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最是温和,路两旁柳树成荫,微风吹来,绵绵软软的,令人身心舒畅。
里山学校斜对面坐落着一间小卖部,每到放学,学生们就会像丧尸一样争先恐后往里面冲。柜台前,一个小孩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包辣条,还有几个小孩找了个角落围在一起集卡片弹玻璃球。
此刻,小小的一间小卖部,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陈知被沈芝佳拉着进了小卖部,她朝柜台里面的两人问好:“叔叔阿姨好。”
柜台里男人点了点头。女人回:“哎,小知,你们放学啦。”
陈知点头:“嗯。”
沈芝佳朝女人说:“妈,我先带小知去我屋了。”
没等沈妈妈回话,陈知就又被沈芝佳拉走了。
两人走到后院房间,沈芝佳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手一般大小的星星玩偶递给陈知。
“小知,生日快乐,吶,礼物。”
“好可爱啊。”陈知接到手里。
沈芝佳按了一下星星玩偶的中心,咔哒一声:小知,我是佳佳,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哦。
“好神奇,是你的声音哎。”陈知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沈芝佳哈哈一笑,说:“是的,我录的音哦。”
“你快帮我挂在书包上,我要每天都带着它。”
沈芝佳将玩偶挂到陈知书包拉链上。
“挂好啦。”
“谢谢佳佳,你真好。”
沈芝佳嘿嘿一笑。
“那我先走了啊,我爸妈肯定在家等着给我过生日呢。”
“好,拜拜。”
从小卖部出来,风变大了,原本的阳光被云遮住,天阴了下来。
“今天天气好怪啊。”
陈知骑上车,小声嘟囔了一嘴。
里山小区是里山镇唯一的一处封闭小区,有围墙有门卫,不过门卫处在很早前就已经无人值守了,现在这里只能算是半封闭小区,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
此时,3号楼下面就呜呜泱泱聚集了不少人,单元门被挡得严实,另外两栋楼的许多窗口,也纷纷探出脑袋往楼下看。
单元门外,人们七嘴八舌说起了话。
老奶奶:“这咋回事啊?”
中年女人:“不知道,我看来了辆警车,这不下来看看嘛。”
中年男人:“有俩警察上3号楼了,去了顶楼。”
“那不就是陈知姐姐家吗?”有个六七岁的小孩说。
陈知骑车到了小区门口。
今天小区里怎么这么多人?还来了警车?
她将车停到角落,疑惑着往那边走。
楼下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下来了下来了。”
大概是因为警察自带的威慑力,围观的人没像刚刚那样大声说话,纷纷自觉把声音放低。
中年女人:“这,不是陈副局长吗?警察抓他干嘛?”
中年男人胳膊交叉端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犯事了呗,不然警察闲的,随便抓人玩?”
老奶奶:“不会的,陈副局长人那么好,怎么会犯事,估计是警察搞错了。”
中年男人:“那您就等着呗,看看最后他到底犯没犯事。”
两名警察穿出人群,将中间的男人往警车里塞。
这时,陈知终于看清,警察推着的那人是爸爸。
“爸爸。”陈知朝那边大喊。
陈建安听到声音猛地回头:“小知。”
陈知跑过去。
“爸爸,你去哪?这是怎么回事?”
陈建安被警察按在车内,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脱不开。
车子启动,陈知拼命拍打着车窗,可那辆警车却毫不留情地驶出了小区。
陈建安头几年一直在镇政府工作,后来被调到县里,因为是当官的,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街坊邻居都认识他。
人们看到他被警察带走后,又开始大声说起了闲话。
陈副局长犯啥事了?
是不是杀人了?
是不是吸毒了?
是不是贪污了?
他们把所有能犯的罪逐个安在了陈建安身上。
大概是太久没有这样的事来供他们消遣了,今天警察来抓人这一出让他们感到了久违的兴奋。
周围的嘈杂声让陈知感到心烦意乱,她开始耳鸣,耳朵刺痛,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小知。”是妈妈的声音。
等陈知缓过来时,她已经被妈妈抱在怀里了,听见头顶传来妈妈地抽泣声,她一下就哭了。
此刻,头顶的天空如同一只巨大的狮虎兽,阴沉凶狠可怕,黑暗中,它张开血盆大口,仿佛下秒就能将女孩一口吞没。
下雨了。
女孩的天塌了。
陈建安被带走的那天是周五,第二天陈知跟着妈妈去了趟警察局,她们想见陈建安一面,可警察说调查期间,家属不能和嫌疑人见面,让两人回家等消息。
周一清晨,陈知强撑着身体去上学。
不知是谁把陈建安被警察抓走的消息传到学校的,班级里几乎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小卖部向来是各类情报的聚集地,沈芝佳是从某个学生那听说,小知爸爸被警察强制带走了。
班级里实在太吵,沈芝佳忍无可忍,她气冲冲地跑到讲台上,对着下面喊话。
“别吵了安静,马上要上课了不知道吗?”
沈芝佳作为班长,说话还算有些权威,在她的一声呵斥下,班级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这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衣梅,是一位40多岁知性优雅的女性,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她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爱拖堂。
临近下课,衣梅看着陈知的方向说:“陈知,今天我留的作业,明天第一节课下课你收上来送我办公室去。”
陈知在座位愣神,没回应。
“陈知?”衣梅又喊了一次。
陈知还是没有听见。
沈芝佳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下旁边愣神的陈知,小声提醒道:“小知,衣老师让你明天送作业。”
经过提醒,陈知这才回过神。
“陈知,听见我说话了吗?”衣梅微皱眉,疑惑看她。
“听见了,老师,我听见了。”陈知慌张回应。
铃!
正当陈知一脸窘迫时,下课铃响起。
衣梅又说了些关于作业的注意事项,两分钟后,初二一班宣布下课。
下了课,陈知独自走出教室,她停在楼梯对面那扇大玻璃窗前,伸手拉开窗子,两只胳膊交叉驻在窗檐上。
外面天气大好,微风掀起女孩脸颊柔发,头顶马尾轻轻摆动,阳光打在她身上,她的每根发丝都在发光。
她看着窗外,脸上没有表情。
消息是怎么传到学校的?为什么爸爸会被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爸爸还会回来吗?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这些疑问她自己想不明白,也没有人来回答她。
她站了许久,想了许久。
直到沈芝佳过来催促她:“小知,快上课了,回去吧。”
她才转身点了下头,和沈芝佳一起回了教室。
第二天,陈知抱着一摞作业去了语文老师办公室,同办公室的还有班主任周义然。
办公室的门开着,她敲了两下门,走进去。
“周老师好,衣老师好。”
周义然冲她点了个头。
“嗯,作业放这吧。”衣梅指了指办公桌。
陈知将作业小心放好。
“衣老师,那我先回教室了。”
“等等,陈知…”衣梅阻拦道,“你最近需要好好调整状态,上课不要再走神了,知道吗?”
陈知低下头,有些自责地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老师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你家的事我听说了,我知道你肯定多少会受一些影响,但我希望你尽快调整状态,别耽误学习,一起都会好的。”衣梅说完伸手拍了拍陈知的胳膊。
“陈知是个好孩子。”周义然对衣梅说,接着他看向陈知,“你放心,要是再有学生乱传话被我发现,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再不行我就报告校长。”
陈知这两天一直被骂,被说坏话,现在突然得到一些善意,她心里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谢谢衣老师,谢谢周老师,我会好好调整,不会耽误学习的。”她连鞠了两次躬。
衣梅和周义然都点了下头。
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
三人齐刷刷扭头看过去。
“衣老师。”
敲门的是个男生,个子很高,碎发遮眉,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些许戾气,好像随时都会攻击人的样子,就连手里的作业他都是随便捏着,而不是抱着。
陈知看着他,觉得眼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和佳佳的眼睛很像,都是眼尾微微上挑,表面看着不太好接近。
“进来吧,作业放这。”衣梅指了指桌子。
男生走进来驻足在陈知身旁,他微微侧头,垂眼看陈知,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接着他把手里的作业放在了桌子上。
“行没事了,都回教室去吧。”衣梅说。
两人同时点头,然后走出办公室。
陈知走在前,男生走在后。
陈知原本走的不快,但走到三楼时,有几个男生认出了她,他们聚在一起,边打量陈知边嘴里说着什么。
她低头,疾步走过。
她努力不去听他们嘴里的闲话,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爸爸的事,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可当她回到班级,坐到椅子上安静下来后,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
陈知早已走过,但那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着。
“就那个陈知,就她爸让警察给抓了。”
“因为啥啊?”
“听说是内个。”
“哪个?”
男生眼神微变,表情猥琐蹦出一个字:“嫖。”
“我去,玩这么花?”
“那可不,不光这个,我还听说他爸吸…”
“说够了吗?”
话突然被打断,几人纷纷扭头,只见一个高高的人影正冷着脸看着他们。
几人一时间有些发愣。
好一会,其中一个男生才张了张嘴,但那人影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压的男生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还想说?送你个骨折加烂嘴套餐尝尝,如何?”高高的人影说着伸出两根修长手指,用力戳向对面嚼舌根男生的胸前。
“先烂嘴还是先折骨?”人影嗓音低低的。
“这根?”他修长手指下移,“还是这根?”
被戳着肋骨的男生吓得后退几步,连忙用手护住肋骨。
他目光如炬,对面几人都被他的气势镇到了,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这时,上课铃响起,此刻的上课铃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几人趁着铃声混乱,纷纷灰溜溜地跑回了教室。
*
两个月后,调查结束。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噩耗,陈建安罪名成立,政府官员贪污受贿。
听到判决结果,褚小英身子一软跌落在椅子上,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就要坐牢了,而且一坐就是十几年,她的支柱倒了,万丈高楼几乎在瞬间崩塌。
陈建安被警察带离法庭,最前排的一个老太太情绪激动,开始哭天喊地。
“儿子,儿子,这以后我可怎么活啊。”
现场逐渐混乱,老太太喊,周围人劝。
喊着喊着老太太忽地扭头,指着一个人开口骂:“褚小英,你个扫把星,都是你害的,当初你要和我儿子结婚我就不同意,你克死我老伴,现在又把我儿子克进了监狱,下一步是不是该克我了?我们家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来搞我们啊。”
褚小英还没从悲伤情绪中缓过来,就被陈知的奶奶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陈知奶奶以前是会计,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儿媳,嫌褚小英没文化土包子,说褚小英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同样,她也不喜欢陈知。
见褚小英沉默着不说话,老太太觉得不解气,开始得寸进尺撕扯褚小英的衣服:“你说话呀你,你说话呀。”
“妈,你干什么,别在这闹了,回家吧。”出言制止老太太的是陈知的姑姑。
老太太白她一眼:“回什么家,你哥被她害得这么惨,你还帮她说话。”
褚小英用手挡着衣服,抬头欲哭无泪地解释:“妈,不是我害的建安。”
“别叫我妈,你说你为什么怂恿我儿子贪钱,你就认钱,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钱,你当初来我们家目的就不纯。”
“您为什么要污蔑我呀,建安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
老太太情绪越来越激动:“什么不知道?就是你,这下好了,死的死,坐牢的坐牢,现在你满意了吧,我看你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灾星,谁在你身边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奶奶,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呢?爸爸妈妈相爱为什么不能结婚?你为什么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到妈妈身上,你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要是爷爷在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一旁的陈知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陈知的爷爷生前也是当官的,陈知九岁那年,他因脑出血过世,当时陈知奶奶也这样大闹过一场,说是褚小英克死的,但当时有陈建安护着,老太太骂了几句也就罢休了。
爷爷和奶奶不一样,爷爷很喜欢她,甚至还很宠她。
她还记得大概在她六岁的时候,爷爷在家的庭院里养了一只鸟,那只鸟眼睛炯炯有神,身上花花绿绿的,陈知问爷爷:“爷爷,这是什么鸟阿?”
爷爷说是鹦鹉,可以学人说话的。
“学人说话?好厉害呀,那它会说什么呀?”
爷爷冲着鹦鹉说了一句:小知。
鹦鹉也跟着说了一句:小知。
陈知小嘴一乐,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她高兴地跳了起来,她觉得那只鹦鹉太聪明了,一次就学会了,后来她长大才知道,爷爷每天都会教那只鹦鹉说“小知”。
而对于陈建安和褚小英的婚事,老爷子只觉得儿子喜欢就好,并没有过多参与。
“我不是你奶奶。”
也许是提到老爷子的原因,又或许是法庭内有工作人员来制止,陈知奶奶没再继续对着褚小英谩骂,只甩下一句话,便决绝地走了。
或许人一旦有了偏见,就很难再被改变吧。
爸爸坐牢后,陈知第一次跟着妈妈去探监,爸爸穿着暗蓝色囚服,头发被剃掉了,胡子没有打理,看着比之前老了许多。
她问爸爸为什么要受贿,为什么要犯罪,那些钱要干什么用。
陈建安承认自己犯了罪,但至于为什么他却只字未提。
爸爸不说,陈知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要的太多了,所以爸爸才去收人家的钱给自己买东西。
她后悔之前总是缠着爸爸要漂亮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她一直闹着要的电脑,爸爸在这次生日时也给她买了,但因为出了事,她和妈妈就去商场把电脑给退了。
爸爸越是不说,她心里越是愧疚。最后她认定,爸爸就是她害得,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后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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