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彻查暴力现象，霸凌者该背处分背处分，该劝退劝退，校园一时风声鹊唳，同学间打闹都收敛不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样的严厉筛查之下，何愁眠仍安然无恙呆在学校上学，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何愁眠才是一直被班级孤立和冷暴力的那个。
被传有精神病，被传因为伤人进过看守所。
谣言和水波相反，传播越远，真相扭曲越严重。
短短一星期，林放宿舍床位空出了三张。
学校帮助林放解决转学事宜，并且许诺可以人先过去，手续后补。
“爸，你先搬床铺，我去教室把书装了。”
“唉，”林放爸爸应一声，转念又提高声音拦了一下，“要不你等等，爸爸和你一起去搬吧，我怕太重了你搬不动。”
林放知道爸爸是害怕他再受欺负，又怕表现得反应过激伤到他。
他笑一下：“不用了，考试的时候经常搬来搬去的，我能搞定。”
“林放。”何愁眠在宿舍楼下叫住林放，和他并肩而行，他的瞳孔网一般将林放完完整整拘在里面，像是妄图继续笼住一只养好伤的雀。
“你躲我？”
“没有，”林放躲避何愁眠的眼神，拉着空行李箱，专注走路，解释道：“这几天和我爸住酒店，学校找我事情也多，一直没空出来时间去找你。”
最近何愁眠也一反常态的一节课也没逃，这样三差五错之下，林放以为走之前再见不到何愁眠了，没准备受到诘问的情况，此时难免显得心虚。
“呵，找我？”何愁眠忍不住自己的刻薄：“你早准备要走了吧，要不是我体育课偷溜出来，也逮不住你，说不定我们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林放穿过小公园走到了教学楼高高的台阶下，此时刺耳的铃声响起，吵嚷声顿时扑面而来。
下午活动时间到了。
看，他就是那么着急，着急到愿意在各种异样的目光下前往教学楼收拾书本，连两天后的休息日都等不得。
何愁眠嘴角吊起嘲讽的笑意，“筹谋很久吧，既要安抚我，又要和那些人周旋。”
从头到尾没有交付过信任，原来他也是林放难愈的陈疴。
林放沉默一瞬，随后认真解释道：“对，我想了很久的办法，始终拿不到视频，一次，两次，我都要放弃了，可是有一回我随口提了一句你，居然真的刺激到他们。”
他说，“真的很感谢你。”
这群人随心所欲对待林放惯了，长久以来微乎其微的惩罚滋长了他们的虚荣心和掌控欲，所以面对林放突如其来的不顺从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他点教训”。
要让林放重新知道害怕，重新跪在他们脚底下。
他们是真的以为没有后果。
但欺凌在暗处时，大家可以视而不见，默认欺凌存在，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不代表把这事情铺陈在阳光下时他们也会赞同。
霸凌者已经明晃晃将试探放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么近，这么恶劣，万一下一个就是自己呢？
他们没办法再装作不知道。
许多人评价你们怎么这么恶心？好像他们从来不知道林放回到班里时身上怪异的味道是因为什么得来的。
旁观者的默许会助长霸凌，同样，旁观者的声讨可以掐灭它。
林放逆着渐渐涌出的人潮往教学楼里走，行李箱明明是空的，却重如千钧，林放全身冒汗，食管泛起久违的灼烧感。
这段经历对他造成的伤害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何愁眠把他的行李箱接过去，又换回平时理所应当的骄纵样子：“我帮你呀。”
林放没拒绝，他深呼吸两次，跟在何愁眠后面。
行李箱的轱辘声像是教室讨论声的音量滚轮，越靠近林放的位置，大家声音越小。
林放蹲下打开行李箱，开始装书。
同学们或自以为隐蔽或光明正大观望林放动作，没人靠近，没人帮忙。
何愁眠靠坐在桌子上，环视教室一周，特意在某几人身上停留目光，他琢磨一会儿，道：“林放，光转学可没用。”
林放把抽屉里的书按大小整理齐，在桌上磕一下，闻言抬起头。
“要想甩掉我，”他走到一个始终不敢抬头的学生跟前，手肘搭在人家肩膀上，捋着对方的帽绳玩儿，“你得叫我背个处分，或者，”他猛地收紧已经在那学生脖颈绕了一圈的帽绳，“叫学校也开除我！”
只有没有学校愿意接收他的时候，他才不会缠着林放不放。
教室里一片哗然，被勒住的学生拼命挣扎，林放扑上去阻止把何愁眠拦腰拉开：“别！”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何愁眠反身双手揪住林放的领子，把他按在桌上，书哗啦啦摔落在地：“拦我干什么？在你眼里，我不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不，不。
何愁眠明明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老师赶来怒斥着拉开他们。
在林放渐渐接受老师敷衍的处理方式，沉默遵守学校管理的时候；在林放渐渐接受长期否定声音，认同对自己的冷落嘲笑的时候；是何愁眠从天而降把他从这个封闭窒息的环境里带出去，给他看很多人的喜欢，给他讲权威的无关紧要。
他原本准备鱼死网破，可何愁眠的靠近让他想为后面铺路。
反抗打官司要钱，转学到新环境也要钱，没钱没途径，有时候有些人普通人就是差那一点退路，那一点底气。
林放用放手一搏的勇气换。
林放和那位同学都不认为何愁眠是霸凌，林放和何愁眠关系有目共睹，俩人手拉手进的办公室，被勒颈的少年则是心虚，言语暴力难以定性，但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永远最清楚。
“你以为他俩不承认就没事了？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本事挺大啊何愁眠，顶风作案。”
但当事人不作证也没有办法，只能告知家长，加强家庭教育。
何愁眠偷偷苦脸，他的家长联系方式刚被换成他哥的。
“爸，这是我朋友。”林放给他收到消息就心惊肉跳的爸爸解释。
爸爸心情复杂，听老师们说，何愁眠并不是什么好孩子，可林放一次次被老师们叫到办公室教育的时候，想必也不是听话的好孩子吧。
“叔叔好。”何愁眠乖巧道。
“唉，唉。谢谢你和放放玩儿。”
“我和何愁眠去取书，爸，一会儿校门口见。”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林放开口道，“何愁眠，对不起，我太需要新环境了，辜负你的感情，对不起，但我不是为了寻求庇护才和你做那些事的，你的喜欢对当时的我很重要，我真的很谢谢你拉我一把。”
“现在呢？”何愁眠似乎对林放的剖白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注视他。
“什么？”林放声音渐轻，随后破罐子破摔承认道：“现在你的喜欢对我也很重要。”
可说这个有什么用，他要离开他。
“你转去哪个学校？”
“隔壁市的市二中。”
“等我。”
大片大片阳光从出租车车窗浇落，快速在何愁眠脸上流淌过去，何愁眠眉头难得皱起来，想来是觉得扰人。
林放原以为新生活和何愁眠，他只能选一样，但何愁眠告诉他，你可以两个都选。
这还是第一次和何愁眠一起从新学校回家，林放抬手挡住何愁眠的眼睛，给这非要枕在他腿上的赖皮鬼遮阳。
礼物落进他怀里了，他得好好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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