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做了很多梦。
梦……人类是这样称呼非清醒时段出现在脑海中的影像的吧？
他梦见自己提着袋蔬菜，掏出钥匙，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门。
他将蔬菜放到厨房，正准备拉开冰箱时，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请问方宣赫，方老师在吗？”
声音来自一个女人，听上去一把年纪了。
他从厨房探出脑袋——一名老妇人站在门前，右手握拳正颤巍巍往下放。
他关上冰箱，语气中竟透露出几分无奈：“方老师。”
老妇人动作一滞，随即一把摘下假发。
方宣赫疑惑地看了看假发，又看了看方才：“你怎么认出我的？”
“大概是因为我长了眼睛。”
方宣赫仿佛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不错嘛，居然会开玩笑了。”
青年瞧了眼那顶假发：“您这是在做什么？”
方宣赫不答反问：“诶——你说，我戴着假发，会有人认出来我吗？”
他打开炉灶：“一般情况下，认不出来。”
裹着深蓝的火焰突起，贴着铁锅底部往上去。
方宣赫放下假发：“什么是不一般的情况？”
青年拿起锅铲，又指了指右眼角：“我能识别面部轮廓和人眼瞳孔等生物特征。”
“哦。”方宣赫说，“那意思是人类认不出来吧？”
他动作顿了片刻：“您打算做什么？”
“有时候想弄点东西，我现在这个身份不太合适。”
灶台黑色镜面反射出青年的脸庞——干净光滑，却全然陌生。
他关掉火：“其实，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不需要您再冒着危险去找仿生人的再生材料。
黑色镜面倏地出现另一张脸，紧接着方才被轻轻撞了下：“还挺帅吧？特意朝着你原本的模样改了改。”
然后又笑着道：“我就这点爱好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也梦见自己坐在电视机前。
夜已深，方宣赫还没回家。
她说，家庭伦理剧是了解人类最有用的渠道之一，于是他那几天没日没夜地追剧。
嗯，竟然还有点意思。
剧里的真千金被父母接回家，却一直将亲生父母称作叔叔阿姨。
也许是长时间没在一起的缘故，亲生父母对假千金比对她要好得多。
她私底下和男主说，在她心里，养父养母才是真正的爸爸妈妈。
这不符合他对人类的认知。
不是说，血缘关系才是最紧密的纽带吗？
门口传来动静——是方宣赫回来了。
“哟，看得挺专注嘛。”
“为什么她不愿意将亲生父母视作爸爸妈妈？”
于是刚到家的方宣赫还没来得及喝水，先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来了解剧情。
“因为亲情并不仅仅靠血缘联系，更多是靠人与人之间的经历——任何感情都是这样。”
青年有些困惑：“是这样吗？”
“是这样。”
这一声轻得恍若不可闻。
“所以我希望你去经历。”
闻言，青年看向女人——她正摆弄着膝上的银色假发。
画面突然就中止了，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人说话：“宁老师，它醒了。”
宁冉微闭着眼，指尖揉了揉太阳穴。
“宁老师，它醒了。”
闻言，她猛地睁开眼。
“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哪里出问题了……”宁冉一边嘟囔着一边起身，来到青年跟前，“方才，你知道我是谁吗？”
只要有足够的原材料，还原一台仿生人对宁冉来说没什么难度，青年的新皮囊和过去比起来别无二致。
只是他呆愣着，没说一个字，仿若一台精美的模型。
宁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
这一次，他总算有反应了。
青年抬起头，和宁冉对上视线。
对面仿佛并非活物，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不是。
宁冉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心底一阵毛骨悚然。
一阵奇怪的动静响起，仿佛机器运转的声音。
宁冉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果然，下一刻，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您好，主人，000型仿生人，竭诚为您服务。”
或许由于地势和气候，和阳光明媚的银河国不同，仙女国总是阴雨连绵。
黑云压城，仿佛天空本该是这个颜色。
科研部人来人往，人们都抱着资料，脚步匆匆。
“散散哥，人已经带到了。你什么时候过去？”
缪散散正向部下叮嘱完一件事，转头便对着来人道：“现在。”
如果没有两侧的灯光，那么在这条位于地下室的走廊里，只能伸手不见五指。
缪散散跟着人走到走廊尽头，昏暗的灯光下，有人替他打开了门。
门内的环境与门外格格不入——门外是阴暗的、空旷的；门内空间不大，处处被米色软垫包裹覆盖，尽显温馨。
然而诡异的是，在这样一个地下室的房间内，居然有一个铁笼。
听见门口的动静，铁笼里的男人抬起头来；在看清来人模样后，他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缪散散，放我走吧。”
缪散散让其余人等在门外，自己走进来，居高临下看着铁笼内抱成一团的男人。
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轻声道：“你为什么总是想要跑呢？”
铁笼内的男人不看他，一句话也没说，做着无声的抵抗。
缪散散笑了：“没关系，你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男人缓缓抬起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的嘴唇不停颤抖：“真、真的吗……”
“当然。”缪散散近乎痴迷地看着他，“你听说过数字生命吗？”
铁笼内的男人没说话，于是缪散散又补充道：“在那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男人呼吸一滞，随即暴跳如雷，一跃而起，抓住铁笼栏杆疯狂摇晃：“缪散散，你他妈疯了？你这是杀人！”
“我杀人了吗？你仍然活着。”缪散散向后撤了一步，发出几声满足的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活泼？
男人简直要气疯了，愤怒下头一下又化为无能为力的悲哀，他低声哀求道：“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
缪散散顿了顿：“早这样该多好。”
说完，他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屋内男人绝望的吼叫。
“不对啊。”宁冉站在屏幕前，百思不得其解，“芯片里的核心数据都没问题啊，难道问题出在传输上。”
初代的数据芯片安置进了新的躯壳，本该一切正常，可醒来后的方才却仿佛恢复出厂设置了一般。
助理走过来：“问题很大吗，宁老师？”
宁冉凝重地点了点头：“挺大的，如果不赶在言无译来之前解决掉，那咱们的工作就别想要了。”
助理一脸呆滞：“啊，真的吗？”
宁冉憋着笑，脸上却一副正经的模样：“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二人正聊着，四号研究室的门就打开了。料想着这时候除了言无译也不会有别人，所以瞧见来人时宁冉不由得吃了一惊。
“文助理，你怎么来了？”
文同慢悠悠摇进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会长忙着呢，让我来看看实验进度。”
瞧见是文同，助理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她一边整理资料一边瞥了他一眼：“又熬夜了您？”
文同点了点头：“最近太阳市各地发生多起袭击事件，不少人员受伤，我忙着整理这些资料给会长。”
助理疑惑道：“这和咱们反仿生人协会有什么关系？不应该交给警察什么的来处理吗？”
文同无精打采地点着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根据后来的调查显示，嫌疑人极有可能是仿生人。再加上上次会长设计抓人那次，结果遇上仿生人自爆；问另外俩同伙，也只说自己收钱办事——总之这事儿就落到咱们协会来了。”
“嫌疑人极有可能是仿生人？”宁冉疑惑地摩挲着下颌，“这怎么看出来的？”
“在监控中看到某次行凶时，嫌疑人被意外划伤了皮肤，滴在地上的不是鲜血，而是蓝绿色的营养液。”文同说，“总之，这些事就落到咱们协会头上了。”
助理试探着道：“所以会长最近都不会来实验室了？”
“大概率。”文同转头问宁冉，“所以它醒了吗？”
“醒是醒了……算了，你自己来看看吧。”
宁冉将人带到立正于实验桌后的人面前。
“您好，主人，000型仿生人，竭诚为您服务。”
文同懵了片刻。
于是宁冉重启开关。
“您好，主人，000型仿生人，竭诚为您服务。”
气氛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有助理翻动纸张的簌簌声。
文同看着她，好一会儿发出一个疑问：“这什么意思？”
宁冉再次重启开关。
“您好，主人，000型仿生人，竭诚为您服务。”
文同花了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说……他失忆了？”
“失忆？你这个比喻很恰当。”宁冉绕着方才走了两圈，“总之，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或许是传输上的问题，或许是芯片受损。”
“芯片受损？”
“传输上的问题好办，多试几次就能找出解法。”宁冉的眉头越皱越紧，“可要是芯片受损就完了，那意味着他的数据不完整——换句话说，过去的方才将不复存在。”
两人盯着面前的仿生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还是文同先打破沉默：“记忆是一个人存在的载体。”
“确实。”
“这可不好办了。”
宁冉点头：“是的。”
“会长会生气的。”
“没错。”
文同收回视线，看着宁冉，面色沉重，“毕竟方助理的工作完成得很不错。尽管他是一个仿生人，但失去这样一个得力助手，谁都不会好受。”
宁冉嘴角抽搐——什么啊？！
这货和她的想法完全不是一个赛道好吗！
这几天过得好忙好混乱，还好有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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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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