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课间升国旗，宁巧盈被喊到行政楼，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宁保华也在，穿着他们水泥厂的深蓝色工作装，裤腿上还有洗不掉的石灰点，他一身灰扑扑，和他的皮肤形成强烈反差，宁巧盈的肤色遗传宁保华，晒不黑的白皮。
他见到宁巧盈后露出笑容，又继续听着老师讲话，不时点头回应：“是，是，我们家盈盈不爱玩，在家也看书学习。”
“爸，你怎么过来了？”宁巧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师让我来的，聊聊你在学校的情况。”宁保华说道，让宁巧盈站到自己身边，“国庆放假你也不回家，兰兰天天问：‘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啊’。”
宁巧盈沉默。
办公室里只有她的班主任，班主任抬眼看她一眼，“宁巧盈学习确实让人省心，班里多几个她这样的学生，我少操一半心。”
“老师也辛苦，谢谢刘老师这么认真教盈盈。”
寒暄过后，宁巧盈听到外面几双脚步声，班主任率先离开板凳站起身，宁保华见老师起身也跟着起身。
宁保华四十三岁，没有发福也没有啤酒肚，整个人高而瘦，他在年轻时也是很多人口中的帅哥。
长期的体力劳动，他的胸脊有向内蜷曲的趋势，站起身时他努力挺了挺胸膛，没坚持多久又恢复原状。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哒哒哒声，尖细高亮。
校长进门后，紧跟着进来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穿着白色高跟鞋，白色的连衣裙披了一件敞开的黑色大衣，脸上化了妆，身材很好，人也很美，看上去特别容易让人亲近。
女人停下来，往门外看了眼，往回两步，拉着一个人的手再次进来。
杨心轻嘲了声，视线略过站在一旁的宁巧盈，换了手臂搂住女人的手腕，女人揉了揉她头发，“都多大了还会赖着妈妈。”
校长先开口说道：“两位家长都到了，谢谢你们都能在工作日过来协助我们老师的工作，今天麻烦两位家长来主要是处理宁巧盈和杨心同学之间的一些矛盾。”
宁保华一脸疑惑，抬头问宁巧盈：“你在学校做什么了？怎么会有矛盾，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
校长继续说道：“宁巧盈家长，宁巧盈在学校表现很好，学习和同学关系都很好。”
“教育局收到宁巧盈同学的邮件，我们对这件事都很重视，今天请两位家长来，旨在能和平处理这件事，不影响同学关系，友好相处。”
“……”
宁巧盈抿嘴沉默。
“我没意见啊。”杨心突然插话，她妈妈见状说道：“我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虽然同学之间有打闹是正常现象，但毕竟起因在我们，我们愿意赔偿。”
“……”
宁巧盈转眸看向那位美丽、和蔼的女人。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宁保华一头雾水，他问道：“不好意思校长，盈盈和这位同学起了什么矛盾？”
“学生之间摩擦，宁同学受了些伤。”校长回。
“……”
宁巧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地撞击胸膛。
“你伤哪了？怎么不说呢。”宁保华站起来，弯腰看着自己孩子的脸、又看看胳膊。
“没事了。”宁巧盈回道。
“同学爸爸，虽然是同学之间摩擦打闹，你女儿也受伤了，你们要多少钱，我们赔你们，毕竟也只是孩子们不懂事打架造成的，这事没必要投诉到教育局，给老师他们增加工作量，你说是吧。”女人微微笑，说道。
“盈盈，你性子不是会打架的人，小学、初中也从来没和人闹过矛盾的啊。”宁保华问宁巧盈，“这次怎么会打架呢，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宁巧盈注视着她爸说道，又转向杨心妈妈：“阿姨，我不知道，您说您了解情况，您能给我说说吗？我和杨心完全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和一群人打我？”
“我们家孩子脾气不好，阿姨给你道歉，我已经叮嘱她了，不会再惹事的。”
明明那么漂亮、让人有亲近欲的一张脸，极力扯出一脸客套的笑，以及想用笑容掩盖的不耐烦的眼神，宁巧盈顿时觉得作呕。
“同学爸爸，我们都是上班的人，都很忙，这件事是我们家心心的错，我们补偿你女儿一千块，作为我们的道歉，你看行吗？孩子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们家长要帮忙做个决定。”
杨心倚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场面，置身事外的清闲。
“小孩子打架，哪能让你们赔钱，不用不用。”宁保华注意力在钱上，一千块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他要真收了，怕别人以为他借着孩子打架的事故意讹钱。
“宁巧盈爸爸，杨心妈妈，你们双方都写个保证书，两位同学互相保证不再闹矛盾，你们看行不行吗？”
宁巧盈又沉默下来，嘴角绷紧。
“可以，我们没问题。”女人说道，伸手要去拿纸笔。
“也行。”宁保华说道。
校长给宁保华递圆珠笔，被宁巧盈一手拦住，圆珠笔滚到办公桌底下。
“我不同意！”宁巧盈脖颈泛起青筋，那只胳膊肌肉抽搐手指颤抖，，歇斯底里地阻止道。
“宁巧盈同学，你到底想要什么处理结果呢？”校长问。
“……”
什么样的处理结果？她没想过。
但一定不是一份保证书。
如果保证真的有用，那年级主任手里的那份保证书是什么？她又为何会被写黑板字被羞辱。
“道歉。”宁巧盈说道，“她要在校会上面当众道歉！”
“给你脸了！没让你道歉就不错了，让我当众道歉，想屁呢。”杨心直起身怒道。
“校长，我拒绝他们自作主张的道歉方式！”宁巧盈直勾勾地盯着校长。
一旁的教导主任开口：“你们两个同学还要好好相处一年多的，没必要因为这些事闹得这么僵，所谓不打不相识，也许后面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杨心翘起一边嘴角讥了声。
宁巧盈听到成为朋友都觉得惊悚，她恨死了带头霸凌她的人。
女人又开始转向宁保华，试着息事宁人，“同学爸爸，你看呢？我们家孩子错在前，我也不袒护的，但是当着全校面前道歉有点为难人，我现在让她当面道歉你看行吗？”
他的女儿第一次有这么激动的情绪，宁保华重新思考，如果真是小打小闹，宁巧盈的性格不是咬着理不放的人，他们一定避重就轻略过了一些事。
宁保华拍了拍宁巧盈肩膀，“我们做家长的就是希望孩子在学校好好学习，尊重老师、和同学好好相处，我女儿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性格，她长大了有事都不和我说，这件事不是老师喊我来，她现在都没和我提过，今天提这个要求肯定是受了委屈。”
“我们赔偿两千行不行？小孩子打架能打多重，受伤也都是皮外伤，她完全看不出来有过伤，现在女孩都很敏感的，有点事情就要这里、那里说理，但其实也没多大点事，这事完全不需要闹到教育局。”
杨心母亲将没谈妥视为钱没给够，随口的给赔偿，闭口不愿谈当众道歉的事。
校长几次交谈，三方不欢而散。
班主任在现场，宁保华给她请了后两节课的假，陪女儿去逛逛。
全校安静，正是上课的时间。
出校门口，宁巧盈忍不住了，眼眶溢出水珠，带着鼻音糯糯道：“爸。”
“不是你的错，哭什么，爸爸带你去吃烤鸭。”
“我知道有家烤鸭店好吃，子梦带我去过，我带你去。”宁巧盈搂着她爸说道。
——
中午，宁巧盈送宁保华上车，大巴车走远后，她漫无目的，最后坐公交车回校。
宁巧盈靠着窗户，外面的景色一幕幕更换，广播里提示到站的女声隔几分钟响起，每个人都在赶路，提前等在车门处，她却希望这趟车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会提示到校。
远处的路边走着一群少年，他们大笑、跳跃、打闹，仿佛是古时出征凯旋的那种放肆愉悦。
距离拉近，那群人迎面相向走来，宁巧盈视线跟随着他们，人物逐渐清晰起来，人很多，她竟一眼认出了人群中那个肩膀搭着校服的人——戚予。
他手里拿着一瓶水，昂头喝下一口，貌似是听到身后人说了什么话，笑着把水砸向对方，接着和旁边的人说话。
没想到那群人中也有她认识的几个人，戚予、宽珩垚、还有乔远和林赫飞。
他们从视线里划过，她收回视线，胳膊趴在无人的前座上。
宁巧盈开始羡慕那群人，群居的好处，就是没人敢欺负他们。
公交站牌与学校有两百米的距离，下车后宁巧盈步行回校，回校途中不偏不倚撞上那日的棕色头发。
第三次见面，棕色头发和另外几个人显得灰溜溜的，像被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想到刚刚的群架，他们被打的狗吃屎一般毫无反手的机会，棕色头发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伸手要去掐宁巧盈脖子，“妈的，老子遇到你就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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