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确确实实的，是亡魂和引魂人。方才蔓草化身闯入结界时，我一时未能够认出她来。可在出了结界的霎那，我便嗅到了她身上的气息，故而能够知晓她并非所谓的引魂人。也知晓，这黄泉之下无人能够隐藏住自身。
故而这一下我所瞧见的引魂人，是真实存在的。
那小舟缓缓向我驶来，摆渡人木讷地维持着手中的动作，似是没有魂魄的死尸一般。
蔓草顺着我惊诧的目光望去，却是一声冷笑，“我还只当是白笙护法归来的这么快，前来救你了。怎的，司命上仙也对这忘川河感兴趣的紧？不忙，待你死后自会有......”
“你给我闭嘴。” 冷冷的，从喉咙里头蹦出的声音，就连我自己都被微微吓着。
没由来的焦急与惊慌填斥着内心，那引魂人愈是靠近这一边，这一份感觉愈是强烈。内心似乎在催促着，催促着我快些前去。好似坐在小舟里头的人，是我曾心心念念着的故人一般。
我根本不愿与蔓草过多纠缠，当下我只想前往小舟处一探究竟。我本不该看见引魂人，更不用提这孤舟与亡魂。既是我能够看见，那其中定然是有着蹊跷的。
“诶上仙别走啊，这么慌张，是急着去找护法当救兵么？” 蔓草的声音尖锐且刺耳，听得我恨不得上前抽出她的喉咙，好让她再也不要开口。
可当下我最主要的，是要在孤舟远去前，去见见那人。
“你若是不想死的话，莫不要再招惹我了！” 言罢，我抬手便是要甩开蔓草，可偏生蔓草这一回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臂不肯松却分毫，地上的彼岸花也受了蔓草的气息，一齐缠绕上我的腿部。
我狠狠回头瞪了蔓草一眼，却在这一眼中，瞥见了些许的不甘与愤怒。我应当都能够理解的感情，却突然间，让我有些看不太清了。
并不是因为上次不敌而重伤被惩罚的不甘，更多的，却像是自己心爱之人被抢走的愤怒与嫉妒。这妒火在她眸中熊熊燃烧着，好似要将我活剥生吞烤焦了方才罢休。
可怎么会...... 她爱的人，百年前她所为了那个人而不惜去勾引洛桑的那个人，应当是已经死去的塞渊才是啊。百年前的仙魔一役，是我亲手杀死了塞渊，并瞧着各司仙家将他的魂魄封锁，好让他不入轮回之地。怎会，重新活过来呢？！
莫非，在这百年的时光里头，她蔓草爱上了他人？舜华，还是...... 白笙？
不，不可能。白笙来到黄泉的时日不过百年之间，她蔓草先前爱塞渊爱至如此地步，又怎会在百年的时光里去重新爱上另一个人？再者，她甚至连昔日那般疼爱她的洛桑都能够今日抛却不顾，又怎会如此多情？
来不及多想，那小舟已然靠近，倘若我再不跟上，怕是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你受了堕仙之印，灵山一战又耗损你元气。我不信今日我还无法送你去死。” 蔓草抬手便是一掌拍来，我躲避不及，挥手间，那本应该听从蔓草命令的彼岸花，兀地为我所用，一齐涌上来化作一道花墙，将蔓草生生给挡下。
蔓草显然未曾预料到，自己所掌管的彼岸花竟然会服从他人，一时愣在花墙之外只知出手试图摧毁这花墙。可偏生她先前只想着带我到满是彼岸花的地方，好让我从一开始便处于弱势的位置，怎会料的她的刻意，当下却成了她的劫难。
数也数不清的彼岸花一朵接着一朵的蔓延而上，倘若要摧毁这花墙，除非除掉这条路上所有的彼岸花。
“蔓草，三百年的无底洞，我不是在里头休息的。而且成为堕仙之后，我所拥有的，除却仙力，还有着这黄泉的法力。对付他人不知如何，但是对付你，足够了。” 我抬脚便想飞去小舟处，忽然忆及什么，终究是顿了顿，回头瞧了一眼花墙后头杀红了眼的蔓草。
“蔓草，彼时塞渊怜悯你，赐予你一条命，不是为了让你如今，不听九空命令，一度置魔界于自己之外的。”
言罢，我也不知蔓草是否能够听得进去我的劝诫，便挥袖直直飞向那小舟。
传闻中，这忘川河中，满是死尸。故而生人不得靠近忘川河畔，轻则失去灵气，重则堕入忘川河中，化作这河底的一具死尸。可当下我也顾不得太多，什么传闻，却抛却脑后。
我只知晓，那船上，有着我分外熟悉的气息。熟悉到让我，那个姓名已经在嘴边，却不知为何无法喊出。
那男子大抵是察觉到了我的靠近，忽然停下了手中的船桨，略略抬头来望。
四目对视的霎那，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那分外熟悉的容貌，虽说带上了几分沧桑，可仍旧是我熟识的那个人。
“苏华哥哥 ——” 那个姓名久久的回荡在忘川河畔上空，一遍遍，震得河面有细小波澜起伏。
男子的眸子骤然间出现一丝光亮，却在下一瞬，尽数消失。似是未曾听见我呼喊一般，男子重新提起了船桨，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划着小舟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
无论我如何呼喊，他却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瞧我一眼。
我只当是如今我的模样已然大变，想来他也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只需好好同他说一番，他定然会认出我来的。
如是想着时，我一个踏步落在了小舟之上，也更清楚地看清了苏华的面容。方才有些远了，未曾注意到，他的脸上，有着同我一样的堕仙之印。与我不同的是，他的堕仙之印已经变成了黑色。
“苏华哥哥...... 我是裳华呀？你看看我，我是裳华啊......” 我伸手便想抓住苏华的手臂，好让他回头来看我，可下一瞬，我的手臂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么会...... 我再一次伸手，轻轻地，想要触碰苏华的手臂，指尖却在触碰到他的手臂时，那分明方才还在的苏华，一瞬间变得透明了。
“苏华哥哥......” 为什么，倘若他死去了，那么方才为什么他还对我的呼喊有着反应？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触碰不到他 ——
“裳华 ——” 远远的，白笙腾云而来，紧紧的，霎那间将我抱上行云之上。
再一瞬，方才还在的苏华，同那一叶小舟，一齐被河水所淹没，一下子消失不见。
“苏华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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