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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第9章媒妁之言

离阿青最近的宫装女子自然不是陈皇后。

皇后殿下高坐在上,阿娇怒极,就算气得失去理性,想要冲过去顶撞撕打,也得先穿过七八宫娥、四五健妇的防线。

她连一头公羊的防线都冲不过。

楚服没意料到这位惹怒皇后殿下的武遂郦女胆子这么肥,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撞了个趔趄。

受伤倒是没受伤,就是在同僚与皇后殿下面前丢人了,十分恼怒。

抬手揪着阿青的衣领,就把她提到了空中。

阿青够不着地,又羞又气,呼吸不畅,面色通红。

她性情执拗倔强,不忍欺人,也不肯被人欺负。

双手下意识扣在衣领之前,想要夺回对身体的控制。

两只着了罗袜的足乱踢乱蹬,踢到了楚服好几下,可是力气太小,楚服根本没觉得疼。

就这副撒泼的野猴子样也配气得殿下一夜没睡好!

陈皇后昨天才知道,总在她面前笑得像亲姊妹一样的平阳长公主,居然在私下里养了许多妖童媛女,准备献给天子为妃、给她添堵!

还是堂堂长公主呢!天子长姊,什么荣华富贵能少得了她的?为了讨好皇帝,能这么不要脸!

更可气的是,阿母和楚服都不让她对平阳发作。

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个个理由都有道理,都没人在乎她受了这么大的气。

宫女三千,阿彻偷吃过嘴没擦干净、永巷里住着的的还少了么?她嫉妒哪个了?用得着大姑子在府里再备一个宫外宫么?还不是图献美有好处!

她阿母出宫前还说了重话,告诉她平阳刚生完孩子,去闹她不吉利。呸。

闹她不行,教育教育小辈总行了罢?

正好大母派人去平阳府上,她也让楚服跟着去,把那个阿母说的“一个童女子而已,阿彻已认下作外甥女,比前头的栗姬还笨,不足为虑”的野猴子也拎进来。

不是随便哪只野猴子都配当一国之母的外甥女的,她得亲自过目,看看究竟什么样,才能放心。

他们老刘家也是,自好立贱!

明媒正娶、毓出名门、同甘共苦的正头妻子,一个两个都嫌弃不喜欢,就喜欢些宫人野女。

亲生的外甥女都拦不住他们娶,空口认的又算什么了!

见着郦女了,更不高兴。

都快赶上她高了,怎么可能还是阿母口中的童女子。

脾气还坏,丝毫不懂上下尊卑,当着她的面就敢伤她的人,那副一言不合就要与人厮打的泼妇样,她倒是信了阿母的话,不足为虑。

阿彻肯定不喜欢这样的。

长得……长得怪怪的,不好看!不过是年轻,还没她在这个岁数时容色好。

阿彻肯定不会喜欢郦女的。

所以她原本可以大度些,轻轻放过这件事的。

陈皇后看着楚服把乱踢的郦女倒过来打,打得她嗷嗷乱叫,确实打算就这么算了。

没想到郦女凌乱涣散的视线忽然抓住了她,那眼神甚是无礼,一下就激怒了她。

就好像她才是个不懂事的野猴子似的,郦女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嘲笑她。

就按楚服说的办!告诉阿母!让她嫁人,远远嫁走!

她在心里盘算,哪里的诸侯王诸子还没娶妃,又与郦女年龄相仿。

淮南王太子似是未婚,他阿姊淮南翁主刘陵是个精明人,处处占便宜还能落下好,连大母都赞过的聪慧。

这般聪慧美丽的女子,正合该给野猴子当大姑子呢。

就该有人教教郦女。教她懂点人情世故,学些上下尊卑。

算得很好的陈皇后把阿青放回去,还对阿青的阿嫂说了要他们家准备好嫁妆,她意图做媒,给阿青说一门贵亲。

窦氏一门何其显贵,皇后之尊更在天下妇人之上。

窦太主的女儿、当今的皇后这么说了,武遂侯长子妇难以拒绝,只推脱嫂子不能对小姑子的婚事多话,要回去听她夫婿的意思。

这时候的儒家礼教尚未推行开,皇室权威在贵族心中不那么崇高无上。列侯是贵族,儿女婚姻自有媒妁联络、父母做主。

“天家越过父母直接给贵族赐婚是天恩浩荡”的思路不是主流想法,但是天潢贵胄愿意保媒拉纤,多半是件好事。

这是“拉走强制配种”和“给你介绍个对象”的区别。

孝文皇帝以来,天子屡屡颁布“列侯就国”的诏书,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那些掌握私军部曲的列侯们,都在中央供职,又通过婚姻串连成整体,重演高皇帝、孝惠皇帝年间的尾大不掉恶事。

楚服长壮有力,收拾阿青,就像卷起席子、折叠被褥一样容易。

阿青竭尽全力地反抗她,也被她轻轻松松地揉扁搓圆,连咬住她咬下来一块肉出出气都做不到,还被她倒拎着打屁股。

从小到大,她何时受到过这般委屈?!

一时之间怒不可遏,头下脚上血液逆流,扭动间瞧见了看笑话的陈皇后,满脑子都是以后也要这么对待她。

这就是女子长大成人后的样子么?欺负别人家小孩子,真有出息、有本事!

楚服打她不重,意在“惩戒此女不敬皇后”而不是“打死那个贱婢”,但羞辱意味太强了。

陈皇后还高高在上地笑着问她阿嫂:

“养了子女须好好教养,小时候小错不纠正,养成坏习惯,长大了犯大事,带累亲长,岂不冤枉?你舅姑都不在长安,兄嫂便要上心。实在不听话的,狠心打一顿,总能长点记性。你看,这不是服帖多了?”

阿嫂唯唯诺诺。

要是平阳长公主也在场,早就反应过来了:

皇后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出了气又给了大大的补偿,手腕比以前进步多了。

越俎代庖教训“别人家的孩子”,十分不妥。但是亲长教训“自己家的孩子”,打死不论。

阿青不仅是郦食其与曹参的女孙,还是天子长姊夫家的外甥女,如果说成了淮南王太子,就是宗室之妻,刘氏皇家的自己人。

天子是宗子,皇后是冢妇,总领约束合族男女。

那样的话,皇后今天拿阿青撒脾气、杀鸡儆猴给平阳长公主看的事,就抹平洗白了。

舅母说外甥女两句扎人的话、冢妇教谕小宗妇人明晓事理,有问题么?

阿青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她阿嫂懂一些,不过觉得阿青嫁给淮南王太子是好事。

她的长子郦平与淮南王之弟衡山王刘赐有些交情。只是列侯之女嫁入诸侯王家总有些说道,皇后亲自做媒,自然千好万好。

至于阿青有没有受到委屈……什么,还有这种事?谁看见了?皇后之尊也能随便诬蔑么?

阿青心思单纯澄澈,平阳长公主喜欢她,高门贵妇应当通晓的事项,一项一项都在教她。

却不敢现在就教她一些阴私之事,以免她藏不住话,不懂事说出去,反而不美。

横竖离她及笄还有四年,等她再大一些,慢慢教,有的是时间。

阿青恼火没问题,恼火的方向就有些不太符合世风时俗,是一种孩童式的、无关利益、受了欺负的愤恚。

皇后直接指责鉴定“外臣之女”阿青缺乏教养、蛊惑君王,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严重到出了这个门回到家,阿青但凡有点节烈,就该自尽来证明“我不是我没有”。

同时负有她的养育之责的父母,与教养她两年的平阳长公主,都要盖上个“养女不教”的戳。

……皇后其实没想逼死阿青,甚至可以说,她没想那么多。

她就是单纯想发泄婚后尚且无子、天子召幸永巷宫人、韩嫣效法邓通旧事、诸公主宗室不知多少人都在暗中准备献美……压在她头上的无数烦恼累积而成的怒火。

没想过阿青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是出身卑微的宫人。没想过她背靠的平阳武遂二府,都关联着不少尚在人间的开国功臣后人。

没想过她的话骂的不止是阿青一个女郎,更有其父母与王太后长女。没想过要是阿青真的受辱自尽了,她会遇到多大的麻烦。

连言刀杀人诛心、阿青捍卫臣节去死的可能性都没想过。

窦太主在孝景皇帝执政晚期,因为太皇太后渐渐老迈,幼子薨逝,愈发倚重长女的缘故,十分活跃。

不说能不能影响朝政,起码在后宫里,她是一尊不能得罪的大神。

这位尊神的二子一女,两个纨绔,一个皇后。

皇后作为窦太主的女儿,只会比阿青从小到大更没受过气。走到哪里,都只有夸她的声音。无论和谁玩,都不会有人敢让她半分委屈,一点难看。

心境上没受过挫折,唯我独尊惯了,认知里身份地位比她更高贵的,寥寥无几。因此气性很大,皇帝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夫君临幸他人,与中宫无子,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苦闷与挫折了。

听说了大姑子给她添堵却没派人去申斥,已经在宫廷生涯中,成长成熟许多了。

她是皇后,还不能教训个后生晚辈的女子吗?生气了说话难听点,怎么啦?

骂完以后消了气,她也觉得可能骂狠了。哪怕郦女眼神桀骜,让她不快,还是盘算着许给郦女一个未来的淮南王妃之位。

两郡之地呢,淮南王太子刘迁又一表人才,给这只野猴子作为补偿绰绰有余。

想好了这些,皇后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武遂侯长子妇的奉承。

贵妇们的阿谀讨好才是她的日常,郦女的野性难驯以后自有人约束,眼不见心不烦。

回来告诉大母和阿母,必然都会赞她“又进益了”。

阿青脸红得如欲滴血,这次沉住了气,没有再次动手。

她实在打不过楚服。

看着阿嫂与皇后相谈甚欢,念着入宫前舅母的叮咛,想着若是阿母在长安,又会如何。

阿母又严厉,又慈爱,又有威仪。比阿嫂可好多了。

她遭此无妄之灾,阿母的本事,定能一日走遍长安,遍访宗室长辈及列侯中有名望的太夫人。

尔后舍下脸面,脱簪去珥,素衣步行到两宫皇太后那里请罪:

将皇后是怎么越过别人父母,训诫别人女儿没教养的行事分别叙述几遍,把娘家夫家家族里前辈女性贤良淑德事例概括一下。

自陈养女不教惹怒皇后,这便责令不肖女自裁,并向两宫皇太后与窦太主请求赐死。

宗室们和贵族们都看着呢,太皇太后再偏爱外孙,也不可能因此真的赐死郦食其有美名而无过错的儿妇。

顶多不痛不痒地拉个偏架,说些阿青年幼,阿娇也还小,大了就好了的话。

不管皇后会不会受到实质性惩罚,威严扫地、丢脸丢出宗室、沦为笑柄是肯定的。

小孩子的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阿青靠着想象皇后沦为笑柄后无能狂怒的样子,撑过了在椒房殿度日如年的时刻,终于到了拜别和送客环节。

诸侯王与列侯家的荒唐事多了去了,不过是只有被揭破的风流逸事,和谁都能踩一脚的软柿子,才会让大家一起嘲笑。

皇后不能直接对即将给她添堵的大姑子动手,选了个软柿子,就希望这个柿子足够软罢。

三宫贵为九重宫阙,不是谁都有资格乘舆坐车的。

阿青姑嫂都没这个资格。

她们离开椒房殿一段距离,受了生平未有之委屈的阿青,嚎啕大哭。

这一哭惊动了正在附近不高兴的天子。

天子礼贤下士,好不容易征辟来的鲁地申公,却不给他面子,出工不出力,问点什么政策都拖拖拉拉地不给出建设性建议。

最近天子一门心思地想要设立明堂,完善汉初草定的礼制,规定官员制服,让以各种理由在长安当钉子户、不去就国的列侯快滚。

最重要的,让嚣张得快要超过他这个皇帝的诸窦宗室赶紧消停下来,不消停的全都削了。

宫中无故哭泣有罪,惊扰圣驾也有罪,不过这些口袋罪定不定罪、怎么处理,都看天子的心情。

阿青的哭法不是永巷妃嫔邀宠时的楚楚可怜,声音好听占了便宜,天子听着耳熟,但他没有这么大的女儿,不知道是谁家小女郎在哭。

有个由头换换脑子换换心情也好。他没有发怒,使身边黄门去看看什么情况。

黄门跟着天子去过平阳侯府,就把阿青带过来了。阿青之嫂份属臣妻,不方便一起带过来,找个地方临时安置。

阿青面圣之前净过面,可眼睛的红肿还没消,眼中血丝消了些,瞧起来还是红红的。

天子看见她的样子就好笑,问黄门:

“哟,哪里捉来的兔子?”

天子与平阳长公主容貌甚像,阿青差点一句“舅母”唤出声。按照礼节拜完天子,还是没忍住说了他和公主有多么相像。

天子大乐:

“我与大姊,是一母同胞再近不过的兄弟,如何会不像?怎么不叫‘舅舅’?许久不见,你这孩子还那么呆。”

他笑了,周边侍从都跟着笑,阿青不明所以,思考要不要也笑一个。

思考的表情太明显了,天子叫他身边一个正在出神的人:

“王孙你看,这就是我上次去大姊家看到的那个,是不是比我说的还漂亮?你说她长大了以后,是会长成宓妃呢,还是山鬼呢?”

那个人踌躇许久,似是刚做出了一个慎重至极的决定,草草看了阿青一眼,没参与天子一时兴起的二选一,附耳说了句什么。

天子神色大变。

距离远,阿青隐约听到了“……不是……大姊……另有其人……”几个字,就被天子吩咐送出宫去。

阿兄不许她再出门,安排了八名健妇,日夜轮班看守。阿嫂又开始念一些无趣的经了,不想听。

过了几日,她听说天子找到一个新的大姊,不是舅母,是比舅母还大的大姊,封了“修成君”。

又过了好些时日,天渐渐冷了。

换冬装不久,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专门特意看她,为首的妇人还送她一柄长簪,和别的贵重礼物。

她梳的发式还是童女,无处插戴,阿嫂代她收下。

阿嫂给她道喜,说皇后为她说了一门好亲事:

现成的列侯,食邑六百户的乐平侯卫侈。

知道她喜欢美姿仪的郎君,卫侈在孝景皇帝后元三年继任其父乐平恭侯卫胜的侯位,比阿青略大一些。相貌堂堂,无有子嗣,十分般配,列侯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阿青不知怎么留意到一个细节,问道:

“略大一些是多少?”

阿嫂喜气洋洋,还在跟她讲,她阿兄已经应下了,并给武遂侯国去了信,给阿青准备了多少多少名贵珍稀的嫁妆,皇后如何如何精心挑选,这门婚事又是怎么怎么的好,并不回答。

阿青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阿嫂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插了一句答案:

“……才比你大了十二岁,阿翁比阿姑,大了二十岁不止……”

“我还小呢,不能嫁人。”

阿嫂顿了一下,不足一息,目中似有喟叹,随即片刻不停地继续念起无聊的经。

阿青没再说“我不愿意”之类的话。

和阿嫂说了没用,阿兄又是个没长耳朵只长了嘴的人。

得想个办法。

请不要因为本章剧情攻击阿娇o(╥﹏╥)o

——以下可屏蔽——

不标榜还原历史,求别因为小说虚拟形象而影响到对真实历史人物的感观。

有个感情好恶、普通讨论无所谓,别激烈人身攻击或者堆洗脑包吵架就行了。

这段剧情还是收着写了一下的,不然要是参考卫子夫怀孕以后馆陶对卫青的做法,那就只有打一棒子,连给甜枣的步骤都省略了。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有兼顾别人的,也很难把别人放在自己之前。阿青想象里的她母亲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实际上就算她妈真的很想给她出气并付诸行动,也不太会当时就去打击如日中天的皇后。

之前看到的忘了什么专门转发的话,大概是“因为写不出高贵的品格,所以只能写高贵的身份。因为写不出干净的灵魂,所以只能写干净的身体”这样。

想试一下“高贵的品格”和“干净的灵魂”,不一定能成功,也许半途而废,但是想试试。

希望能成功。

任何时候感到不适,一定尽快退出跑路。

祝大家在晋江阅读愉快,啃到合口的、喜欢的粮食(*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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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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