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醉了事，留陆瑛白憋了一肚子哄人话无处说。
上马车后，陆瑛掀开车帘，让随行的八斗去请个大夫来，“不看病，我有事交待。”
存银平时看着不显，偶尔还会玩笑几句，心里到底是着急了。
他想着吧，既然大夫都说他们身体好着，那就是缘分没到，不如就趁着现在离家远，上头没人管，又有杂事分心的时候，请个人来配合，弄点不伤身的方子吃着，让存银宽宽心，好歹别愁出毛病。
一路到住处，存银都睡得安稳。
陆瑛把他抱回房，等祥哥儿端了醒酒汤来，才把他叫醒。
存银困得厉害，十分不想喝，哼哼唧唧的跟他撒娇，推说不要。眼缝里瞥见严妈妈进屋来，又登时来了精神，就着陆瑛的手，伸长脖子就咕噜咕噜大口喝下了半碗酸汤，然后仰趟回枕上，累得小口喘气。
严妈妈是婆婆身边的人，又年长，存银过门后，在严妈妈手下也学了不少规矩。与其说是怕她，不如说是对待师长的拘谨。
陆瑛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角，悄笑道：“下次让严妈妈来伺候你。”
存银不好意思，催他去看看严妈妈过来做什么。
严妈妈带了人来送热水。这事儿本不是她做，因八斗请了郎中回来，她怕陆瑛存银两个有哪里不舒服，就过来瞧瞧。
陆瑛要哄着点存银，自己又不能常常陪着，这事就交待给严妈妈。
严妈妈是过来人，比院里几个毛小子靠谱。
他没提存银醉酒时的话，单说自己的想法，严妈妈就当是陆瑛着急，还反过来劝他几句。
“你没看京都很多人家，四五十岁了还能生呢，幼子幼女跟孙子一个岁数，你们还年轻，心放宽些。”
照理来说，成亲后，都会紧着子嗣来，严妈妈平常跟陆夫人在一起，也会嘀咕几句。
到他们跟前，便捡着好的说。横竖他们感情好，没必要在蜜里调油时横插一脚，硬是催出嫌隙，少了亲密，孩子更是没影儿。
陆瑛心知肚明，乐得装糊涂，还假模假样叹气发愁，说亲戚来家里没好话，不然也不用把存银带着吃这路途奔波的苦了。
严妈妈说他糊涂了，“哪有好日子是看别人眼色，听人酸话过出来的？你这夫郎可是你自己求娶回来的，面子还能比人重要？”
陆瑛很开心的表示受教，又叮嘱一次严妈妈，让她跟大夫好好说，明早等存银醒了来摸脉。
屋里不留人伺候，他端了热水过去，看存银眯着眼睛打盹儿，唤他名字，“起来擦脸洗脚。”
存银说身上也要擦擦才好。
白天祭祖烧香烧纸，晚上家宴人多酒菜多，各色味道混着，把人腌了一天，若不是没精神，他还想泡泡澡。
说着话，人还裹着被子往炕边挪动，眼巴巴望着陆瑛，露出讨好的笑，“你帮我擦。”
存银喝的不多，那一阵的酒气过了，说话就没扬着声，听得出来是个清醒人儿。
陆瑛便羞他，“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擦，我没学过呢。”
夫夫俩自己在房里，存银虽羞但胆大，跟他从舀水开始说，讲脱衣服时声气儿弱，过了这段又重音收尾，强撑着气势，还有急智转移话题，问严妈妈来做什么。
陆瑛却没完全照他说的来，嘴里跟他玩笑，手上动作利索，各处擦得又快又仔细，手眼老实。
他们路上耗时久，到绍昌已经过了十月中旬。绍昌的天气比京都暖和一些，但雨水多，昼夜温差大。
衣服脱了，沾点水，更是凉飕飕的。
陆瑛不闹他，存银很感念这份体贴，心里身上都舒服得很，眼睛更是眯得难以睁开。
心里还想着怎么跟陆瑛道歉，说他醉后发脾气的事，陆瑛就把他收拾完了，直接拉过被子，把他往里卷了一道，成了个芙蓉“夹银”被。
他脸一红，想说衣服还没穿呢。
又实在倦得很，睁不开眼，被这一阵羞恼臊得身上泛起热意，暖得他瞌睡更浓，便又想着，明日再跟陆瑛算账，就往被子里缩进半截下巴，安心睡了。
陆瑛这回没把他叫醒，自己收拾妥当后，再回来时存银已经变了睡姿。
他伸了只手出来扯发带，顾不得技巧，一味用蛮力又没耐心，发髻拽歪了，躺着不硌后脑，他就满意。
现在掌心仍虚虚握着一段青花瓷色发带，上面的缠枝卷草纹与发丝交叠，互相称得更加茂密。
陆瑛给他解开，把他手重新塞进被子里，指腹往他眉心孕痣上轻轻一点，“你不觉得冷么。”
大抵是冷的，陆瑛躺下，存银就寻着热源猫过来。
陆瑛被他撞在心坎儿上，怀抱着绝世珍宝般，一夜好眠。
昨夜把事情交待下去，清早大夫就上门。
存银早上略微赖了会儿床，起来还疑惑他寝衣是什么时候穿上的，见了大夫，脸色就一变，一个劲儿的看陆瑛，又给他使眼色。
陆瑛说他们还没正经看过大夫，京都的大夫大多圆滑，怕得罪贵人，又怕治出毛病，各处都温温吞吞的，不如老家这里请人再诊诊。
这是醉酒闹出的一遭事，陆瑛都请人来了，又说一长段话，存银本就心虚，自己也惦记，便依言诊诊。
跟京都郎中说的一样，他们身体都好着，却又有另一话说，讲他有一方子，最是养身宜备孕。
这这那那的功效吹了好长一段，咬文嚼字的，存银听出来是心肝脾肺肾都宜，便撇嘴，觉得这大夫不靠谱。
又听是食补，不是瞎吃药，看陆瑛兴致高，就决意听他的。
早饭结束，这事儿也妥了。
陆瑛还要去军营，得等下次休沐回来。
与京都固定的月初月半休沐不同，练兵没有固定日子，他手下有个副将，一阶段训练完，两人可以轮换着休个一两天，平时就不回来。
上次他去得匆忙，行装没带全，这几天存银都收拾出来了，厚的衣服物还有他常看的书。又往里偷偷夹带了一个小骰钟，里面装着几粒银骰子。
陆瑛这回没把才高带走，留下给存银帮忙。
从今天开始，存银要开始巡视各处庄子铺子，物色良田，购置祖产了。
他往外送陆瑛，跟着走出院子，犹有不舍。
这里对他而言还是陌生，他在府上时，做事总有婆婆主持大局，给他兜底，到这里自己办事，陆瑛又不天天回来，他心里发怯。
陆瑛就跟他说，“我们年底就要回去的，你把事情分个轻重缓急出来，再跟严妈妈商量着，就不怕了。”
存银是个聪明人，一下就听出来陆瑛的意思。
光是巡视查验这一项，就要耗他一两月。他们最迟十二月中旬就要回京，这日子算起来，才刚够巡视。
巡完了，有问题，还来不及处理。
也在转瞬间明白过来，今年没能在家里着手安排过年事宜，失了一次考验机会，婆婆便又临时安排了一场考验，看他能不能处理好。
抓着了关键，存银心下一松，又跟陆瑛说甜话，“你昨天说要教我东西，这还没教呢，有空也想想我，别等下次回来，你忘了。”
陆瑛就特别想亲他。
带过来的都是常使唤的人，又上道又懂事，余下的严妈妈跟祥哥儿俩，一个老早去打点存银出行的东西，一个有兄长带着，也不往这头看。
陆瑛眼角余光扫一眼，就把存银往墙边推。
院内两株靡艳的山茶花正微微舒展，从院墙上探头，被风吹下数片花叶，带着好奇的心，落在一对有情人的脸上肩头。
到陆瑛走时，存银的脸也红得能与花争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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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妈妈已经安排好，存银今天主要是看铺子。
族里祖产分两样，良田与商铺。
京都会年年给族中送上定额的银子，攒到足够数额便用来添置祖田，供族人耕织生活。以后家族落魄，也能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种地的不光有家境稍差的陆家人，里面更多的是世代“陆家兵”，战时因伤退下后，再养家糊口困难，过来给碗饭吃。
因此庄上税务又比别处低，因良田多，总数还算可观。
陆家家训是万事不可奢靡讲排场，以家族永继为先，是以管理权分作两头，互相制衡，又因京都路远，所以慢慢转为监察。
商铺里分了三类，一是祖产；二是京都陆家的私产；三是各家亲戚的私产，这处不用管。
这些集中在府城内，三五天的，一并能走完。
存银一视同仁，每家待的时间都差不多，出来时车架空空，返程载满账本。
看不看另说，表面功夫做到位。
他又很能扮弱，族里跟着做导引的人，他半避不避的躲着，再小声跟严妈妈求助，说没想到账本这么多，他本来就不会看，这下更是犯了难。
装装小猪崽，看能不能也吃个大老虎。
这边账本不急着送还，他顺路带去田庄，到了庄上，又不是巡视的架势，要看看住的地方，问问特色菜，有什么好茶好酒，时令的果蔬有什么，庄子上养没养肉食。
依次答了，他只要吃要喝，又嫌独自吃寂寞，要人来作陪。
陪客只能是庄上的媳妇夫郎们，还有稍小点的哥儿姐儿。
存银跟已成亲的人聊一聊，又叫有孩子的人把孩子叫来热闹热闹。
他早换好了铜钱，每人抓了一把，再给些糕点糖果，与孩子们说说田间玩乐的趣事，兴头高时还被激出了奇怪的胜负欲，跟着出去又是打鸟捞鱼的满乡野跑，又是大富翁式的静坐游戏，还一日胜似一日，想起了看戏听曲吃酒赌钱的娱乐，浑然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这一番操作下来，严妈妈都给看愣了，因此私下里试探他的口风。
能瞒过亲近的人，自然也能瞒过不了解他的人，存银很是得意，晚间拥着被子，趴炕桌上，写着长长的日记。
打着巡视的名头，不论里头藏没藏事，警惕是必然会有的。
但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秘密。即使一层层的严密安排，个个都铁了心的要守口如瓶，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只言片语。
这些消息，拼凑起来，就是他要的东西。
过日子，衣食为先。与人闲话家常，就少不了说起家里那一亩三分地。
一户人家过得好不好，最直观的，便是他们的饮食吃喝。
近些年风调雨顺，加上佃户税务低，日子若不好过，或者贫富差距太大，便能撕开个小口子，往里继续暗查窥探了。
而大多数人都避免不了爱攀比、爱炫耀，纵是来人都经过筛查挑选，也能在比较里寻到蛛丝马迹。
大人们说起这些偶有犹豫，问问孩子吃喝玩乐，总不会也被堵了嘴。
况且他明面上的表现，就跟来散心游玩一样，跟在他身边盯梢的族人，只会逐次降低防备。
这次跟陆瑛离得近，存银只在他换庄子待时，才叫人去送个信，免得陆瑛找不到他。
足足过了快一个月，陆瑛才得了假。
而存银已经开始物色良田，进行下一项任务了。
书信写字有限，陆瑛又喜欢听存银说这些日常杂事，更爱存银每想一处的小心思，这一回他耍起了心机，得意劲儿透纸而出，勾得陆瑛心里痒痒的。
碰了面，少不得撩起存银的话头，引得他各处又再详细说一回。
除却跟媳妇夫郎还有大大小小的孩子聊天以外，他还跟几个庄头请教了种地相关的问题，又叫了族里负责这方面的人来问田地的价格，现今可有人转卖田产。
陆瑛给他斟茶，“他们就老实告诉你？”
存银近来跟人聊天多，天天喝的是润喉茶，嗓子润了，嘴皮子还干，与陆瑛说话，没跟在外人面前一样端着，偶尔会伸手扯扯嘴上的干皮。
陆瑛看他几次，给他手背上拍了下，命人去拿盒润唇的脂膏来，指腹挑着，往他唇上抹匀了。
存银嘿嘿笑，继续跟他说：“由不得他们不说，我问的都是普通问题，这么久了，我也没为难他们，往外头胡叫个人都能答，他们糊弄敷衍我，惹急了我，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这些人，巴不得存银早点去买田地，买来的地，落在族里，每家每户又是一份进益，别说阻拦，献计的都有。
加上大家都知道他跟陆瑛的归期，存银玩一天，他们心就稳一天。真到年底，又都着急，临时抱起佛脚来，事关利益，自当全心协助。
是以明里暗里两项任务，都进展顺利。
但因年底就走，时间太赶，现在发现的问题，他只能记录下来，全未发作，将个“贪图玩乐的草包”人设立的稳如泰山。
因此存银又叹道：“我新学了许多东西，但少了历练，并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能力，为求稳妥，只能舍一半求一半，力所能及的把舍的一半再捞一半，这样回去以后还可交差。”
陆瑛听出他语气里的怅然，知他是个如火的性格，能威威风风的正面查，办些体面周到的事，自是不愿一天天的往外磨嘴皮子。
明面示弱装样，想事情办好，背后必然又是熬灯油的补回来。
陆瑛便问他，“信里看你说吃得好睡得好，可是真的？”
存银指指眼睛，“你看我眼下，一点儿青灰色都没有，脸上又添了二两肉，哪里能骗你？”
是以又告诉他这一个月的饮食吃喝。他白天跟外人一起吃，或是庄户，或是族人，大夫给的食补菜式，就只能留到晚上。
午饭吃得杂，晚上又吃得好，清早就只吃点清粥小菜清清肠胃。
可能是晚上那顿饭的缘故，他夜里每每想熬灯油看看账本，都难以支撑。
有几个晚上，他索性忍着没给陆瑛写信，凑吧凑吧，才看一本，这效率，还不如不看，便分派下去。
陆瑛又问：“有没偷偷停了食补的饭菜？”
存银立马低头捧杯喝茶，小口啄饮了半杯，才在陆瑛不退让的视线下弱弱说道：“就停了两回，严妈妈还训我了，说这次回老家，本就是跟你来的，不是老家出了事，那这些便都不是紧要事，怎么能因此影响身体？我听了觉得有理，但又放心不下，所以就有几天没给你写信。”
话到这里，他的事也差不多说完，不想让陆瑛追究，把话锋转到陆瑛身上，照例也是问着吃好喝好睡好，平日里琐碎杂事聊一聊，军中情况便一概不问。
陆瑛还挺喜欢练兵的，尤其喜欢训那些不服管教的刺头，见着了，便有理由去把人揍一顿。
若不服，还能继续打，服气了，便是他教导有方。
把他在京都憋着的郁闷气都打散了，这一趟出来，算是尽兴。
陆瑛之前在武学待过，确实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存银又想着家里有那么大的演武场，亲兵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号人，既有这爱好，何不在家里练？
陆瑛说，“我的才几个人？得把我爹的一起算进去才有点气势，但我训他的兵，他就训我，这就没意思了。”
存银说：“你让他训呗，府上谁没见过爹训你？你们手下的兵士，只怕还给他递过鞭子。他们笑你，你就训他们，脸皮厚点，坚持一段时间，爹就懒得理你了。”
陆瑛想想，觉得有趣，说等回家了试试。
两人从公事到家事，又说到情事，聊及教与学，提到玩与乐，存银就羞得不行。
这也是陆瑛的兴趣爱好，总爱隔一段时间，说说存银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拿出来羞他。既爱欺负他脸皮薄，又喜看他红云满面硬逞强的样子。
等觉出风冷，两人才结伴回住处。
陆瑛想带存银出去玩，回来一趟，不去玩一遭，可惜了。
但晚饭以后，存银又开始犯困。饭间提起带他夜市，他尚且兴奋，吃过饭，盥漱以后，只有与陆瑛聊会儿天的精神。
存银心有歉意，便想与他亲密一番，也好解这一月的离别苦。
陆瑛叫他睡，“别瞎想，我动着你睡着，这更不好。”
存银一时没懂他话里意思，知道他是拒绝，就懒懒窝着，神思飘游，将要睡着之际，人就像孤舟入海般，漂浮无依。
他一激灵，本能抖颤，因还在陆瑛怀里，这动作就像小小挣扎了下。
恍然间，明白陆瑛跟他讲了句流氓话，就低骂他：“你都哪里听来的这些话，都学了回来给我听？”
陆瑛说：“我这可是奉你的命去特意学的，你若有精神，就跟我讲讲，我这回学的好不好？”
存银没精神，闭上眼睛又不甘示弱，心想着：这若不扳回一局，怕是梦里都要生闷气。
于是就用他那把倦到不行的微哑嗓子，在黑夜里对陆瑛低语道：“你若动着，我还能睡着，那你就该反思一下自己。”
陆瑛登时睡意全无。
字数超预期，这还有一章的量，睡醒再写qwq
各位读者老爷晚安！下章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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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存银陆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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