼崽的回答感到惊讶。
他和凡生接触的时间并不算长，哄他入睡的情况充其量只有两次，然而就是这么寥寥无几的经历，居然已经让这个孩子产生依赖，虽然他看起来都还没能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在理解之前，他的身体正在本能地寻求依靠。
这种感觉就好像捡回了一只流浪的奶猫，它在温柔的照顾中信任他，亲近他，最后愿意竖起尾巴追随在身后，安安静静地睡在主人的枕头边上。
方凌心口里软软的，他对上凡生还带着困惑的澈亮的眼睛，终究狠不下心让他自己适应，只得拍了拍手掌下的被褥，很没有原则地妥协，
“算了，过来吧。”
凡生听话走上前，在主人的示意下躺进床铺的另一侧，方凌的卧室面积很大，放在中间的单人床也一样，平时怎么伸展手脚都不会拘束，多躺一个人倒也没有什么影响，方凌轻轻拍打这孩子的后背，有了主人的安抚，小狼崽没一会就闭上眼睛，很让人省心地沉沉睡去。
他在睡着后显得十分安静，如果没有多加留意，就连呼吸声都浅到快要听不清，大概是因为血统中存在兽类的部分，凡生在侧躺时总是会缩起身体，像只小动物似的蜷成一团，不过以他先前的经历来看，这个睡姿也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的缘故。
方凌听到开门声后已经清醒过来，这会睡意全无，干脆也不急着重新酝酿，而是支起胳膊枕着脑袋，半躺在凡生身边观察这个小家伙。
他在路上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回到熟悉的环境，置身于属于他的地盘了，才格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准备抚养一个孩子。
就算最开始接手是因为同情和怜悯，但在他出面交涉，带凡生脱离原来的生活轨迹之后，以方家的财力和人脉，方凌其实没必要亲力亲为，把对方放在身边照顾。
更别提就连他自己都还没能完全自立，仍然需要父母和兄嫂的额外关照。
方凌沉默良久，不自觉用指腹轻轻抚摸起凡生的脸颊，虽然在医院冰敷处理过，但那上边被用力掌掴出来的红痕还未完全消肿，落在稚嫩的面容上可怜又凄惨，彰显着这孩子压抑而疼痛的过往。
他知道一名半兽幼崽，尤其是在那种非正常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半兽幼崽，养育和教导估计会和普通小孩有很大区别，可能需要耗费许多心神和精力。
可他听这孩子轻声唤过主人，被他用专注干净的目光注视，甚至还从他那里得到了弥足珍贵的信赖，又怎么忍心再把他推出去。
方凌叹了口气，没继续纠结要怎么安置凡生，不过他决定把小狼崽养在身边也就算了，连他七岁的侄女都已经能够睡一个房间，比她年长的凡生反而还要让自己陪着，方凌不免反思会答应这件事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溺爱对方。
只是反思归反思，凡生现在毕竟都已经躺好睡着了，就算方凌真的要纠正，也不好再故意把他拉起来弄醒，方凌想着这事下次再说，就随手把灯也给关了，躺下的动作倒是放的很轻，并没有惊扰到熟睡中的小家伙。
他在哥哥的提醒下提前做好了第二天的行程安排，等翌日天色大亮后和凡生一起吃过早饭，又给他喂了半瓶牛奶，才带着小狼崽去交易中心做身份登记。
当今社会中，豢养半兽合法且普遍，这种外貌出众的生物极受欢迎，并且有往高等宠物演变的趋势，在这种风气下，具备权威的监管体系必不可少，交易中心由此孕育而生。
实际上，这个机构虽然名字是交易中心，但除去买卖交易，还涵盖了这条产业链涉及的所有领域，包括不同兽类的血统筛选，新生幼崽的社会化训练，相应疾病的预防救治，以及个体数据的分级登记等等。
这其中不乏官方的介入与合作，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行调整，针对半兽的相应法规也在逐渐完善，毕竟半兽特殊，特定种类的半兽经过训练甚至能够成为杀戮的利刃，如果不进行管束，极有可能造成安全隐患。
因此明文规定的第一条就是持有半兽必须登记，而经过登记的半兽需要终生佩戴芯片，确保他们的行踪实时接受管控。
凡生身上自然也有芯片，方凌当初刚见到他时就注意到了，那是一枚质地廉价的黑色圆环，紧紧勒在小狼崽的手腕上，由于尺寸看起来肉眼可见的不合适，就突兀得格外显眼，如果不是方凌查询过这东西是什么用途，他都想要直接取下来了。
现在他们在交易中心里，正好可以让工作人员帮忙换掉，负责接待的职员用工具小心摘去圆环，属于幼崽的纤细手腕上立马就显露出一圈暗红色的勒伤，那是长年累月被束缚才会留下的痕迹。
方凌见状窒住，心疼地在上边摸了摸，圆环老旧，看起来使用了很久，他怀疑这东西是凡生年纪更小的时候就戴在身上的，只是他原来的主人一直没有替换，才会随着这孩子的成长慢慢嵌进血肉里。
在这个岗位接触过不少半兽的工作人员神色复杂，从柜台后拎出了备用的小型医药箱，她为凡生做过简单的应急处理，才重新拿起刚被取下的圆环，扫描芯片调出内部登记的信息。
芯片里除了最基础的半兽编码和主人身份，属于凡生自己的信息少得可怜，姓名是随机生成的数字，血统只记录了百分比最大的兽种，就连出生日期也敷衍的只写了年，甚至没有具体到哪一个月份。
疫苗接种的记录是零，幼崽需要定期进行的身体健康评估也是一片空白，方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信息，工作人员对此却见怪不怪，她通过凡生宽松的衣领窥见底下的绷带，又跟方凌确认过凡生换主之前的生活状况，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况。
即使规定再怎么全面，在监管不到位的地方也会存在钻空子的灰色地带，只要凡生的前几任主人确实给他做过登记，哪怕内容简陋，有很多地方不符合规范，但只要没有人特意举报，中心一般都不会浪费时间仔细核查。
何况凡生还是被用来当作护卫的半兽，这样一名还很年幼的幼崽，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其实非常低，对于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半兽，他的原主人不愿意花钱给他补全这些也没什么奇怪。
方凌在工作人员的解释中黑了脸色，他看着平静如常的凡生，低头开始挑选携带式芯片的佩件款式。
半兽芯片有两种携带方式，一种是佩戴式，一种是植入式，凡生之前使用的是佩戴式手环，方凌当然就不会选择植入式，让这孩子多承受一些没必要的疼痛，他刚才在款式多到离谱的样品中犹豫不决，现在听工作人员说存活几率低，心里倒一下子就有了决定。
他在展示柜前挑来挑去，最终选出一款样式最中意的平安锁，小巧的挂饰从链到锁都是纯银制作，锁端缀着三枚同样银亮的圆铃铛，看起来格外精致可爱，掂起来的重量也十分趁手。
方凌将样品给凡生戴上，又左右打量了一会，半大的孩子本来就乖，现在再在胸前佩戴平安锁，真不是一般的讨人喜欢，凡生在主人的注视中眨了眨眼睛，也跟着低下头去，无声观察这个精巧的小玩意。
半兽身上有兽类血统，大多数都会比人类五感敏锐，因此平安锁上挂着的铃铛只是造型如此，实际里头并没有安装铃舌，不会在摇晃时发出清脆的铃响。
不过虽然没有声音，小狼崽在用指尖触碰铃铛时还是微微动了动耳朵，大概是对没有见过的东西感到新奇，方凌失笑，忍不住弯着嘴角，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喜欢吗？”
凡生迟疑，还不太能理解喜欢是什么意思，但他抬头看看主人，再低头看看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平安锁，最终还是靠直觉得出答案，在方凌的等待中缓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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