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来来往往——重建后的星河集市不仅没被前段时间的事情影响,反而更加繁荣了。
星河集市不为人知的地下室中,方才敲响了那扇风格古朴的木门。
门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刘斯语看了他一眼:“进来吧。”
刚一在棕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方才便道:“《仿生人生存手册》反响如何?”
“嗯,不错。”刘斯语的视线落到他脸上,“虽然不能完全使仿生人躲开监管,但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方才点了点头。
沉默了片刻,他说:“我想,撤回它的发行,还有——我要离开猎户支臂省了。”
刘斯语动作一顿,不知该从哪件事问起:“为什么?”
“方希的话,还得麻烦你帮我照料着点。她一个人,我有些担心。”
“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
他以一言不发作答,只盯着大理石纹的桌面看。
“方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阻止仿生人成为人类,但你改变不了。历史进程不会由于个体的出现被篡改——就像AI,以及仿生人的出现。”
“历史进程不会被个体篡改,那什么才是正确的历史进程?”方才看向她,“或许我们从前已经篡改了,现在我只是在修复而已。
“而且我总是在思考如何控制自己扮演人类,也许难以控制的才是人类——这是我从前没有意识到的。”
刘斯语苦笑了下。
是了,她怎么忘了,方才这个人最是讨厌成为人类。
这人倔得跟块铁一样,劝不听的。
刘斯语说:“你害怕起伏,担心波动,但不是所有人都想过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即使仿生人也是如此。”
方才不言不语,一副“随你怎么说”的模样。
刘斯语想了想:“如果你执意这样做,我会撤回手册的发行,但已经售卖出去的,我没有办法。”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样就足够了。
从星河集市的地下室出来,猛一见到刺眼的阳光,方才眯了眯眼。
打开门的瞬间,门外的人声由虚幻变得真实——即便是工作日,月球街道依然络绎不绝。
大概是最后一次来月球街道了吧?
方才深深地看了一眼人群,猝不及防间看见一个熟人。
文同。
方才收敛心神,想装作没看见他赶紧离开,却不想下一秒就被人叫住了:“方助理?”
那声音包含惊讶和浅浅的喜悦。
方才不得已转过身,挂上招牌的人类笑容:“文同?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又说:“别叫我方助理了——已经离职了。”
“还没和你好好道别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青年眼下的乌黑随着他弯起的眉眼变化着,他指了指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协会需要一些群众意见,派我来收集处理。”
方才温和又勉强地笑了笑:“辛苦了。”
寒暄过后,文同敛去笑容:“我听会长说,你要离开猎户支臂省?”
方才点了点头:“嗯,有些急事,再过两天就走了。”
反仿生人协会的摊位和常人不同,即使只是在路边随便一支,看上去也要高端许多。
两人的视线停留在摊位前——一茬又一茬的人向前涌着,都想将手中的纸张交到摊位后成员的手中。
文同说:“方助理,你觉得他们重要吗?”
方才偏头看他:“什么?”
“他们每一个人都自认为掌握着话语权——在光网上,在现实生活中。”文同说,“其实有的时候,我挺害怕的。”
“害怕什么?”
“对于以某个群体自居,然后自豪骄傲,再仇视对立群体的人,我由衷感到害怕。因为如果不像他们一样激进,或许我就会成为对立群体的人。不幸的是,对立群体也是这样认为。 ”文同耸耸肩,“然而更不幸的是,我并不是一个激进的人。有些时候做有的事更多是受身份而限。”
文同说得对——相较于反仿生人协会中的其他人,他显得过于温和了。
在加入反仿生人协会以前,方才一直以为协会中都是周冕之流,从没想过会有文同和言无译这样格格不入的存在。
“所以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人被所有圈子隔离在外,感觉……”
挺孤独的。
话没说完,但方才懂得。
他安慰般拍了拍文同的肩,随后再次将视线移向摊位——人们挤在一起,大笑着,或争执着;惊恐着,或愤怒着。
哪怕他离得足够远,远到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但他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澎湃汹涌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众生百态,居然在这小小的摊位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小,拉远,仿佛镜头被拉至广角一般,变得不真切起来。
方才闭眼缓了缓,随后道:“普通人只有作为群体才能感受到权力——我想,这就是他们迫不及待融入群体的原因之一。”
“为了虚无的理想,消灭真实的血肉……”文同喃喃道。
方才隐隐觉得他此刻有些奇怪。
但方才还没来得及细想,文同就又变成了集那个颓废与积极于一体的青年。
他笑道:“方助理,那我先去忙了。你回家路上小心。”
“嗯,再见。”
方才站在自家用作装饰的信箱前,虽然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现在非常困惑。
早在仿生人时代之前的光网时代,信件这种东西便被人类淘汰了。
一切交流都能通过光网进行,没了“从前车马慢”的等待,也少了些等待信件时的抓心挠肝和收到讯息的惊喜。
处理信件业务的公司与企业倒了一家又一家。现如今,也只有一件听名字就知道是国营企业的“银河邮递”依然营业——然而,即使是银河邮递,也仅仅在快递服务之余兼容信件业务罢了。
当然,如果你愿意,用快递的方式来寄收信件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始终与真正贴邮票盖邮戳儿的方式相差甚远。
现在提起信件,人们只会觉得是遥远得仿佛上一个纪元的物件。
然而就是这样一件上个纪元的物件,方才居然在一年之内收到了两次。
他将信将疑打开信箱,里面正安安静静躺着一封信。
寄信人是……X?
方才打开信件——里面除了信纸以外,还有一张照片。
信纸上写了个地址,字体由各种杂志报纸剪贴拼凑而成。
什么意思?要他去这个地址?
方才慢条斯理将照片翻过来,却在看见照片内容时瞳孔猛地一缩。
——照片应当拍摄于地下室,或是别的什么光线昏暗的地方。照片上的男人双眼紧闭,被绑在一架椅子上。
正是言无译。
如今的反仿生人协会,前身正是研究仿生人的研究所。
和大气干净的行政楼不同,研究所大楼直接由从前的研究所改造而来,仅仅对内部重新进行了装潢。
因此,从外面看研究大楼,说好听点叫复古,说难听点叫破败。
然而研究楼也有辉煌的时刻。
二十余年前,刚竣工没几月的研究所,墙壁洁白无瑕,内部窗明几净。
用群众的话来讲——一看就知道是研究高科技的。
此刻,在这所研究高科技的大楼里某个最高机密的四号研究室里,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消瘦的女人在研究人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门向两边滑开——四号研究室内十余来人,他们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或独自匍匐在电脑前进行精密的计算。
整间研究室气氛紧张节奏急促,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所有人仿佛都在期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实验室中央站着名四十来岁的女人。
她听见动静,转头看了一眼:“来了。”
“嗯。”言文走近,和女人站在站在一起。
两人抬头,看向墙面上一扇紧紧扣在一起的圆形大门。大门间是一道丝滑的曲线,使得它看上去像一个八卦图案。
言文面容严肃:“情况如何?”
女人双手背在背后,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心情不错:“就那样吧。”
“杜若呢?”
话音刚落,圆形大门右侧不起眼的小门缓缓滑开,一个身形高大、身材骨感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看见言文,眼睛倏地一亮。
“言所长,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让人去喊你呢。”
才杜若的意思是……
言文双手攥紧,藏在衣袖里,轻轻颤抖着。
女人没有察觉言文的异常,她朝才杜若轻点了下头。
接受到她的讯息,才杜若示意研究人员停下手中的活,自己则来到控制台。
只见他手指翻飞,紧接着,那扇八卦圆门便缓缓打开了。
众人屏住呼吸,一时之间,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盘旋在这间研究室内。
灯光被人为地调暗了,只有圆门顶上的白炽灯依旧敬业地亮着。
圆门打开,露出里面的光景。
——那是一个人。
他全身**,身材匀称;他双手张开,被固定在身后的支架上;他双腿自然而然垂下,头也低垂着。
白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染上一抹圣洁。
他仿若新世纪的耶稣——想到他的身份,谁又能说不是呢?
恍然间,研究人员莫不认为他应当来自天堂。
刹那如千年。
言文挪动自己仿佛灌了铅的腿,来到他的面前。
那个“人”睁开了眼,久久地同她对视。
言文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叫……什么?”
喉间仿佛有几道鱼骨,言文吞咽了下,试图将鱼骨咽下。
包括女人和才杜若在内的所有研究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只是看着言文,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看着她。
“言有语。”他说。
研究室内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欢呼雀跃声。
言文眼角微微湿润。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擦了下眼角,转过身,同女人与才杜若面对面。
然而,就在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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