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雪虐风饕。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小蝶镇的平静,一男一女一前一后骑着两匹白驹疾驰而来,踏起风霜,搅起尘土,直接无视关卡,冲了进去。
“诶——有人擅闯城门,来……”
几名守将正欲上马去追,却被在后头的那名女子扔来的一块鎏金字牌打断。
字牌沉甸甸的,四周刻着繁复阵纹,似乎蕴含道法,只瞧一眼便令他等凡人心生畏惧,手中发烫。
只见上边赫然写着一个‘温’字。
“京都府温家办差。”
女子利落话音刚落,眼前已不见二人踪影,只留两道蹄印延伸到视野尽头。
“这……还追吗?”
“傻呀,哪怕想追也追不上,咱们才赚几个钱,犯不着得罪修仙世家。他们如此火急火燎的,必然是因为那小娃娃的病情。”
“那这牌子……”
“我去禀告太守,太守自有定夺。”
万华街临近东市的一处宅院,门前落雪比旁边几户高了一截,檐上积雪压塌了几片瓦砾,落在门槛处随风左右晃荡,发出细微沉闷的框框声。
乌漆的大门从里打开,雪花倒灌,扑了二人满身,将她们手中提着的白色灯笼给吹灭了。
躲在背风处的冯管事见状吩咐道:“去拿个火折子,点上了再挂,你们动作麻利点,挂上后把联子贴上,再去多叫几个人,把棺材抬到灵堂。”
就在她们重新点燃灯笼,踩着凳子挂上后,比人先到的是一只淬火如阳的利箭,两只灯笼应声落地,燃起一团火苗,眨眼间烧了个干净。
随后少年暴怒的声音响彻天际。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冯管事咦了声,走出来伸长了脖子张望,待来人下马,扬起一阵冷风,她恭敬地行礼,语气淡漠,并无半点悲伤。
“大公子,节哀。”
数日奔波,风霜打湿了少年的外衣,落雪染白了他的鬓角眉头,他愕然地愣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花白。
慢他一些脚程的魏素赶来,瞧见的便是向来眼高于顶的天才少年头一回如此安静,他眼尾泛红,手心攥出血痕。
魏素心思通透,只一眼便知出事了,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想起临行前师尊嘱咐她的话。
“温净舟仙魔一体,天赋不错,心性也不错,哪怕父母早逝,受尽欺负也没堕入魔道。如今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出事,为师担忧他心中寄托崩塌,他会就此入魔。小魏素,此行你得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魏素回神,看着少年愈发惨白的脸,薄唇没了血色,紧抿着,似在忍耐压抑着什么。
只听他用传音同她道:“师姐,我看不见了。”
魏素惊愕地仰头看向他,少年声音带着泣音沙哑不堪,身形单薄如漂泊的浮萍。
她想过许多种温净舟的反应,唯独没有这种。
就在她愣怔之际,温净舟疯魔了,对冯管事不容拒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死了,我也会想法子复活阿妹。
“开棺!”
而后他拉着魏素的一角衣袖,传音道:“劳烦师姐帮我带路。”
此刻魏素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冯管事小跑跟上二人,气都喘不匀:“使不得,使不得呀,不吉利的,二小姐已经病逝,就让她安安心心走吧。”
灵堂尚未布置完全,他们来时,那口小小的棺材才被抬过来摆放在正中间。
冯管事扑通一声跪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大公子恕罪,二小姐的尸体……不在棺材里。”
如平地惊雷,温净舟身形摇晃,魏素离得近,及时扶住,才没摔倒。
魏素一剑挑开棺盖,里面确实只铺陈着一堆衣物,连她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她怒道:“人呢?”
四周扑通黑压压跪了一片。
温净舟额上青筋浮现,一掌震碎了棺材,随后脱力一般半依靠着魏素。
魏素并不宣扬,默默为他遮掩,只见他面色如霜,阴翳地勾了勾唇角,瞧不见半点势弱。
“我阿妹在哪?是生是死?”
“我阿妹落水后高热不退,如今才四天,你们便已高摆灵堂宣告她的死亡。”
“我才疏学浅,倒想请教一二,是什么病,四日便能要了人命。”
冯管事哭花了脸,也是害怕:“奴才也不知为何这病来势汹汹,请了无数大夫都不管用,昨儿个夜里,二小姐就不见了,寻了一夜也没寻着,奴才真是不知她现在何处,不过……二小姐病得极重,如今天寒地冻,怕是、怕是已死在哪个地方了,所以奴才这才斗胆办了灵堂。”
云破日出,风雪更甚。
“噗……”
温净舟呕出一口鲜血,在一众惊呼中,他又猛地吐出一大口,翻起白眼,浑身仿佛被抽走了骨头软了下去。
魏素一手拖着他的下巴一手抱住他的肩膀,奈何她矮他一头,浑身重心失衡,跟着他一起栽倒在地。
温净舟的血沾在了她的手上,又粘又热,她瞧着心悸。
她想,师尊的顾虑有些多余,不该派她同温师弟来的,而应该派懂医道的孟师妹才是。
因为没了妹妹的温净舟根本不会入魔,只会怄死自己。
魏素:“此处最近的丹药馆在何处?”
冯管事:“小蝶镇几十年没出过一个修士,原先是有的,现在早就搬走了,若要寻治疗修士的丹药,得翻过山去,再一直朝北走,那儿有个天道门的小宗派,或许会有姑娘想要的东西。”
末了她还补充道:“若是运气好,遇到下山除妖的仙人,便不必翻山越岭。”
魏素看着温净舟越来越白的脸色,心里发慌,不欲多说,为他施展一个护身阵法,撂下一句“好生照应”便御剑而去。
小蝶镇地处偏僻,两座高山围着,魏素眉头一蹙,离开之前鄙夷地在心中评判了句。
穷山恶水之地。
“小娃娃,再往前走可就进山了。”
猎户打了只灰兔,下山后回家路上遇着一位身披玉白狐裘的小女娃,一看就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见她步履缓慢,远远瞧着像个小雪团子向他迎面走来,猎户不免大声提醒着。
雪季来临,山上狼妖饿得不行,有些胆大的都跑到山下的村子里觅食,咬伤了不少人。
猎户若不是家中窘迫,也不会这个时候进山。
他的提醒没有得来回应,二人擦肩而过时,猎户瞧见她浅浅的睫毛挂上冰霜,眼下一片乌紫,嘴里小声地絮絮叨叨着什么。
猎户听不太清,停下脚步,“你家大人呢?”
还是没有回答。
“嗷——呜——”
远处山林传来狼声,猎户面色大变,朝她又多看了一眼,不再多言,快步离开。
凛冽寒风刮着刺骨冰渣,漫天的白覆盖了这片山林。
温音音走了一夜,身上的衣裳鞋子早已被雪浸湿,过分病态白皙的小脸被冻伤破皮,伤口边缘是被融化的雪水,冲淡了血色。
她难受地用嘴呼吸,红肿的嗓子被倒灌的风雪吹得一丝舒意,可很快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咳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她几度咽下口水,但都止不住。
她跪在雪地上,整张脸埋在雪里,大口大口地吃雪。
凉意终于缓解了她的难受,她抬起脸,雪霜落满身,四肢早已被冻得僵硬,可她还是挣扎着站起身,缓慢地迈出步子。
她从山脚走到半山腰,从日出走到日暮,一路上白茫茫的,在山中迷了路,一直绕圈打转。
愈发沉重的双腿,胸腔仿佛要炸裂一般的疼痛,预兆着她走不到目的地。
她爬到一刻大树旁坐下,紧紧抱着双腿,从最里层的衣裳夹层中拿出一只小人布偶。
布偶穿着漂亮的淡黄色入群,大大的眼睛,梳着俏皮的双平髻,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另一个她。
只是相比现在狼狈病弱的她更干净。
“哥哥……音音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就一会儿,等身体不累了,再去找哥哥。”
她的小手抚摸着小人布偶的脸,小声呢喃着,眼皮缓缓合上,呼吸逐渐孱弱。
蓦地,她听见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踩在雪地上,渐渐逼近。
她警惕地睁开眼。
比危险先到的,是血腥味。
她才蹙眉,下一瞬便被一只大她两倍之多的雪狼扑倒在地。
雪狼腹部有一道很长的伤口,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它的爪子又大又锋利,抓在她的脖颈处,抓出三个血窟窿,滋滋往外冒血。
雪狼张开血盆大口,朝她胳膊咬来。
那一瞬,她忘了疼,没有了害怕,疲惫到达了顶峰,在昏厥之前她隐约记得有一片冰花落在她的额间,与周遭的冰冷完全不同。
是炙热的,温暖的。
伴随着那丝暖意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白色云纹衣袂,再往上是瘦削的下巴和半截黑色面罩。
一双浓墨乌眼垂眸看她,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双眼,她只听见雪狼嗷嗷惨叫,空气中血腥更浓,逼人反胃。
紧接着,一道清冷如玉的嗓音响起。
“别怕,我乃小石峰上大弟子荀屿……”
之后的话,温音音没能记住,彻底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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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门里的人都说,师姐会是他的道侣,是他还没失忆之前与她做的约定。
可师姐修为平平,还好吃懒做,特别喜欢使唤他。
他感觉师姐不是把他当道侣,而是当仆人,他不喜欢。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师姐,我们不要那个约定了,好不好?”
师姐明显愣了下,低垂着眸想了许久,声音很轻。
“好。”
*
后来妖王现世,人族死伤惨重。
他一直以为的废材师姐居然灵气化箭,救了大家。
代价就是本就破碎的内丹彻底爆裂,师姐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似曾相识的记忆在他脑中闪过。
曾有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那场使他失去记忆的浩劫。
是师姐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将同样重伤的他拖出累累尸山,将他带回宗门。
“师弟……别睡……”
“若你能活着,我就答应做你的道侣。”
他曾经求来的约定,却已被他亲口拒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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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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