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今年多雨，飞机落地时，乌云又阴沉沉地压满了天际。
言深在飞机上睡了长久的一觉，人走下廊桥，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转眼看到跟上来的乔刚，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甚至是“晚上的课要点名吗”。
乔刚轻轻“啊”了一声，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言深跟着反应过来，抬手按了按眉心，轻舒一口气：“走吧，先送我去个地方。”
*
车子在晚高峰的道路上艰难行进，耗时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开进大学城里。
言深下了车，轻车熟路钻进一栋住宅楼，敲响一楼的房门。
周鸿畴正拎着小水壶在院里浇花，隔一会才听见动静，颠颠地跑来开门。
迎面见到拎着一箱补品笑如春风的言深，他的嘴角又迅速撇下去。
“是你啊，我还以为外卖到了呢。”
“挺大岁数人了，少吃点外卖。”言深乐呵呵进屋，不见外地换鞋倒水，自己伺候自己。
“怎么着，大明星跑我这，宣传食品安全来了？”周鸿畴两手叉腰，十足电视剧里老太爷模样。
言深肆意一摆手：“没那么特意，难得今天没事，带几个剧本来找您掌掌眼。”
周鸿畴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两人虽然有着近四十岁的年龄差，却也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
如今他有了些名气，出门在外总有很多条框限制，唯有到了周鸿畴这里，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做个无所顾忌的年轻人。
周鸿畴膝下无子，这些年下来也把言深当成了半个儿子，彼此之间的了解，有时比亲父子更甚。
此时见他不请自来，老爷子也不多问，走近接过他拿来的剧本，随意翻几下纸页，而后便摇头：“不是这码事。”
言深：？
“这剧本都太干净了，也就上面这本翻过几页，你自己没看完的东西，是不会来找我问意见的。”
“确实是这几天才递过来的。”
言深赧然一笑，双手交叠在身前：“摊牌了，我其实就是来蹭饭的。”
周鸿畴看破不说破，转身去找手机：“吃什么我给你点，最近新开的一家麻辣香锅还不错。”
“大夫能让您这么吃？”言深直接跳起来抢走他的手机：“什么也别想了，我去做饭。”
“那大夫不是没在这屋里看着嘛。”
老爷子跟着他走进厨房，嘴里仍旧絮絮叨叨：“我跟你说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被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条条框框圈着，就图个不挨骂，亏不亏啊？”
言深围裙都系在了身上，这会脚步一顿，转回眼看他：“我怀疑您在偷换概念。”
“我这是明着换的，”周鸿畴理不直气也壮，“你看你师娘那时候，大夫都快放弃了，我带她出去游山玩水，愣是多活了半年多！”
“可不是，您二老伉俪情深，那一学期的选修课都是我代的。”言深握着根黄瓜，边削边诉苦。
“没良心了不是，你自己说你去代课吃没吃亏？”
老爷子调皮一笑，转念又追问：“那时候课上认识那个小姑娘，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言深手上一抖，削皮刀划破指腹。
“我就问问，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周鸿畴也吓一跳，忙着去找医药箱。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言深离得近，举着手就去开门。
迎面是连楼道灯光都快挡住的乔刚，见是他开门松了口气，直愣愣地把手机举到他眼前：“老板，那个，有电话找你。”
话毕他收了声，只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夏以寒。
言深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他的口型，谨慎地把手机拿到耳边：“喂，您好？”
“言老师您好。”夏以寒的声音在听筒那头显得礼貌又拘谨。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言深回过神，轻道一声“稍等”，按下手机上的静音键。
“家里没有创可贴了，你拿这个将就一下？”周鸿畴举着个不知哪来的卡通创口贴，上面还印着Hello Kitty的半张脸。
言深只觉得心口一阵清风拂过，先前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抬手接过创口贴，他对周鸿畴粲然一笑：“谢谢老师，不过，我已经找到我的药了。”
话毕他匆忙道别，鞋都没穿好便跑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只剩周鸿畴站在玄关里，望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孤寡老人喃喃自语：
“……早忙点多好，我还省根黄瓜。”
*
车子还停在楼下，乔刚已经先一步打开车门。
言深顺着他的手势钻进去，取消掉静音设置，对着手机就要打招呼：
“以……”
半个字出口，车窗缝隙吹进来的风忽然唤醒理智。
他拍一下脑门，转了话音：“……有什么事吗？”
夏以寒在电话那头等了好几分钟，原本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此时突然听到声响，差点脱手把手机甩出去。
好不容易扑腾回来，她也顾不上再去整理措辞，直眉瞪眼地便问：“言老师，您真的辞演《醉翁亭》了吗？”
“……嗯。”言深的回应从嗓子里挤出来。
方才那短暂的几分钟时间里，他的大脑不停歇地在思考，时隔这么久她再次主动找自己，是有什么事要聊。
答案猜了一个又一个，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无趣的一个问句。
心底一片失落滑过，他倚靠在座位上，语气沉下来：“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也不完全是，”夏以寒心念摇摆几下，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出需求：“能不能考虑一下，继续演下去？”
“不能。”
公式化的语言让他失去聊下去的兴致，冷漠地回应一句之后，他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天边一道闷雷响过，雨点猛烈地敲在车顶上。
乔刚迅速地关上了所有车窗，将雨幕隔绝在外。
言深递还了手机，偏过头去看玻璃上不断滑落的雨滴，脑中无法遏制地想起那张脸。
从前天见到她到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始终礼貌又疏离。
他讨厌这份疏离，比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的任何时刻都更讨厌一些。
*
手机屏幕迅速恢复到正常的锁屏状态，夏以寒看着干净的界面，恨不得把刚才的尴尬经历从脑子里抠出去。
她当然没有被江波的那笔钱收买，只是对方实在有些锲而不舍，到最后甚至听起来有些疯了，直接提出如果言深实在不同意，就把王爷改成郡主，由她去代替出演那个角色。
夏以寒差点就要邀请他来医院看看精神科，几经追问之后才明白，因为早些时候和言深那几句微不足道的交流，她在流言中已经成为“影帝的地下女友”。
“您放心，就算这个忙帮不上，这个消息我们也是半点不会对外泄露的。”江波说完不忘拍胸脯保证。
夏以寒头大了一圈，努力解释自己和言深没有关系，更不会有他的联系方式。
江波便一边善解人意地说着“理解理解”，一边把他助理的电话发了过来。
“就是这么回事，我好像一不留神就上了个莫名其妙的贼船。”
她无奈地说出结语，向沈欢妍讲出自己这一天的经历。
沈欢妍下午的时候去公司开了个会，这会顶着雨回来，连被溅湿的裤腿都顾不上清理，就被她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故事硬控在了椅子上。
短暂的沉默后，她努力从一团乱麻的故事里，找到了自己关心的重点：
“言深……没跟你多说什么吧？”
“人家不骂我就不错了。”夏以寒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自顾自犯愁。
她原本只打算顺水推舟联系上言深的工作人员，把自己所获得的信息告知他们，其他事就交给大明星的公关去处理。
没想到电话接通刚说了个开场白，对面人就光速找来了自家艺人亲自接听，服务态度优于一半网店客服。
“他们这帮做明星的一直这样吗，这么点事也要亲自处理？”她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去问沈欢妍。
身边人这会却像是有心事一般，隔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轻轻摇头：“别说是你，就是我们老板想跟哪个明星说句话，都得费点周折。”
话毕她又转了话锋，正色道：“不过言深这种体量的明星我们还没接触过，没准人家就是这种风格呢——我看这事你就别管了，趟上娱乐圈这浑水，我可没门路捞你。”
夏以寒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难得听了劝，默默看着她用带来的投影仪，在墙面上投射出影片。
“咱们普通人活着不需要那么大的责任感，你就在这吃好睡好，比什么都重要。”沈欢妍说话间已经抓了一把零食铺在她面前，自己则抱着电脑坐到一旁继续工作。
电影在此时开始播放，屏幕上出现宁筱芸在街上行走的画面。
夏以寒怕打扰她，调小音量安静看了一会，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用这种方式来劝自己吃好睡好。
作为业内心照不宣的资本强捧型选手，宁筱芸的演技属实让人不敢恭维。
进度条尚且没走过五分之一时，她便已经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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