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希看着自家老师站在剪裁精良的男式衬衫前，只觉这个世界有些恍惚。
看着他付款提着购物袋出来时，方希更觉这个世界有点魔幻。
“老师……”
正在走神的方才：“嗯？”
其实自打今天走进商场，方希就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在看到某家高级餐厅中坐着的人时，她的怀疑到达了顶峰。
“那个人是不是言会长？”
学生提到的人和自己正在想的人重合了，方才不由得一愣，然后才抬头看去。
灯光低暗、气氛暧昧的餐厅中，窗边的位置坐着一对男女——男人说了句什么，女人捂嘴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知性。
言无译和韩晴。
嗯，看上去很登对。
方才在心底对自己说。
灯光朦胧气氛氤氲的餐厅中，女人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用勺子划乱杯盏中的咖啡拉花。
女人抬眼瞥了眼对面心不在焉的男人，轻笑了声：“小无译，姐姐请你吃饭，这么不给面子啊？”
言无译把吵着闹着要版权费的Q版小人扔出脑海，平静地回道：“你还要拿我做挡箭牌多久？”
每当韩晴一回国，家里人便张罗着要给她介绍联姻对象，她每次都拉着言无译躲出来。
以前还好，只是短时间待在国内；现如今，既然韩晴打算在国内定居，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
“哎呀，再坚持一阵子嘛。人家不想回去面对那些麻烦事，宁愿在警局待一辈子。”拉花被扯破了、碎了，在搅拌下彻底消融于棕褐色的咖啡中。女人放下勺子，双手交叠，撑住下巴，“怎么，打扰你办事啦？我看你新招的小助理挺可爱的嘛，就是有点像一个故人……”
气氛突然僵了片刻。
视线落在言无译突然攥紧的右手，韩晴柔柔地笑道：“别紧张嘛，你晴姐我肯定是和你站在同一边，不会抢人，也不会做什么的。倒是你要想清楚哦，现在的不作为到底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找我。”
言无译抬起头——对方眼底的关心与担忧不似作假。
心底有一道暖流划过。
他轻轻地应道：“嗯，谢谢晴姐。”
“对了。”韩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朋友那件事，DNA分析结果出来了，你猜，嫌疑人是谁？”
仿生人协会副官受害，嫌疑人大概率是仿生人一派。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嫌疑人又是人类……
言无译语气轻稳：“支持仿生人的人类。”
韩晴挑眉看他：“不错嘛小言，嫌疑人的确是一名极端仿生人主义分子——这事儿你们是不是该管管？”
言无译没说话，偏头看向窗外，倏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有点像牧胜。
“嗯。”言无译转过头看她，“我们会管的。”
方才盯着茶几上的购物袋，如临大敌。
老师已经维持这个动作大半天了。
方希有些担心：“老师，要不休息一会儿？”
“嗯。”如同梦中惊醒一般，方才猛地起身，“你在家待着，我出去一趟。”
“？”方希走至他面前，“现在？去做什么？”
“把东西给该给的人。”方才提起购物袋晃了晃，“顺便辞职。”
方希疑惑地看了看窗外：“可是，天都黑了。要不明天再去？”
方才动作一顿，应了声“好”，将购物袋放在茶几上后便回了卧室。
“辞职？”
言无译看了眼购物袋，又看了眼眼前的人。
“嗯，我有些事，可能会离开猎户支臂省。”方才将购物袋往前推了推，“会长，你的衣服不是被弄坏了吗？给你买了件新的，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言无译瞟了眼购物袋logo，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周末和韩晴吃饭，对面貌似就是这家店。
方才抿了下唇，面露诚恳：“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离职，对移情测试后续工作进行会带来很大影响，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急事——很抱歉。”
言无译没再多管购物袋。他抬眼看向方才：“再考虑一下吧。工资可以酌情增加，相应的福利……”
“不是这些问题。”方才有些为难地道，“会长，我真的很感谢协会这么多天来的照顾，工作交接我会在剩下的时间内做好。
“先告辞了。”
等到关冬凌再醒来时，已经是抓捕左黎两天后的事情了。
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关冬凌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这是在哪儿？好像是……医院？
进来换药的护士瞧见她醒了，按响床头的对讲机：“十九号病房的病人醒了，通知一下家属。”
换完药后，护士便出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单人病房。
关冬凌在病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搞清楚了情况。
自己当时和左黎约会，然后……
然后呢？怎么会到病房里来？
她记不清楚了。
关冬凌习惯性地想打开光网，却连举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阳光洒进病房，将墙边一角染成金黄色。
门突然开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妇女走了进来。
关冬凌看见妈妈，心中一惊，只觉与上次见面相比，她老了十多岁。
但想到之前的争吵，她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冬冬……”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你姐姐她……没了……”
大脑思索了好一会儿，声音才从舌尖溜出。关冬凌缓缓道：“什么叫……没了？”
“你爸爸身为仿生人伦理道德协会副会长，女儿是改造人的消息不胫而走，然后、然后……”女人泣不成声，房间内一时只剩下啜泣的声音，“前段时间，我和你爸想联系你，但你不接我们的电话……”
听见这个消息，关冬凌第一反应是妈妈在骗自己，想让自己回家。
“通讯器呢？我通讯器呢……”
她胡乱地摸索着，妄想把自己撑起来。
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只通讯器递给她，关冬凌急忙接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块黑屏。
关冬凌只觉自己的手抖得更凶了：“没电了，妈，你的借我看看。”
果然，红红的标题悬浮在全息荧屏上，哪怕几天过去了依旧热度不减。
【惊！仿生人伦理道德协会副会长女儿关某盛竟是改造人】
如果说刚才那度秒如年的一分钟仿佛一把铡刀悬在头上，那么在看到这则新闻标题的同时，关冬凌已经被处以死刑了。
“夏盛的病情本来就不稳定，哪能再看这些……”关母说着说着又抹起泪来。
“她怎么看到的？”关冬凌感觉自己还在梦里，“她的通讯器不是被你们没收了吗？！”
“冬冬，你冷静些。”她顾不上自己，起身替关冬凌顺气，“现在这个社会，真有什么要闻，我们再怎么防也防不住……”
事情就是如此，早就尘埃落定了。
姐姐得双相已经很多年了。父母带她去就医，医生开了些药，说这些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想要痊愈，必须得远离光网。
自己却因为赌气，连姐姐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明明不是在好转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突然间，关冬凌眼前发黑，她向后靠在床背上，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大脑一片混乱，关冬凌只想为姐姐的死找一个理由：“改造人……谁让姐姐是改造人呢。改造人，仿生人，或许本来就不该存在。”
关母停止了啜泣，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关冬凌，你怎么能这样想，那可是你亲姐姐！如果……如果她不成为改造人，哪能活到现在？！”
话音刚落，病房里便响起了小声抽泣的声音。
关母一看心也慌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哪里被她这样吼过。
于是她连忙将关冬凌揽入怀中：“不哭，不哭啊，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被揽入怀中的一瞬间，关冬凌终于放声大哭：“妈妈，我想回家。”
百花齐放春满园。
前院里，各式各样的花都开了。
推开家门，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关冬凌心中没有丝毫起伏。
倒是妈妈看上去很激动，她一面搀着关冬凌一面道：“原先的房间就不住了。你现在身子虚，上下楼不方便，暂时住一楼客房吧。我特意叫人给你收拾出来了……”
关冬凌轻轻开口，打断妈妈的滔滔不绝：“我想回楼上看看。”
关母一愣，随即道：“哦，好。”
卧室还维持着离开时的样子，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柔软舒适，凑近了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妈妈，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女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在门合上的瞬间，关冬凌蹲下身来。
放置衣柜的墙边，最底下有一扇小门，约莫二十厘米高。
她拉开那扇门——果然，里面塞满了纸条和信封。
手忙脚乱地将这些东西掏出来，却发现没有一封信是写给自己的。
关冬凌不死心地找了找，仍旧一无所获。
满地都是纸张。她无措地蹲在原地，视线飘忽，最终落到其中一个信封上。
收件人：关夏盛。
这显然不是关冬凌写的。
现在这个年代，除了她会通过小门洞将信件塞给住在对面的姐姐，哪还会有人写信？
关冬凌犹豫了下，打开了信封。
信封并不是第一次开启，胶水将劣质信封粘得牢牢的，导致拆开时信封都被撕扯出了毛边。
关冬凌从中摸出一张信纸，颤抖着将纸张打开：
【你就是个改造人而已，凭什么享有这么多资源，就凭你是伦理道德协会副会长的女儿吗？】
纸张越抖越厉害，泪水滴落在纸上，将字迹晕染开来。
她摸了把脸，急忙打开另一只信封：
【恶心恶心恶心……】
下一只信封：
【赶紧去死啊！你为什么还活着？】
诸如此类。
看到最后，关冬凌的心早已归于麻木。
原来，关夏盛不是从光网上看到的这一切；原来，那些人早就在往家里寄这些东西了。
她收到这些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就在关冬凌将这堆信封收好，准备塞回门洞时，突然发现门洞的另一边还有一张纸条。
只可惜纸条被压在对面那扇小门下，只能依稀看见上面的字迹。
此时关冬凌顾不上跑去对面姐姐房间了，她直接趴下身，也不管灰尘脏了衣服，伸手便将那张纸片抽了出来。
上面是关冬凌熟悉的、清秀的笔迹：
【世界不同，却不允许不同的我们存在。】
再也忍不住，关冬凌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的女人听见动静，急忙冲进来搂着关冬凌安慰着。
关冬凌听不见妈妈在说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见。
凌冽的冬日好不容易过去，如今正值春日，再过不久，盛夏就要来临。
然而盛夏还没到来，姐姐却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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