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依然死了。
但她似乎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她想安慰一下趴在她床边痛哭的母亲，可她的手就那样穿过了母亲的肩膀，悬在自己尸体的上方。
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甚至根本记不清自己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跟着医护人员一起离开，想听他们亲口说出自己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但她的身体刚刚穿过自家的大门，便被一股极强的吸力扯了回去，任凭她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
她认命地站在自家的花园内，看着逐渐热烈的日头，心底涌出了一丝侥幸。
还好，她不怕阳光。
还能生活在这个家里。
母亲跟着救护车一起走了，原本随行的医护人员是不想将自己的尸体拉走的，按照他们的话就是：
“她已经死了，没必要再拉回医院。”
“可我们已经付了急救的钱，你就拉着吧，也好给我们联系殡葬的时间。女儿走的突然，我们什么也没准备。”
说话的是父亲，他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肩膀，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哀求般地看着医护人员，希望他们能够同意这个刚失去女儿的可怜父亲的乞求。
那名医护人员点了点头，好像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回发生，便吩咐着带来的人，将自己抬上了救护车。
看着自己尸体的感觉其实很微妙。
郝依然不怎么爱学习，她对感情的描述十分匮乏，在外面感受了半天的太阳，她脑袋里只能浮现出这么一个词。
就是很微妙啊，她的灵魂依然在家徘徊，拼了老命也出不去这个家……
“唉。”
郝依然叹了口气，开始慢慢消化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不知道没有了自己，妈妈该有多难过。
还有哥哥和爸爸。
爸爸……
郝依然对这个词语觉得有些陌生。
一直以来，爸爸都不怎么和她们说话，回到家，就坐在餐桌前等着吃饭。
吃过了，就躺在沙发上听着电视，然后手里拿着手机刷短视频。
声音巨大，而且还会反复的看、反复的听。
偶尔发出几声怪笑，每次听到都会令郝依然觉得恶心。
还有哥哥，其实她和哥哥的关系还不错。虽然每一家的兄妹都会经常掐架，但总得来说，哥哥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很宠着她的。
不过，刚刚为什么没见到哥哥？
郝依然想到这儿，便转身“穿”回了家中，她有些适应自己的身份了。不就是当“鬼”嘛，其实还是挺方便的。
至少，她还能和家人一起生活。
她和哥哥的卧室都在二楼，父母的主卧在三楼。她则是霸占了二楼最好最大的房间，当时因为这个，她和哥哥没少打架。
不过妈妈还是将最大的那个房间给了自己，这让她在哥哥面前臭屁地炫耀了好多天，气得哥哥那几日丢了她好多次拖鞋。
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是今天早晨被发现死在卧室的，哥哥此时应该在家啊，为什么没有出现？
郝依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是自杀，那么始终不出现的哥哥就显得十分可疑。
可是为什么呢？没有理由啊。
下意识地将手握在门把手上，郝依然却不小心将手直接穿过了门板。
她龇牙咧嘴地“嘶”了一下，好吧，她还是没有习惯。
从门上穿了过去，郝依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双手抱头，将头埋在腿间的哥哥。
他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好像……是在哭？
“她为什么会死呢？明明平时身体很好的啊，明明前几日还和我一起摔跤的啊！！！”
最后一声，郝文序几乎是怒吼出来的，随后便是不住地恸哭。
郝依然蹲在了哥哥的身边，低着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
平日里看小说，里面描述的死亡都是惊天动地，知道主角或是重要的人死亡的瞬间便立刻像疯了一般大吵大闹，让全世界陪葬，可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才感觉到害怕和悲伤呢？
她承认自己平时是有些神经大条，可她就是才意识到：虽然她依旧能看得见家人，但这依旧是一种永别。
她们生活在世界的两个空间，妈妈、哥哥、爸爸是在真正的体会亲人死亡的痛苦，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还生活在这个家中。
郝依然坐在了地上，和哥哥坐在了一起。
她低下头，学着哥哥的动作，抱头痛哭。
“怎么办啊？我死了啊，以后再也不能和妈妈说话，不能扑在妈妈的怀里了。也不能偷吃哥哥的零食，想着法的欺负他了！我怎么就死了呢？”
对啊。
郝依然抬起头，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她怎么就死了呢？
她观察过自己的尸体，没有血淋淋的伤口，也没有恶心的呕吐物。就是表情有些狰狞，面部还有些红，就像睡着了一样。
难不成是心脏病突发？但她以往并没有心脏病史啊。
想到这儿，郝依然站起身，直接穿过郝文序的身体，从墙的另一侧穿了过去。她要检查一下“案发现场”。
郝依然的房间被弄得有些乱，妈妈只是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20，但并没有报警。所以，她大概还是死于什么突发性疾病的吧？
郝依然翻动不了任何东西，所以，说是检查，也不过是在屋内乱晃而已。
什么也没发现。
郝依然挫败地走向了书桌旁，她就这样死了。
在25岁的大好年华，人生本来才刚刚开始的年纪。
桌子上还放着男朋友送给她的永生花，郝依然的手悬在了永生花的上方。她知道自己碰不到，但依旧想感受“碰”的感觉。
至少从视觉上看，她是在碰那朵永生花。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可能年底就会订婚。
爸妈现在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男朋友。他大概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死讯吧，若是知道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花，只不过那是于逸送给她的而已，她喜欢于逸，非常喜欢。
昨夜他冒着大雨前来，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上周双方父母见面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爸爸这边要了20万的彩礼，但于逸家里并不同意。
两家在酒桌上就吵了起来，爸爸骂对面是穷鬼，于逸的妈妈骂爸爸在卖女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开始她和于逸说这个数的时候，于逸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啊。爸爸也承诺这笔钱，家里一分都不会拿，全用做她们小两口的生活启动资金。
不过前天于逸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他家里人，他妈妈愿意支付20万，并再找时间，和爸爸重新商议订婚的事。
她很高兴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家里人，爸爸见于逸家里人的态度有所缓和，便也同意再找时间商谈。
所以昨夜于逸带着他的花，像王子一样的来了。
作为惹她担心这么多天的补偿。
唉……
郝依然看着那朵暗红色的玫瑰花，不禁陷入了沉思，直到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将她吓了一大跳。
回头看去，自己的手机在床头充电，并没有被带走。
郝依然走了过去，看着来电显示为“哈尼”的备注，不禁有些心酸。
我接不了你的电话了，宝贝。
答应你的婚礼也办不成了。
我……已经死了……
郝依然双手死死地捂着嘴，紧闭着双眼。她想哭，甚至能感觉到心在一揪一揪的疼，但现在的她什么变化也没有。
她没有眼泪，心疼的感觉怕也是脑海中幻想出来的。
“啪。”门在此时被打开了。
郝文序快速地飞奔到床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看清了打电话的人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
“她不在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她死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郝文序继续回答：
“不知道，送去医院了，但来得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还没安排，事发突然。你……明日再来吧。”
“嗯，保重身体。”
郝文序挂了电话，可她的手机依旧死死地被攥在郝文序的手里。
有两行清泪刷的一下从他的眼中滑落，此刻的郝文序再也没了以往的欢脱劲儿，仿佛是一块易碎的璞玉，再扭曲的光线里，晃动、摇曳。
郝依然抿着嘴，她没有办法劝慰任何人，因为她才是这场悲剧的主角。
看着郝文序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她的房间，郝依然连忙跟了上去。
她不想自己待着了，做鬼有点儿凄凉，她想找个人靠一会儿。
郝依然有些理解为什么电视剧里的鬼都想缠着人了，实在是太孤单了。
那种强烈的失落感大概会陪着自己很久很久，这才没到一天，郝依然就有些受不了。那些活了成千上万年的女鬼，该有多么寂寞啊。
世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这攒动的热闹并不属于自己，却要时刻见证，看的久了，难免会有一种自己依旧活着的错觉。
但只要动起来，就会立刻意识到自己依旧是个死人，和这个热闹的世界，进行不了任何的互动。
郝依然摇了摇脑袋，她可不想那样。还好她不能离开家，万一时间久了，她也产生了那种不属于自己的，就要都毁掉的想法该怎么办？
她就算死了，也要当个好鬼。至少，家人是属于她的，即使她亦不能同她们产生任何互动。
父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自己的尸体不知道被送到了什么地方。想到过几天，大家都会去参加她的葬礼，除了她本人，郝依然就有些闹心。
哥哥在院子里坐了一天，她就陪他在院子到处晃荡了一天。
真的是很无聊。
但看着已经走不了路，被爸爸背回家的妈妈，郝依然的心又开始拧着劲儿的疼了起来。
郝文序发现她们回来后，便赶紧迎了上去，将伏在爸爸身上不住抽泣的妈妈扶了下来。
看见儿子后，妈妈显然有意地控制了自己的状态，她摆摆手，示意她自己能走。
一家三口就这样缓缓地走进了家中，郝依然跟在妈妈身后，想说些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不论说什么，她们都不会听到，便只能放弃。
爸爸妈妈在客厅中坐下，没人提晚饭的事。
自己的离去实在是太过突然，他们大概谁都没有心思吃饭了吧？
“你妹妹的火化时间排在了三天后，是下午，告别仪式定在了当天上午……”妈妈说道最后，已经有了颤音，她再说不下去一个字，哭倒在爸爸的怀中。
哥哥也只是坐在原地流眼泪，似是不想让家人担心他。郝文序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妈妈哭了很久，似乎终于缓过来了一些，她看着眼睛通红的郝文序说道：“经历了这么一遭，妈妈知道你也不好受，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和你爸在这儿再陪陪你妹妹。”
“嗯。”郝文序没有拒绝，他起身上了楼梯。
妈妈透过他离开的背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又哭了出来。
“妈妈……”要怎么样才能让妈妈知道，自己还在家中呢？
郝依然焦急地四处打转，她要是能触碰到什么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靠打碎什么东西，告诉爸妈，自己还生活在这个家里。
可她不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郝依然头一次觉得当个鬼是如此的没用。
她颤抖的伸出手，想擦掉母亲眼角的泪水。
手在几乎碰到母亲的脸时，停住了。郝依然知道自己的手会穿过母亲的脸，那样的画面过于撕裂，她不想看。
于是她动了动手指，装作为母亲擦泪的样子。
可父亲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老李说，乖乖是死于氯化物中毒，你说……该不会真的是……”
啊？
她不是死于心脏病突发吗？
竟然是死于氯化物中毒？
这种东西可不常见，家里从来都没有这东西。
她真的是被人杀死的？
为什么？
所以……是谁杀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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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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