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晗今天心情还算不错。
他找了张使用率最高的黑胶卡进唱片机里,悠扬婉转的轻音乐缓缓响起。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喻晗从前并不喜欢这些看起来“优雅高尚”的爱好,如今却成了常客。
他走进浴室,随着淋浴开关的打开,音乐声变得模糊而沉闷,温热的水流从上至上,泡沫揉至每一处隐秘的地方。
喻晗低头看了眼,确实太久没弄了。
不过大早上弄这不太合适,也来不及,他今天要出门见个人。
淋雨开关按下,音乐声又变得清晰起来。
喻晗随意擦了擦头发上的水,腰间裹了块浴巾就来到了镜子前。他将剃须膏敷至下巴,仔仔细细地刮干净每一处胡茬。
昨晚的暴雨已经停了,今天天气还不错,阳光正好,心情也正好。
喻晗甚至穿了套前两天刚买的新衣服,稍微收拾了下自己,想了想,他又折回去戴了块手表。
喻晗出门很少这么繁琐。
啾啾守在沙发上,一看主人出来还以为要带自己去遛弯,顿时期待地摇着尾巴,主动把遛狗绳叼到喻晗脚边。
“笑成这样是要甜死谁啊?”喻晗揉了把啾啾的脑袋,虽然最开始他并没有想养这条小狗,但毕竟都这么久过去了,感情是不差的。
每一个痛苦无望的夜晚,啾啾都会陪在身边。
“不能带你哦,爸爸出去相个亲。”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反正啾啾的笑容瞬间消失,尾巴也夹了起来。
喻晗搓搓手臂炸起的寒毛,喃喃道:“今天温度不高啊……”
不过他应该会在傍晚之前回来,外面阳光这么好,不至于冷到哪里去,就不添衣服了。
关门之前,他回首扫了眼一尘不染的家,说:“乖乖的,别拆家,我六点前回来。”
啾啾摇摇尾巴。
相亲对象是朋友介绍的,一个比喻晗大一岁的男人,之前有过一段长达八年的恋情,但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男人样貌身材都不错,虽然已经四十整了,但并不显老,有一种温和儒雅的气质,是个大学教授。
也不知道他那位谈了八年的前任为什么选择分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逐渐西下。
家里的啾啾急切地来回踱步,尾巴耷拉着蔫得不行。马上就要到每天出去遛弯的时间了,喻晗却仍然没有回来。
小狗趴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它盯着不远处的饭碗,显然有些饿了,里面有些剩余的狗粮,但它却不敢过去。
夜幕逐渐降临,阳台外星空闪烁,屋里的啾啾突然站起来,对着角落的监控狂叫。
平常这个时候,喻晗都会很快回应安抚它,但今天的监控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喻晗也没有回家。
直到深夜,喻晗才略显疲惫地回到家里,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嘴唇也有些红肿。
啾啾猛得把他扑倒在沙发,尾巴急切地摇晃着,似乎想说点什么。
“饿了?”
喻晗倒了一碗狗粮,在旁边看着小狗吃完才去洗漱。片刻后,他披了件外套出来,给啾啾套上遛狗绳。
“走吧,出去遛弯。”
小狗开心急了,迫不及待地抬起前爪去按下楼键,家门关闭地瞬间,啾啾对着家里狂叫了一声。
“别凶。”喻晗拍了下啾啾的脑袋,闭合的电梯门将一切视线隔绝。
啾啾如今已经三岁多了,是条成年狗,活动量也比从前大了很多。喻晗顶着晚风溜了一个多小时,啾啾还恋恋不舍看着小伙伴。
“你家小狗养的真好啊,这毛发光得哟!”一个牵着泰迪的阿姨第N次这样说。
这只小泰迪不同于刻板印象中的那些泰迪,相反很乖也很礼貌,从不乱拱乱叫,跟啾啾很合得来。
虽然它一个脑袋都不够啾啾一口包得。
喻晗笑道:“它基因好。”
阿姨说:“你上次说你快四十了,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太太?”
喻晗:“我现在单身。”
“这样啊……”阿姨顿时兴奋起来,“我有个侄女,人很不错的,人漂亮,也有才华,要不要给你介绍?”
在阿姨看来,一个喜欢猫狗又住昂贵小区、举手投足都温和有礼的男人,确实是不可或缺的良配。
可喻晗说:“我喜欢男的。”
“男的啊……”阿姨愣了下,“那我还有个侄子。”
喻晗哭笑不得:“您侄子也喜欢男的吗?”
阿姨也笑了:“这我就不知道勒,不过只要人好嘛,都是可以日久生情的,性别不是问题。”
喻晗笑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其实我丈夫才去世不久,这么快就找第二春恐怕不好。”
阿姨很意外:“什么时候的事啊?”
她最近一两年几乎天天见喻晗,甚至知道喻晗住哪一栋,但从未见他和哪个男人同行过。
喻晗随意道:“还差两个月四年。”
阿姨愣了好一会儿,四年……哪里是喻晗口中的“才去世不久”?
她叹了口气,拍拍喻晗的肩膀:“是这么快找第二春不好,还是放不下啊?”
喻晗笑着不说话。
“我们那栋,有个男的老婆因为生孩子羊水栓赛死了,那男的不到一个月就带了新人回来,你说过不过分?”
“他是太绝情,你是太长情,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喻晗招呼着在草地狂奔的啾啾回来,蹲下身拍掉小狗身上的枯叶:“向前看着呢。”
阿姨:“那想开了,考虑考虑我家大侄子啊。”
喻晗噙起一抹笑意,没拒绝也没应声:“张阿姨,我先回去了啊。”
又一个秋天要到了,路边树上的叶子正在逐渐变黄,稍微有些外力,叶子就会一片片脱离掉在地上,尘归尘,土归土。
回到家里,喻晗给啾啾擦了下脚,叮嘱道:“今晚不要乱叫,爸爸很累了,不许吵。”
啾啾一脸委屈,对着空气汪汪了好几声,见喻晗不理解,直接急得去刨沙发。
喻晗只是揉揉它的脑袋:“听话。”
这是个无梦的夜晚,喻晗没有在半夜惊醒,睡得很沉。
只是在喻晗不知道的时候,睡衣一角被风掀开,露出了他腰上的青紫淤青,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足足十秒,睡衣并没有被掀得更过分,而是贴服地归于腰线。
喻晗第二天起得不算早,他在床上赖到中午才起,并且和昨天一样,出门前好好收拾了下自己。
他揉了把小狗的脑袋:“顺利的话,你就要有新爸爸了。”
第三天、第四天……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喻晗经常出门,大多数都是和那位大学教授的约会。
回家的时候,身上也总会被染上一股陌生的男士香水味。
喻晗好像真的陷入了新的恋情,就算在家里也时不时地拿着手机聊天,有时候还要视频电话,比如现在。
那边传来一道赋有磁性的男音:“我最近锻炼的还不错,要看看吗?”
喻晗挑挑眉:“看什么?”
那头的人轻笑:“你想看什么看什么。”
喻晗刚想说什么,就见听见“咔”得一声,房子里的灯全灭了。
喻晗在黑暗里顿了会儿,并没有发生什么。
不过三秒,电又都回来了。
那头的男人问:“怎么了?”
“应该是跳闸了。”喻晗面色淡淡,笑容不再,“今晚就到这吧,我有点困了。”
“行,晚安。”
视频挂断后,喻晗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他在床上靠了会儿,略显疲惫地捏捏眉心,随后手机响了声,一张腹肌照片发了过来。
他扫过一眼,都没有点开看,直接关了手机。
第五十九天的晚上,喻晗很早就回到家,还带了相亲对象。
这位教授看起来挺不错,人模人样,他蹲下来摸摸啾啾的狗头:“之前一直听你说你养了只狗,今天终于见到了,真漂亮。”
啾啾汪了一声,夹着尾巴跑开了。
喻晗笑起来:“它胆小。”
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场电影,末了对视一眼,不知怎么的就开始靠近,鼻息将融的瞬间,喻晗看着对方的嘴唇,突然拉开距离:“先去洗澡吧。”
“去哪洗?”
“走廊尽头的房间。”喻晗说,“我给你拿睡衣。”
“好。”男人有些愉悦,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客厅还有张盖着遗照的供桌。
他走进走廊尽头的卧室,明显是间主卧。卫生间里只有单人的洗漱用品,他拿起喻晗的毛巾嗅了嗅,打算拿这条毛巾擦身体。
但刚脱完衣服,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滴滴滴的,跟催命符似的。
——你去哪了?
——老师,我在你家。
——你又开始了是吗,和田哥在一起的时候跟我暧|昧,如今跟我在一起了,又开始想着外面的人,是不是?
——我看见了,你昨天跟那个男人吃饭,他是谁?
——你到底回不回消息!!
——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搞学生的事捅到学校里!
对方一个接着一个电话拨过来,浴室里的男人不耐地皱起眉,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他站在淋浴喷头下,闭上眼睛,一想到等会将发生的事就有些亢奋。
明明这段时间喻晗也没跟他见过几次,态度也很冷淡,今天竟然会主动带他回家。不过每次微信聊天的时候都挺热络,也许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闷骚。
想必身体更热、更骚。
突然,浴室的灯光闪烁了下,他睁开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见几米外盥洗池的镜子里投射出来一道黑色的人影。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想走近点看看,却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得摔在地上,发出“咚”得一声重响。
喻晗听见声音敲了敲门,见里面没反应,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只见这位教授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重点部位还盖着一条毛巾。
“……”
看见血迹,喻晗脸色有些苍白。他担心地蹲下身,探了探教授的鼻息。
还活着。
喻晗拨打了120,将人送进医院,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就是有些脑震荡。
喻晗坐在病床边,静静看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里的戒指印子已经几乎消失了。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能泯灭掉很多痕迹。
一直陪到后半夜,这位大学教授才醒。
喻晗问:“你怎么样?”
“嗯……不太好。”这人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你给我吹吹的话,肯定就好了。”
喻晗面色冷淡:“秦教授,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对方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在别处听到了一些你的传闻,你好像跟学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个我之前不是解释过了吗,都是谣言,你不能——”
喻晗没听他说完就站起身,说:“医药费都缴过了,但你毕竟是在我家摔倒的,所以还给你转了笔医药费,收了后我们就互删吧,两不相欠。”
喻晗没给对方挽留的机会。
他开车回到小区,深吸口气才走进电梯。家里的灯都灭着,只有啾啾的眼睛在笼子里反着亮光。
喻晗没开灯,摸索着坐到卧室床边,然后打开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下一秒,他的右手就被一股怪力摁在床上,连带着整个人都栽进柔软的被褥。
一道阴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许给他打电话!”
喻晗抽了下拿手机的手腕,没抽开,他干脆作罢,偏头看了眼床头柜。
只见卧室里的另一部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的来电人赫然显示“小晗”,而喻晗拨出去的号码备注为“蠢货”。
“连自己的号码都不记得?”
“……”
夜色太深,看不清身上的人影,只隐约有个模糊的轮廓。
喻晗看了会儿,突然抬起左手遮住眼睛,语气状似平静:“我还以为你能忍到我跟他在这里上|床呢。”
身上人……或者说鬼影终于回过味了,意识到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喻晗没有回答。
两人僵持许久,喻晗挡住眼睛的手突然被一道冰凉的触感拿开。虽然夜色昏暗,但他泛红的眼睛与泪光还是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别哭……”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别哭,贺平秋?”喻晗叫出了久违的名字,“难道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按着他的贺平秋一动不动。
喻晗猛得拉下贺平秋的后颈,他们的嘴唇撞在一起,跟梦里一模一样。
喻晗翻身将僵硬的贺平秋骑在身下,掐着贺平秋的脖子跟他接吻。
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喻晗单方面的泄愤,喻晗从未表现得这么强势,他侵入牙关,掐住贺平秋脖子的手收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对方碾碎在唇齿之间。
如果此刻灯光打开,应该能看见贺平秋满是咬伤的嘴唇。
“你还知道出现?”喻晗几乎是咬牙切齿。
很久之后,才响起贺平秋偏执且执拗的声音:“你带他回家,还要和他……我受不了。”
“昨天我和他约会你受得了,上个月我半夜回来身上带着印子你受得了,三年多前准备去死的事后就受得了?”喻晗步步紧逼,一声比一声更高,“怎么现在却受不了了?”
贺平秋似乎僵住了,好半天才说:“他不是好人。”
喻晗安静下来,突然笑了。他嘲弄道:“如果是个好人呢?”
没有回音。
喻晗的眼睛被手臂挡着,看不清表情,只有嘴唇在张张合合,仿佛喃喃自语:“如果对方是个好人,你就死而无憾了,再也不出现,跟阴沟里的蟑螂一样躲躲藏藏,永不现身,看着我跟对方在这栋房子里接吻、拥抱,做从前和你一起做过的所有事,也做和你没做过的其它任何事?”
光是听着,贺平秋都将近发病,几乎想要再一次将人幽禁起来,锁在家里谁都不给见。
可他已经死了,他没法再给喻晗做饭,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他只是一个在世间苟且的孤魂野鬼,死都不让喻晗安宁。
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喻晗猛得伸手去捞,几乎睚眦欲裂地吼道:“你再敢走试试!”
夜色里的模糊轮廓一滞。
喻晗揣着粗气,心口疼得几乎直不起腰。他艰难起身,将贺平秋紧紧圈在怀里,喃喃道:“别走……别走了。”
“我已经死了……喻晗。”
“很重要吗?”
很重要吗?
只要切实拥抱亲吻着,能面对面说话,能感受这栋房子里的人间烟火,能在后半生的无数个夜里相拥而眠,是人是鬼重要吗?
“……我以为你会怕我。”
想想就很恐怖啊,生前纠缠自己的人死后依然阴魂不散。
“蠢死了。”喻晗突然说:“第一次见那个大学教授那天,我们几个人去了鬼屋。”
其他人吓得要死,喻晗却没什么反应,他闲庭意致地走在狭窄的隧道中,仿佛在散步。
他从前也很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贺平秋死后,他再也没怕过鬼,再没因走夜路回过头。
“我看着鬼屋里的每一个npc,都觉得有你的影子。”
正如过去的某句话,你所害怕的鬼,或许就是别人朝思墓想却无法相见的人。
“我很想你。”喻晗又说。
“……”好半晌,贺平秋才敢问出口,“为什么?”
“你觉得?”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他们激烈地吻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已然不再重要。
他们攻占彼此的牙关,侵口备对方的呼吸,摄取能在对方那里摄取的一切。喻晗抱着身上人的肩背,扬长脖颈,暴露出脆弱的喉结:“进来。”
窗外又下起了暴雨,一道银白色的闪电撕开了夜幕,照亮了贺平秋苍白的脸庞。喻晗身体一颤,却在贺平秋想要躲避的瞬间将其抱住。
贺平秋手腕上的伤口又深且惨烈,喻晗抓过来,摩挲片刻后吻了吻:“疼吗?”
即便很久没这样亲热,彼此身体却依然契合。贺平秋声音又低又哑,还隐约带着一股终于占有的满足感:“不记得了。”
“那就忘记吧,彻底点。”
“你也忘记,不要想。”
“好的。”
将死亡抛之脑后,他们在这个秋天的夜里重新走到一起,去重温过去行过无数次的亲热。
他们很快在对方那里找到了熟悉的印记,过多的欢|愉几乎让喻晗痉挛不止,大脑一片空白。
待意识缓慢复苏,感受到贺平秋温热的手指在轻抹他脸上的湿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喻晗别开脸,不想被看到狼狈的样子,却被捏着下巴别了回来,贺平秋拥着他,生疏又僵硬地道歉:“对不起。”
“只是对不起吗,没有别的了?”
“……我爱你。”
喻晗几乎昏了头,他缠着贺平秋一遍又一遍地行继续,恨不能将对方嵌入骨子里才好。
直至天亮。
他已经不想去问贺平秋死后在这栋房子里待了多久,是整整三年十个月,还是最近才能出现。
这段时间,看起来是他钓鱼执法引贺平秋出来,可谁又说得准某个偏执狂是不是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也许前面的三年十个月只是对他的考验,让他在痛苦中一步步认识到自己的感情走不出去,然后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眼前,让他舍不得打骂,舍不得说一点重话。
“贺平秋,我好恨你。”
“……”
“但爱要比恨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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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晗最后一次来到朝幸业这里,他依旧没喝那杯咖啡。
朝医生问:“还是不能和解吗?”
“他会亲自给我冲。”
“……是吗?”
“其实从来没和你说过,他死后,我总是能看见他。”
朝幸业在本子上写下“幻觉”两个字,然后画了个圈。
喻晗继续道:“以至于前几个月他突然出现,我偶尔能在家里看见他时,也以为那是幻觉。”
笔尖猝不及防地在纸上划出一道印子,朝幸业很快收拾好表情,继续聆听:“所以,你觉得那不是幻觉?”
“最开始怀疑是因为家里的有些东西总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换位置,半夜醒来总会看见床头坐着道黑影……他已经走了这么久,我自觉精神正常,总不至于越陷越深。”
“后来,啾啾总会在半夜盯着某个地方叫,我不在家它就只敢窝在笼子里,连狗粮都不敢吃。”
“他的身影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余光里,有时候是镜子,有时候是厨房外的走廊,有时是窗帘后。”
“我几乎确定他就在房子里,可他不愿出来。”喻晗说,“于是我应了朋友的介绍,去见了相亲对象,当晚,我感觉有什么在触摸我的身体,虽然短暂,但确实存在,我装着熟睡,直到后半夜才真正睡过去,第二天又发现,次卧浴室的镜子碎了。”
朝幸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在本子上写下了“臆想症”三个字。
“他很能忍,变了一些,倒是没生前那么病态执拗了,一直到一个多月后,我把人带回家,他才忍无可忍地出现,让那个人在我们的浴室里摔出了脑震荡。”
“……也许只是巧合。”
“不是的。”喻晗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但没有谁比当事人的他更清楚真相。“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您不必再浪费咖啡。”
朝幸业还想说点什么,可喻晗已经起身,态度显然坚决地无可挽留。
“再见,朝医生。”
一直到脚步声远去,朝幸业都还没回过神来。他将“臆想症”三个字圈起来,一遍又一遍。
喻晗往日表现得很正常,因此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时,朝幸业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自我——
喻晗并不是放弃自救、而是真见鬼了。
朝幸业本想给喻晗打个电话,不想这么放弃这个近四年的病人。可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他又后悔了,在没拨通的瞬间猛然挂断。
半晌,他打开抽屉,拿出和已逝女友的照片看了很久。
他有些怔愣地想,人类就是如此自傲,不符合常理地一律判为假的。可谁又知道,臆想症眼里的幻视幻听是不是真实存在呢?
也许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人、听不见的声音,就是独属于臆想症患者的恐惧或救赎。
于喻晗而言,这就是一场救赎。
……
回到家里,喻晗用钥匙打开家门。
胸口的骨灰瓶与戒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贺平秋站在茶几旁,和啾啾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过了会儿,小狗咬住狗笼子的门主动关上,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伤害。
“别吓它。”喻晗一边换鞋一边说,“你自己买的狗,不许对它发脾气。”
贺平秋:“……”
喻晗又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礼盒——
是他买的、却从没打开过的那对戒指。
喻晗刚转过身,发现贺平秋就在自己身后,神色紧绷。这对戒指贺平秋生前不认识,只能说明是他死后买的。
还是买给别人的。
喻晗说:“蠢死了。”
两枚戒指差不多大小,喻晗将其中一只给贺平秋戴上,尺寸刚刚好。
“你走之前我就买了,只是你死后才送到。”
“……为什么?”
“你是死过一次智商也清零了吗?自己不会思考?”喻晗嘴上不饶人,手却伸出去抱住贺平秋,并在短暂的沉默后轻声道:“因为想和你白头偕老。”
贺平秋在原地顿了很久,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下,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执拗地问:“你是我的了吗?”
喻晗说:“一直都是。”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力道重到彼此的身体几乎变形,仿佛抱着的不是身体,而是对方炽热的灵魂。
戒指因照射进来的阳光熠熠生辉,喻晗的视线越过贺平秋的肩膀,落在阳台肥嘟嘟的多肉上。多肉正茁壮成长,在这几年里一次次地枯萎、重塑,长出新的枝芽。
在一次次的拥抱中,喻晗内心呼啸着飓风的大洞也在一点点被填满。
他看着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心想——
这一次总可以白头偕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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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刚死的时候,贺平秋还不是鬼。
他好像是被一点点拼凑出来的,先是长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接着是明确的四肢与清晰的五官,再然后是身体里的一切细节,身上的疤痕与痣都开始重现,最后的最后,是新鲜的血肉与心脏。
也许是神明在施舍他,也许是死神忘却了他……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滋养着他的不是任何超凡的存在,而是喻晗的想念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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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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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喻晗vs贺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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