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的白金灯光不知何时被侍应生又按开了几盏，正正好亮在了宋清和的上方，少年捧着玻璃杯，墨色的头发与醒目的亮光交错。
他站在原本该是被倾泻的一片黑暗里，猝不及防的撞上了那道目光。
越过人群，两人遥遥对望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转瞬即逝，对方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宋清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路从惟似乎朝他很浅的微笑了一下。
主角来了，晚会自然是开始即**，在场的人都清楚这是专门给路少爷办的接风宴。
路家这一代只这一个孩子，听说从小就是当继承人培养的，哪怕现在年岁还轻，也必然是人人都要想办法接近的对象。
宋清和无谓凑这个热闹，这么多年未见，关系再好也该生分许多，更别提这样的场合，他不觉得自己要像闰土一样扒上去喊对方一声老爷，只想和碴一样先走为上。
无奈程继河一门心思要让他当闰土，客套的流程走下来，几道身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自己这片。
这里的十几家加起来估计也比不上一个路家，宋清和隐约看到不少同辈人朝路从惟敬酒，他却始终只是点点头意思一下，手里连酒杯都没拿。
偶有需要给面子的，路总才亲自和他们的父辈碰几下，路从惟这位太子爷从头到尾只是在旁边陪着他父母，连话都没怎么说，态度十分冷淡。
那些人也不在意，自己仰头就把酒喝了，脸上仍旧保持笑容，热切地继续同他们攀谈。
权势滔天确实不一样，宋清和索然无味地看了几眼，直到程继河给路总倒酒，恰到好处的恭维了对方几句，又转道夸了夸路从惟，毫不刻意地提到了他，回头喊了一声“清和”。
宋清和在心里啧了一声，按捺住转身就走的念头，几步走过去。
这回才是正经的对视。
路从惟比宋清和高了半个头，眉眼深邃，眸色极黑，他望向宋清和，眼里划过几分情绪。
宋清和毫无波澜，只礼貌性的朝他勾了一下嘴角，接着将视线转向旁边，向路从惟身边的长辈问好：“路总，路夫人。”
他对路从惟的母亲是有印象的，当初在英国时，她每隔一个月会到小镇来一次，带路从惟去公园玩耍或是吃下午茶，宋清和跟着沾光，每次都被路从惟拉上车同去。
路夫人和宋清和记忆里的样子别无二致，气质娴静优雅，面容也没什么变化，皮肤如白玉一般厚泽光滑，头发松松挽着，表情温柔，是一位高贵却没有什么架子的女士。
路夫人看见宋清和，亲切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她话里带着笑意：“小和都长这么高了，跟小时候一样，是个漂亮孩子。”
小和是他的小名，宋清和哑然了一瞬，他早不记得上次有人这样叫自己是什么时候。
宋清和并不反感她的手，脸上的微笑也难得带上了几分真心，他道：“您还是一样年轻漂亮。”
还不待他再说什么，一旁的程继河拍了拍他：“清和跟从惟也算是有缘分啊，这么多年没见了，来清和，敬从惟一杯。”
宋清和早知来了要敬酒，他将杯子向前伸过去，但一时忘了自己手上端着的还是那半杯橙汁，直到看到杯中澄黄色的液体时才反应过来。
宋清和说了声抱歉，想去接程继河塞过来的红酒，却不料被敬酒的人动作比他更快。
全程挺直脊背、仪态极好的路少爷微微弯下腰，从一旁的托盘内拿了一杯红酒。
紧接着，路从惟用红酒杯碰上他的橙汁，两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一改其他人向他敬酒时生人勿近的模样，主动开口。
“好久不见。”
多大的面子，让路从惟给他敬酒。
宋清和几乎能听见其他人诧异的窃窃私语声，他懒得理会，立刻切换成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仰头将杯中的橙汁喝完，配合的点点头：“好久不见。”
路夫人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长辈，她笑意盈盈道：“从惟小时候就很喜欢和你一起玩呢，现在他刚回国，对什么都还不熟悉，阿姨要麻烦你多照顾他一下。”
宋清和放下手中的杯子，从善如流的跟着改了称呼：“当然，阿姨您放心。”
不同于路夫人的亲和，路总更为严肃，隔着几道人影，他朝宋清和点点头，对程继河道：“早听说程总的儿子十分优秀，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听到他夸赞，程继河也不管里面有几分诚意几分客套，跟着笑道：“多谢路总，我这个儿子性子内敛，以后跟从惟待在一起，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更多呢。”
这话是很会拉进关系的，宋清和没明白自己以后怎么就会跟路从惟待在一起，他听着程继河继续攀扯，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公司的新项目上。
看了一眼时间，宋清和估计自己差不多可以找借口离场了。
想着他便抬头，路从惟站在路总旁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宋清和身上，见对方终于望了过来，路从惟那张原本在点头说嗯的脸变了一瞬——他趁其他人不注意，飞快地朝宋清和歪了一下头，顺带眨了眨眼。
这个动作应该是很俏皮的，偏偏路从惟仍旧冷着一张脸，倒有几分锐利。
宋清和愣了一下，他很熟悉这个表情，在英国的那段时间，他每每扒上路从惟住的院子墙头时都会冲对方歪头眨眼，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暗号。
路从惟侧过头，在他母亲耳边说了句什么。
路夫人点点头，伸手把他有些歪的领带抚平，又朝宋清和笑了笑，道：“一直闷在这里也是为难你们了，后院有一个花园很漂亮，小和，让从惟带你去看看。”
手腕被拽住时宋清和才反应过来，他不喜欢与别人的肢体接触，下意识就要甩开对方的手，奈何路从惟攥的很紧，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最后宋清和索性放弃了，他跟着路从惟上楼梯，语气说不上好：“你家的后院在楼上？”
路从惟没回答，只是牵着他的手腕，带他避开层层人群，一路转弯上楼直行，最后七拐八拐来到了别墅顶楼。
这儿有一个开阔的小型天台，应该是非开放区域，宋清和没看到有其他人。
天台的面积不大，外侧摆了一个甜品台，正中间有一张玻璃桌台，旁边是两把木质的黑色小摇椅，白色的长廊边隐约可见一排吊兰，绿色的叶子垂落到地上。
路从惟此时才松开手，他在对着风口的那把摇椅上坐了下来，道：“后院里有很多客人，你应该不会喜欢。”
“下去的话要到处敬酒，在这坐会？”
宋清和站在天台门口，闻言愣了愣，他犹豫片刻，还是跟着走进去。
夜色很黑，环境模糊，只能看见远处的星光点点，宋清和坐到路从惟对面的那把摇椅上，随手按开了边上的一盏小灯。
澄黄色的灯光微微倾泻在他们身上，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源里，相对而坐。
暖光衬得他们面色皆柔和了起来，宋清和原本不耐烦的情绪不知不觉被压下去许多，他轻轻晃了一下摇椅，道：“谢谢啊。”
道完谢后他又问：“不过你不在晚会上没问题吗？”
路从惟拿过一旁的花茶壶，倒了一杯推到对面：“没关系，我也不想来这个晚会。”
宋清和不自觉带了几分揶揄：“不是专程为你办的吗？路少爷。”
路从惟向后靠在椅子上，道：“你以前不是这样喊我的，小和。”
宋清和没忍住笑起来，方才的烦躁似乎又被带走不少。
刚刚在厅内人多眼杂，宋清和没怎么注意，此刻和路从惟面对面坐着，他才得以认真看了看对方的样子。
外貌看上去和小时候差别不太大，路从惟的发色和眸色仍旧极深，五官俊逸，下颌线分明，几乎是按以前的模样等比例放大了。
至于性格，宋清和对于这点十分意外，他记得路从惟小时候性子孤僻，极其不爱说话，一天能开一次口都算很不错。
如今过去七八年，这人的语言系统跟重置了似的。
光顾着回想，宋清和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凑近了路从惟许多，手肘却还搭在桌子上，呈现出一个微微前倾的姿势。
直到路从惟率先有动作，他收敛起眼底藏的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伸手把宋清和快要从肩膀上滑下去的西装外套向上拉了拉，道：“起风了。”
宋清和不在意地收紧外套，坐直身子，他伸手扯了扯领带，试图用暴力把它解开，边主动挑起话题：“你怎么回国了？突然回来能适应吗？”
路从惟看着对面的人不耐烦地拉扯衣领，最后干脆一把将领带扯了下来，柔顺的领带皱成一团，被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宋清和露出的锁骨清晰而漂亮，他看了一眼，道：“家里的事业在国内，早就应该回来的。”
听他这意思似乎是以前有什么事拖住了让他回不来，路从惟没有继续解释，只是补了一句：“不太适应，所以可能要麻烦你多照顾我。”
宋清和没有打探别人家**的爱好，也没想到这人还学会了顺杆爬，他点点头：“行，你马上转学来我班上，我肯定照顾你。”
路从惟道：“过几天来。”
“？”
宋清和原本只是随口客气，听到他接话接得顺畅，意外了起来，他摁住自己因为惯性自然摆动的摇椅，问：“你真来？”
他回想了一下，发现没听说过这件事，附中不是消息闭塞的学校，如果有转学生要来，按理说早在一个星期前就会传的到处都是，怎么会这么突然。
“回国前就在准备了。”路从惟说：“附中的师资力量很强，你在的班级是预测升学率最高的一个。”
言外之意是自然要选择最好的，这话倒是有道理，宋清和顺手拿起花茶往对方的杯壁上碰了一下：“那先欢迎你加入我们班。”
路从惟点点头：“谢谢。”
“不过。”宋清和把杯子放下：“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班？”
他问的很随意，仿佛只是在说今天怎么下了雨，路从惟顿了一下，很快接道：“听程总说起过。”
“难怪。”宋清和笑笑。
底下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程继河刚发来的消息。
——路从惟也在附中，听路总说是在七班，你在几班？他是否与你一个班？
宋清和没有回复，他把手机倒扣放在桌子上，随手脱下外套搭在腿上，顺势用手揉了揉膝盖，身上只留下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灯光落在宋清和柔软的发顶上，一瞬间仿佛与刚刚在宴会厅里的身影重合，少年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眼中清明，举止礼貌，看起来单纯无暇。
路从惟的眼神暗了暗。
今晚来的宾客很多，他却在踏进宴会厅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独自倚在桌子旁的漂亮少年。
他们身为主人，进来时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众人都抬头的那个瞬间，路从惟看到少年的表情有所变化，他收起了脸上的微笑，神态冷漠，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仿佛现下无人观看，终于可以不用再装了似的。
他并不喜欢这个晚会，路从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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