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小时的车程,许丁煜还是将萧奉轩带回了县城。
在路边停车的时候,临要下车的萧奉轩突然对司机道:“你这车夫,太仆寺怎么养了你这等废唔——”
许丁煜赶忙捂住萧奉轩胡言乱语的嘴,尴尬地对车里朝他们看来的眼神解释道:“抱歉,他、他还没出戏哈哈......”
“下不下车?”司机不耐烦问道。
“下下下,我们这就下,”许丁煜一手拖着两个行李,一手拽走萧奉轩,低声道,“大哥,已经到了,您就安分点吧。”
下到地面,萧奉轩打开了许丁煜的手:“放肆!那人本就阴晴不定,驾的什么车,朕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那你下次自己开飞机来。”许丁煜冷不丁地吐槽道,因为等会儿还有更颠的。
“朕哪次摆驾出宫不是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
“看着我。”许丁煜说道。
萧奉轩照做,道:“怎么?”
许丁煜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是什么看起来很蠢的人吗?”
在路上,他已经听萧奉轩念叨到耳朵起茧了,什么大粱国萧氏帝君,什么自己是太后钦点的皇后云云。
说起皇后......
许丁煜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从萧奉轩身上摸下来的玉璜:“还你,这不是我家的传家宝。”
萧奉轩对许丁煜偷走他的玉璜也不惊讶,坦然地收了回来:“那是当然,因为这是太后赏的玉璜,你与我皆有一块。”
这玉璜分别刻着凤凰二兽,这是他们大婚之时,太后赏赐给他们的信物,一块给了许丁煜,另一外一半则是被太后摁着头塞到手里的,寓意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又来了......”许丁煜冷不丁地白了一眼萧奉轩,无奈道,“大哥,我是真不认识你,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读书,连分手的女朋友都是本地的,我哪里有什么婚约?”
“女朋友是......”
“啊,那我假设一下,接不接受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啊,”许丁煜打断道,“假如你真的是穿越的,那我不认识你,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前遇见的我是前世的我,那这样我不认识你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可......”
许丁煜不放过让萧奉轩说话的机会:“呐,我刚刚上网了,”拿出手机搜索网页,许丁煜已经逼自己退一步去相信萧奉轩是穿越的了,“这个梁朝有名的男后早在21岁的时候就跳楼自尽了,大哥我23了,所以你说我认识你这是不成立的。”
看着许丁煜滔滔不绝的样子,萧奉轩更加确定了:“你就是朕的皇后。”
得,没辙了,再讲下去就是浪费口水了。
这时,一个戴着草帽的阿伯,身上挂着一条发了黄的汗巾,驾着拖拉机过来:“小丁放假了?等很久了吧?”
刚才还在车上联系的邻居大爷刚好来到了目的地,许丁煜问好道:“啊对,阿梁伯好,没有等很久,我外公最近身体怎么样?最近打电话给他他都不怎么接。”
“韦校长硬朗着呢身子骨,只不过最近赶着收甘蔗和水稻,家里也没个人帮得上忙的,小丁你回来了韦校长应该能轻松些了吧。”男人道。
“你外公......可是教书先生?”萧奉轩这时突然问道。
“你这不听出来了吗?”许丁煜反问道,随后才想起来校长在古代的国子监里应该叫祭酒,“等等,你怎么知道?”
“你外公曾是朕的太傅。”
“算了,当我多嘴......”许丁煜暗暗骂了自己。
阿伯看着这个留着飘飘长发的青年问道:“小丁,这是你同学?男的女的?”
“额......是的,来我们家做客的,”许丁煜真的实在不想承认,但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他只是比较喜欢留长发......”
说起萧奉轩的头发,刚刚在上车前许丁煜就想带他把头发剪了,谁知道这家伙居然大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最后他们还是在老板的鄙夷下走了出去。
除去这头秀发,萧奉轩深邃的眉眼,高挺俊秀的鼻梁,确实看起来像个贵气十足的少爷。
“哦......我懂你们大学生,都是有个性的。”阿伯表示理解。
“额呵呵呵......”许丁煜尴尬地笑着,“上车吧上车吧。”
萧奉轩问:“去哪儿?”
许丁煜说:“给你买两件合适的衣服啊。”
“朕穿你的衣裳不成吗?”萧奉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许丁煜的衣服,虽然有些窄了,但至少还能蔽体。
许丁煜无奈地白了一眼萧奉轩:“怎么?穿我的衣服还想体面地下地干活啊?休想,你上来吧!”许丁煜拉着萧奉轩上了车后座。
拖拉机缓缓开动了,萧奉轩被拖拉机冒出来的烟狼狈地呛了两口:“什么下地干活?”
“季节到了,该收稻谷和甘蔗了,二十多亩的地要收呢,恰好你来了,这样我们多了个帮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愿意收留你?”许丁煜说,“你穿的衣服都是我要出去见人的,下地的话当然要穿的像个下地的了。”
“朕要耕地?”
“是收地。”
“此等粗活朕从未干过,”萧奉轩抱臂说道,“朕不干。”
“萧奉轩,你未来要吃我家住我家的,你不干活你真当自己是皇帝了?”许丁煜气笑,从前他不干活就被外公拎着耳朵骂自己是皇帝,现在好了,这下真有个不想干活的皇帝了。
萧奉轩高傲地扬起他的头颅,许丁煜说:“你不干活你就下车,你自己去那边的桥洞找地方落脚。”
“那你还朕的黄金。”萧奉轩说。
“拜托,是你自己腆着脸要给的,我求你了吗?”
于是,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冷战中。
过了好一会儿,萧奉轩最先打破气氛,问道:“你家......没有雇佣下人吗?”
“陛下,新世纪没有奴隶,”许丁煜的嘴依旧持续发力道,“再说了,请工人的前提得自己有钱吧,我们家还欠着钱呢,哪来的钱雇?”
“你......怎会沦落至此?”萧奉轩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锦衣玉食的皇后,实在不解。
“我们家历代都是做芒编的,到了我爸这一代就是开竹编厂的,生意好的那几年我爸还和人合伙开了公司,公司越做越大,业务也越来越多,这个核心业务就被丢了一边,以至于后面08年的金融危机......诶,金融危机你知道吧?”
萧奉轩一脸茫然地听着许丁煜给他灌输的陌生词汇。
许丁煜撇撇嘴:“算了,反正就是被那个姓何的合伙人给坑了,钱没捞回来,公司破产,我爸在去讨债的路上被车撞了,人没挺过来。我爸走后,先前住的大房子被收走了,我妈就只能带着我回到外公家,但我妈当时身体也不太好了,没过几年人也走了,是外公边在学校教书边把我拉扯大的。”
“好惨......”萧奉轩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许丁煜点头如捣蒜说道:“是嘛,所以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就帮帮我们家了,陛下?”
“罢了......”萧奉轩看着四周林立的小二层老式建筑,问道,“这是哪儿?”
这里与方才和许丁煜遇见的地方不同,少了许多高耸入云的大楼和街边的铁马,可人们也大都穿着和许丁煜一样的衣裳。
“到镇上了啊。”许丁煜解释道。
萧奉轩微微皱眉,目光扫过四周。这里的房屋大多没有飞檐翘角,也没有雕梁画栋,但有一种别样的整齐和舒适。他看到一些房屋的门口挂着招牌,上面写着“理发店”“杂货铺”“小吃摊”等字样,虽然字迹有些陌生,但他还是能勉强认出。
很快,他们便下了车,停在一家小卖铺门前。
“这是何地?”萧奉轩背着手问道。
“我名下的资产,卖点东西贴补贴补家用不行吗?”许丁煜反问道,随即走了进去,喊了声,“舅妈,抽屉我拿五十块。”
这是一个瘦长的长廊做成的店铺,地上铺的是花花绿绿的瓷砖,天顶只有一根灯管亮着,不开的时候整间铺子显得灰蒙蒙的。
其实这间铺子原先是许丁煜的母亲的,在许丁煜上高中的时候,许丁煜的母亲就去世了,名下的小卖部就转到了刚上大学的许丁煜,但其实真正打理这家铺子的是许丁煜的舅妈,而财政大权则是由已经退休了的外公。
“诶好,回头你跟老爷子讲,你现在把帐记上去就好了,你外公刚刚出去买鸡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围着围裙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半成品的编织篮,“你染头了?”
“啊......只能保持一天的,洗洗就没了。”许丁煜解释道。
接着,女人看到了一旁样貌不落俗尘的萧奉轩,眼睛亮了几分:“这是新同学?”
“对,他来咱家过暑假,来的时候没准备衣服,我就是去隔壁三姨那里给他买两条衣服,”许丁煜从抽屉里拿了五十块人民币,在一个牛皮纸封面的记账本上简单地写了一笔支出账单,“对了,今天卖了多少单了?”
舅妈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但还算有熟人照顾生意。”
“没事儿,后面我在网上继续直播,肯定有机会能卖出大单子的。”许丁煜安慰道,随后又垂下眼眸,顺着把账本丢进柜子里,正准备离开。
正巧,店铺里进来一个与许丁煜年岁相差无几的青年,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抱着一摞书进来,当萧奉轩看到来人的时候也愣了一番。
“哟,表弟,放假了?”许丁煜问候道。
青年瞥了一眼奇怪的萧奉轩,对许丁煜问好道:“表哥好。”
“小桐两个月前就回来了,说是回来实习,他已经在附近的那所一小当了两个月的实习老师了,就你小时候上的那所小学。”舅妈解释道。
许丁煜说道:“是嘛,怎么回来也不说一下?”
“应该是怕你忙,就没去打扰你。”舅妈解释道。
“表哥,学校老师想过几天考完试之后想搞一个年级活动团建,到时候让你过去给他们上一下手工课。”韦俊桐说道。
“行,那我教他们编一个扇子。”许丁煜表示没问题。
“这我表弟,韦俊桐。”许丁煜向萧奉轩介绍道,当向韦俊桐介绍萧奉轩的时候,许丁煜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我学长,萧奉轩,来我们这儿考察的。”
“你好......”萧奉轩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韦俊桐呢?
从小萧奉轩便和韦俊桐一同在宫里念书打马,他们甚至还互许了终身,可万万没想到却被太傅突然从乡镇带进京城的许丁煜给截了胡。
于是,许丁煜成了自己的皇后,占了那个原本属于那人的皇后之位。
而心灰意冷的韦俊桐只得穿上官袍,端坐在大殿之下,做起了工部侍郎,成为了他的臣子,直到临终。
眼前的这个韦俊桐是活生生的韦俊桐,这是他从小陪伴到大的桐儿啊。
即便萧奉轩再怎么想将此人再次楼入怀中,可韦俊桐的眼神告诉他,他们不认识,韦俊桐还是依旧如从前那般温和守礼:“你好。”
许丁煜奇怪地看着几乎要把眼睛黏在韦俊桐身上的萧奉轩,于是踢了一脚萧奉轩,斥道:“走了!”
未等许丁煜走出去,又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穿着不合体的花衬衫,趿着拖鞋走了进来,忽略了许丁煜,径直走到韦俊桐身边:“小子,有钱吗?”
韦俊桐微微拧起秀眉,摇摇头,后退了几步,有些抗拒道:“没有。”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走到舅妈身边,将叼着的烟吐到地上,用脚碾了碾,问道:“婆娘,有钱吗?”
“诶诶诶,你干什么?”许丁煜上前问道,“前几天韦校长不是给你介绍了个保安的活儿吗?你又来当乞丐做什么?”
“得了吧,你外公介绍的是什么狗屁工作,在那里坐一个月哪里有赌场一下子来钱快?狗都不做!”男人嫌弃道。
许丁煜冷笑道:“怎么?还让韦校长给你当二十四孝好爸爸吗?”许丁煜推搡韦六祥道,“这没钱,你滚滚滚,滚去那边和乞丐睡桥洞,我们家没有没手没脚的懒人。”
“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韦六祥也推搡这许丁煜道,“我不是你舅舅吗?”
“好了好了,自家人不要打架,我给我给.......”
“舅妈你干什么要给他?他拿这钱不就是拿去赌的吗?你给了这钱不就等于你今天白打工了吗?这一个竹篮要编多久啊,你就这么拱手让人?”许丁煜怒其不争道。
舅妈面露苦涩道:“别说了,还有别人在呢......”
“行了!不就五十吗?”许丁煜斥道,从兜里拿出那五十,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百,直接塞给了,“拿走拿走,滚得越远越好,老子这几天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小丁.......”
许丁煜揉着太阳穴说道:“诶呀行了,别说了,回头就说我拿五十块吃夜宵去了。”
韦六祥数了数手里钱,笑道:“这还差不多......”这才满意地离开店里。
“衣服怎么办?”萧奉轩蹙着眉问道。
许丁煜本来就烦,被萧奉轩吵得直接摆烂,忿忿地扬手道:“别穿了,成‘红塔山’了!要你就找他去!”
似是下定了决心,萧奉轩真的点头应道:“好。”
“喂,不是.......”许丁煜吃惊,还真去要回那一百块吗?
“你去哪?”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威严又熟悉的声音。
“我.......我就出去逛一下......”韦六祥方才趾高气昂的气势登时消下去了一半。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正严肃地瞪着韦六祥骂道:“成天不着家,你还要你老婆儿子吗?”
“我......”
“你是谁?”老人这才注意到跟在韦六祥身后萧奉轩。
“外公。”随后,许丁煜也追了上来,将萧奉轩拉在身后道。
那个严肃的老人见到许丁煜后,蹙起来的眉头消减了一些皱纹:“小丁?放假了?”接着,他又看到外孙头顶那实在让人挪不开眼的金色,稍稍舒展的眉头又立刻蹙了起来,他揪着那几簇毛发,问道,“你染的是什么鬼头?”
“诶别别别揪韦校长!要掉色了!”许丁煜央求道,“就一天的而已,洗洗就掉色了,我这是直播效果。我舅刚刚抢了我的钱我想找他还的来着。”许丁煜机灵地转移话题道。
“诶你这小子......”韦六祥指着许丁煜将要骂道。
韦林不疑有他,瞪着韦六祥,示意道:“把钱还给小丁。”
韦六祥插着兜,表示拒绝。
“快点!”韦林呵斥道,说着将要转身拿店铺门前的扫把。
韦六祥立刻怂了:“我还我还还不行吗?”韦六祥将手里的那两张纸币塞回了许丁煜的手里,“给你给你,成了吧?你小子记着。”说完,韦六祥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忿忿地走了。
“还抢小孩子的钱,”许丁煜做了个鬼脸,朝韦六祥的背后吐舌道,“什么垃圾。”
萧奉轩轻声嗤笑,说实话,他还未见过如此鲜活的许丁煜,这是一个与深宫里完全不一样的许丁煜。
他记得第一次见他未来的皇后的时候,也是这般活泼好动,甚至习惯分毫不差,还天天在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可再怎么样,他萧奉轩也早已有心仪之人,这个皇后不过是母亲和太师联手塞给他的东西。
在萧奉轩多次冷落他之后,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而在许家下狱后,在深宫里本就沉默寡言的皇后就变得更闷闷不乐了。
他们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小丁,这是谁?”韦林突然问向许丁煜,下巴抬了抬。
“我学长,”已经习惯胡说八道的许丁煜说道,“来咱们村考察的,回去要写论文的。”
韦林问道:“写的什么方向的?”
“额......你别管,这是学术机密,”许丁煜继续圆场道,“就算你问他他也一时回答不了你,他是个结巴。”
“啊?”
“对啊!”许丁煜朝萧奉轩疯狂眨眼道,他担心外公等会儿会在饭桌上盘问萧奉轩的祖宗十八代,万一问出来萧奉轩是在路上捡回来的估计要被骂死。
“真的?”韦林定定地看着萧奉轩。
“嗯......”不得不说,到现在萧奉轩还是会惧怕这个眼神。
在萧奉轩年幼的时候,太后就将牙牙学语的他交给了韦太傅,是韦太傅将诗词歌赋,人生哲理,治国策略教予了他,他的太傅韦林,是朝中把持了两朝大权的首辅,同时也是他和许丁煜之间悲剧的罪魁祸首。
在韦太傅还未将自己远在京城之外的外孙召回之前,萧奉轩曾将韦太傅视作天,他认为自己南朝的江山不能少了韦太傅。
可错就错在他和太后一意孤行地将许丁煜许配给了他,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这个手把手教他识字的韦林是个狡猾敛财的佞臣,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将手中的权利把持得更稳,不惜牺牲自己外孙的幸福。
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朝政几乎有一半都要姓韦了,他一度不知道朝臣只听内阁令,而无视天子诏。
至此,他必须要除掉韦家这棵盘踞在朝中已久的大树......
“喂,愣着干什么?”许丁煜打断道,“进来吃饭啦,等会儿吃完带你去买衣服,买完回村就里该洗澡睡觉了。”
“好......”回了神的萧奉轩跟着许丁煜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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