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所在的山坡地势平缓,自高处引来泉水顺渠而下,一则为园内树木提供水源,二则取一个动静相宜的景,若有文人墨客来游玩,亦可曲水流觞。
泉水汇入山脚下一条溪流,溪边亦设有供人休息遮阴的凉亭。
八月下旬,秋老虎还猛得很,此时日头高升,不出一时半刻就能晒得人背后汗湿,溪畔许多人却宁可站在日头底下都不愿意去凉亭内,远远地往凉亭里张望,神情各异,时不时交头接耳,之后面露恐惧。
路过人群的时候,秦容顺便听了一耳朵,只听见什么“死人”、“心脏”之类的语句,立时心下明了,恐怕又是一起命案。
鹿野自然也听到了,不由嘀咕:“怎么走哪儿都死人?别又把锅扣我们头上了。”
云阙道:“不会的,有人去救了。”
前方凉亭里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和着园内的桃花香气,说不出的甜腻怪异,令人直犯恶心。
一道白色身影正在凉亭里弯着腰忙来忙去施救,陶沐脚不沾地,飞奔赶着去查看状况。
秦容跟在霁玄君身后,不徐不疾靠近凉亭,心道血腥味这么重,只怕死的不能再死,神仙也难救了。
到了凉亭才看见,地上躺了一男一女两人。
男人朝天平躺,身下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了,衣服下摆朝上掀起遮住上半身和脸,看不见具体死状。
女人侧躺在地上,面无血色,身上倒干净,没看见致命伤,腹部高高隆起,下身两腿之间有少量鲜红血迹沁出裤子,除血之外还有水液不停流出,浅色裙子染得乱七八糟。
陶沐焦急不已团团乱转:“这这这这好像要生了!怎么办?她丈夫呢?”
手足无措之下,顺手揭开旁边男人的衣服下摆,又被吓了一跳:“啊呀!”
那男人死状异常血腥,领口像是遭外力扯烂,裸露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自己双手捧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正往嘴里塞,嘴巴大张,双目圆睁,整张脸糊满了碎肉和血迹,似乎断气前正在面目狰狞地啃食手里的东西。
依秦容刚才听到的内容,死者拿在手里啃食的应当是自己的心脏,地上的临盆孕妇是死者妻子,被吓到晕死过去了。
孕妇也不知是被陶沐的叫声惊醒了还是腹内阵痛折磨醒了,眼睛睁开一道缝,一手扶住腹部,一手胡乱抓挠,口中溢出含糊不清的痛呼,双腿蜷曲又展开,不住地蹬地面。
陶沐又结巴起来:“仙长,这这这……”
仙长一把抓过陶沐:“你知道她要生了?我不会接生!你懂,你来!”
陶沐一个站不稳,险些栽倒在产妇肚子上,手忙脚乱道:“我我我也不会接生啊!”
产妇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呻吟声也越来越凄厉,满头冷汗,汗湿的发丝黏在脸上,面部涨红,五官皱得死紧,痛苦万分。
仙长啪的一下往她脑门上贴了张符。
产妇脑袋一歪,没了动静。
仙长抬头:“你们有谁会接生?”
这仙长正如霁玄君所言是仙族无疑,一身窄袖白衣,将及弱冠的长相,生得清新俊逸,似夏日里一缕清风拂面,眉眼灵动,令人一见心喜。
凉亭前除秦容四人外别无人影。
霁玄君看仙长的眼神和看那具尸体乃至看凉亭外一颗石头的眼神区别不大。
秦容拍拍怀里的蛋,摇头道:“爱莫能助。”
云阙道:“我也一样。”
仙长的视线移到鹿野脸上,在场敢靠近凉亭的只有她一个姑娘,论起接生这事,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鹿野:“……”
她左看右看,除了霁玄君和躺在地上那两个之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神充满希望与鼓励,实乃众望所归。
仙长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鹿野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是魔。”
仙长强调:“这是两条命,十四级浮屠。”
他一脸的“你很划算”。
鹿野:“……”
她看向霁玄君,指望尊上能说点什么。
尊上沉默是金。
秦容忽道:“说起来,少主当日也造了浮屠呢。少主,真的很善良。”
霁玄君持续沉默。
一个魔,而且是魔头,被夸善良。
鹿野面有菜色,心里愤愤道造个屁的浮屠,明明是你自己说知道凤曜下落才救你的,要不是留着你有用,以你的所作所为,尊上早把你扔出琉璃宫自生自灭了。
尊上不表态,必定别有深意。
鹿野只好走到那产妇身旁,蹲下,伸出双手。
而后,她维持着这个动作,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要把她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
云阙不确定道:“应该……不是吧?”
鹿野把手放到产妇身上:“先试试。”
“阿弥驼佛。”仙长拦住她,“女施主,你还是收了神通吧。”
鹿野道:“不是你让我动手吗?”
仙长道:“不必妄造杀孽了。”
关键时刻,还是妻子有孕的更靠谱一些,陶沐道:“她现在不能乱动,得给她找个稳婆来。”
鹿野怒道:“你不早说!”
陶沐挠头:“我看见她这痛苦模样,想起了我娘子也怀有身孕,吓忘了。”
鹿野不耐:“你们两棵树结个桃不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仙长起身:“事不宜迟,我去镇里找稳婆,你把他丈夫的事处理一下,别再吓着人。”
陶沐点头应下,目送他疾跑几步,纵身飞远。
然后他又飞了回来:“稳婆住哪儿?”
陶沐一拍脑袋,叫来桃园里干活的杂工陪仙长同去。
仙长顺手将杂工一拎,带着人就飞走了,吓得那杂工在半空中啊啊乱叫,好似一只鸭子。
秦容观察这白衣仙长一举一动,道:“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霁玄君毫不意外:“无相山庄,萧子乐。”
无相山庄乃是中境众仙门中举足轻重的宗门,萧子乐属于门内新起之秀,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根骨上佳,只是和他师尊一样有个贪玩的毛病,年年重修,年年不过,顽劣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方外世。
无相山庄弟子出门历练向来结伴同行,最少也是两人一组以防意外。萧子乐独自出现在桃园,十有八|九又是偷偷溜出来玩的。
桃园青天白日乍然出现命案,只好临时闭园。
桃花神女没了踪影,霁玄君也无心留恋,更不关心破不破案生不生孩子,跟众人一起回了桃源居。
官府再怎么压消息,桃源居内是压不住的,一天之内住客离开过半,肉眼可见地冷清下来。
正是午时饭点,留下的住客也不敢在昨夜停过死尸的地方吃饭,大堂内用饭者寥寥无几,显得饭菜难吃,更没过路的愿意进来试试了。
旺季的生意竟然凋零到连淡季都不如,掌柜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精气神,焉焉地趴在柜台上扒拉算盘珠子,扒拉两下,长叹一声,再扒拉两下,再长叹一声,
扒拉到中途,看见墨辞少主一行人回来,撑起精神招呼后厨准备饭菜。
霁玄君自然不会留在大堂用膳,云阙和鹿野也有样学样,吩咐人把饭菜送到房内。
秦容与众不同,要了几个慢菜,留在大堂里等,等菜中途凑到柜台跟前闲聊:“掌柜,昨天那事怎么样了?”
掌柜苦笑:“也不能怎么样,官府来过了,仙师也看过了,说是镇内有妖邪作祟,少侠你猜得真准。”
他本来还有些怪秦容当众说凶案不是人干的,现在一看,人没死在自家客栈里就算好的了,否则连现在这点生意都保不住,不出几日就有大碗西北风喝。
“仙师?”秦容好奇,“会捉妖捉鬼那种?很厉害吗?”
“很厉害的!”掌柜胳膊支在柜台上,竖起手挡在嘴前,神神秘秘道,“听说是从什么世外仙山请来的,真正会仙法的!”
秦容也神神秘秘压低嗓音:“哦,什么样的仙法?”
掌柜宛如霜打茄子的老脸上立时神采焕发:“检查死者尸体时,要祛除他头上那些花,那花可真的是从脑子里长出来的,仵作用镊子拔都没拔动,全给吓跑了!后来仙师来了,施了仙法,那些花就全部都自己枯萎了!”
秦容好奇心不减:“你看到他们怎么施法了吗?”
掌柜挥手,面露拒绝之意,见秦容瞪大眼睛一脸的羡慕,又有些自得,不由道:“少侠,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嗯嗯嗯!”秦容连连点头。
“我偷偷从门缝里看见……”掌柜咽了咽口水,谨慎地左右看看防备偷听,偷声偷气道,“仙师拿出一根金色羽毛,有半截手臂那么长的羽毛,轻轻在那死尸头上一点,那些花就一下子全都枯萎了,好像……好像被吓死的一样!”
“金色羽毛?”霁玄君指间的墨玉棋子在桌面上“咄”的一敲。
“是金色羽毛,半截手臂长。”云阙道,“掌柜原话。”
“秦容呢?他作何反应?”
“没说话,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端着午饭回房间了。”
“金色羽毛。”霁玄君道,“你猜,会是谁的羽毛?”
云阙沉默几息,道:“该不会是……妖王的?”
如果那羽毛真是凤曜的,就说明他已经落在了仙族手里,而且境遇很不好。
霁玄君不作声。
“……尊上。”云阙试探道,“接下去怎么办?”
“见了那群仙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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