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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情迷

聂徵不大清楚事情是如何演变为眼下的局面的。

平生相看两厌的死对头正倒在他身下,一把长发散覆于玛瑙枕畔,满床海棠红的被褥将那一张脸映得愈白,几可欺霜赛雪,只面上晕有一层浅淡的绯色,自双颊一路蔓延到纤长的脖颈,没入襟口的阴影之中……那颜色如早春时初绽的桃瓣,韶颜腻理,腮凝初露,等待惜花之人的眷顾。而一双细长的眉又凝于眉心,似蹙非蹙,意态荏弱可怜,又愈发激起旁人的摧折之心。

聂徵原本只感大脑昏沉,身体发热,眼前影影绰绰,视线朦胧了清晰,清晰了又朦胧……眼见这副情状,竟渐渐清醒过来,且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惊艳:莫怪京城中人人称颂中山侯“美姿仪,妙容止”,如此看来,这“大昭第一美男子”的称号确是诚不我欺……

他见过与他横眉冷对的薛存芳,疾言厉色的薛存芳,倨傲不可一世的薛存芳……却从未见过对方这副模样,薛存芳垂下眼眸,细密的睫羽随之覆下去,面容竟显出少见的沉静温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什么正经事——

【……】

聂徵用力阖了阖眼,那时只想到一句话:色如刮骨钢刀。

他再睁开眼,幔帐之中的一切,又如缱绻香艳的一场梦,顺着他的脚踝、紧贴着皮肤……缠绵粘连,层层叠叠地包裹上来。

翌日醒来之时,枕边人已杳然无踪。

聂徵往身边的床榻上摸了摸,一片冰冷,也不知那人是何时离去。

他看一眼狼藉的床榻,脑中乍起一道惊雷,终于反应过来,腾地从这张床上立起,又按住额角,感到一阵头疼,他俯身一一捡起地上的衣衫,拍去衣襟上想也知是何人敢留下的足印,一件件往身上套,一面往屋外走,不再回头看一眼。

一路侯府上下的人见了他,无不殷切地迎上来:齐王爷醒了,要人伺候吗?要用早点吗?要小人为王爷备轿吗?……

聂徵一概以一句话婉拒——“不必。”

第一次感到这中山侯府如此之大。

终于从中脱出,聂徵立在门外,松了一口气,少顷,却对着空无一人的后巷愣怔起来:是了,没有轿子,难道要他走回去?

最后还是齐王府的轿夫及时赶了过来。

说是中山侯早早吩咐下来,要他早些出来候着,只是他候在正门,没想到自家主子却从偏门走了出来。

聂徵听到“中山侯”三个字,太阳穴便是一跳,什么也没说,摆摆手,俯身上了轿。

轿行平稳,聂徵稳坐其中,这才得了余暇,以指尖轻揉太阳穴,一下一下打着转,好好思量起昨夜的前因后果。

昨日,是中山侯的诞辰。

起初聂泽说起这事,他在心中默算一番:是了,薛存芳二十七岁了。

他本不想去的。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齐王爷和中山侯最不对付?

每每朝议之时,若是齐王爷站左侧,那中山侯只会站右侧,若是齐王爷站右侧,那中山侯只会站左侧,泾渭分明如一道楚河汉界。

要他去给薛存芳贺寿?

可聂泽说:“近来入了冬,存芳身体羸弱,太子诞辰之时,却还是坚持入宫为他贺寿,他送的礼一贯贴心,甚得太子欢心。而今到他诞辰,我只得搬出你来亲自为他送上一份厚礼,才显出对他的看重。”

聂徵嗫嚅道:“我看他是故意……”特意候着这位万岁的回礼,谁叫中山侯和小太子的生辰临近呢。

聂泽将这话听在耳中,不过一哂,话音一转,揶揄道:“何况,你不是见不得他舒心嘛……你去了,他自然不会舒心,你岂不称心?”

聂徵于是琢磨片刻,道:“臣奉诏。”

聂泽的诏书,他便接了。

摆了好大的仪仗去到中山侯府,看薛存芳一行人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领诏,薛存芳接过诏书,吩咐下人把几箱贺礼搬下去,上前亲热地挽过他,“七王爷来得正好,今日的宴席您一定欢喜,我请了醉仙楼的大厨来掌勺——海鲜宴。”

他不吃海鲜。这一点,薛存芳知道。可想而知,薛存芳早知他会来。

薛存芳望住他,笑意愈深,靥边的笑涡却清浅天真。

聂徵轻啧一声。

而聂徵没想到的是,孟云钊也来了。

这位孟公子的来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药王谷中少谷主。

说来大昭太祖崇文,庙堂中人一贯不大看得上江湖人,反之亦然。庙堂中人崇礼法,奉儒道,江湖中人崇武力,奉侠义。所谓的“侠义”,就不乏自恃武艺,以武犯禁之辈,自然为朝廷所深恶痛绝。

再说到百年前文帝在朝之时,太子身染奇疾,命悬一线,明珠公主亲往药王谷请出谷主,这位谷主确是医术高超,着手成春,一力将太子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那之后,明珠公主更嫁入了药王谷。自此,药王谷于大昭的地位,便不仅限于一个江湖门派了。

这位孟云钊,是昔年药王谷送来为大病初愈的中山侯世子医治看护之人。

可要聂徵来说:招摇撞骗、欺世盗名。

单论手下人送来的报告,孟云钊不在京城的时候,薛存芳大抵一个月去两三次花楼画舫,若是孟云钊来了京城,这二人就成天混在一起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而孟云钊其人流连秦楼楚馆却不为眠花宿柳,为的是什么?——卖药!

于是聂徵但逢撞见他便没什么好脸色。

偏偏有一次叫他在画舫撞见薛孟二人,那时孟云钊正在给此间客人兜售他的什么“龙虎丹”,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不好,偏偏拿薛存芳说项儿,说是连体质娇弱如中山侯,用了这药都能雄风大振……再看薛存芳,唇角噙一抹舒淡笑意,轻摇手中折扇,不但不介怀,竟是一副全然听之任之的姿态。

聂徵闻言却是怒不可遏,孟云钊何等放肆!薛存芳往日再放浪形骸,总归是王公贵胄,岂容他如此污言谤语?

他一掀帘幕,不请自入,冷冷道:“多少钱?”

屋内众人俱是愣怔,孟云钊回过神来,报了个数字。

聂徵道:“你有多少?我全买了。”

孟云钊喜形于色,不疑有他,满口应下。

薛存芳一双眸子在他身上滴溜溜打转,挑唇一笑,暧昧道:“我看七王爷风华正茂,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哪儿用得上这东西,莫非您是外强中干……”

他的确是用不着。

聂徵当场命人将那一箱药全投了河。

孟云钊急得在甲板上打转、跳脚,心痛得只会“哎哟哎哟”个不停。

他如此落中山侯的面子,薛存芳看他的神色也阴沉下来。

那一次他们的梁子是结下了。

没想到在今晚的寿宴上再见到孟云钊,而薛存芳偏偏还将他与孟云钊分到了一张桌上——原本是断然没有这个道理的。聂徵乃亲王,且他这个亲王,是与当今圣上一脉相承的亲兄弟,旁的亲王论亲,是如何也压不过齐王去的。而孟云钊?无名无分,不过在太医院挂了一个御医的虚职,哪里轮得到和聂徵平起平坐?

薛存芳自有道理,说他这个位置不分高低贵贱,而是按照亲疏远近来划分的。

“想必齐王爷不会介意罢。”

聂徵自然介意。

他右手边是孟云钊,再往左手边看看,是薛存芳的小弟、扶柳伯薛天和小世子薛黎,这几人确是与薛存芳最亲近之人。再看席上空出的位置,正是今日寿星所居上位。聂徵虽然觉得不妥,但客随主便,何况那薛天都能安坐于此,他也就没了拒绝的道理。

菜还没上完,孟云钊就开始向他敬酒。

后来成了斗酒。

口蜜腹剑,来者不善。

聂徵一一应承,见招拆招。

一旁的薛天父子眼观鼻鼻观心,只作壁上观。

而今日的正主更是迟迟未至。

聂徵的酒量一向很好,那晚的最后不知怎么竟醉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昨晚的情状了。

如今想来,那酒不但叫他意识不明,还让他的身体起了某种难堪的反应,而这一切是谁的手笔可想而知……

“孟、云、钊——”

孟云钊正坐在一张交椅上,把玩着手中小巧玲珑的玉瓶,陡然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目光不经意散出去,渐渐凝定在一边正专注于手中书卷的人身上。

不过是在看他送他的艳/情小说,倒像在钻研什么醒世宝典似的。

孟云钊收回目光,举起手中玉瓶,微微倾斜,窥看瓶中分量,转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案前之人。

薛存芳不为所动,只启了启唇:“你想问什么,就问罢。”

“你没有用解药。”这一句乃是陈述。

昨夜他自作主张在那位齐王殿下的酒里加了点东西——谁让他上次毁了他的龙虎丹?他就叫他尝尝这新研制的“点绛唇”的滋味,此番手段却瞒不过薛存芳,对方听他坦白后直斥荒唐,那人是齐王爷,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弟,深蒙皇恩、大权在握的肱股之臣,一贯又是个再自持不过的性子,再怎么不对付,岂容他如此戏弄?孟云钊醒悟过来,忙将解药送出,求薛存芳去帮他善后。

他这厢等得是心急如焚,孰料薛存芳却是一去不复返。

那时他便隐隐有了几分揣测。

等今日见这解药原封不动,这揣测落了实,却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砰”的用力砸了下来,心口都被砸得有些发痛了,他用力揉了揉,还是觉得发慌。

薛存芳应了一声:“嗯……”

孟云钊直直盯着他,“你没别的什么要说?我可不想问得太明白。”

薛存芳终于放下书卷,一派漫不在意,“没什么,想尝尝王爷的滋味罢了……”

又将话音压得更低,暧昧道:“何况,他生得像皇上,这很有意思。”

孟云钊听到前半句话,骤然色变,扑过来一把捂住薛存芳的嘴,也压低了声音说话,语气却是迅疾而严厉:“你不要命了?”这话若是传到龙椅上那位的耳中,说这话的人,听到这话的人,只怕都得“咔嚓”一声人头落地。情急之下,那后半句话孟云钊并没听清。

真想叫聂徵来看看,孟云钊忽然想到,那位齐王爷每每见他与薛存芳厮混在一处,投过来那饱含谴责和不赞同的目光,像是他带坏了薛存芳似的,孰不知这位中山侯与他不过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

薛存芳笑一笑,不再说话。

一个万能并老套的开头注定了狗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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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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