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偷看我的日记。
——《盟主日记》
*
车后座全是林翡的东西,爸妈离婚,妈妈要把她送到镇上外婆家去。
儿童坐骑抬得很高,她两条腿够不着地,往前抻着直晃悠。八岁了,小腿跟截竹竿子似的,细溜溜没啥肉。
左手边有个纸箱子,里头全是她的宝贝,她从箱子里摸个弹弓出来,隔着车窗朝路边树林子比划。
林华玉飞快回头看了眼,“跟你说不准再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伤着人怎么办?打小动物也不行。”
“我从来不瞄人,也不瞄小动物。”林翡反驳说:“我只打树杈子。”
林华玉说:“树杈子不是生命?人好不容易长那么长,长那么高,人容易吗?你啪一下给人干废了,缺不缺德。”
林翡不跟她辩,弹弓塞回纸箱子,重新摸本漫画书出来看。
不是要把她送到镇上,妈妈不会把弹弓还给她。
她不招她,免得一会儿又被没收。
林华玉还有话,“眼睛不要了?做半天车你不晕呐,还看什么书,闭眼睡觉。”
林翡假装把书放回去,趁着林华玉没注意藏后面偷偷地看,翻书的动静也很小。
过会儿林华玉回头,没发觉异样,不再说话,车子上山,她正了正身子,专注眼前。
林翡没怎么出过城市,也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山,车子爬高,天晴视野好,她看见成片成片的山,浪伏着望不到尽头。
远处天空蓝得发黑,山也绿得发黑,近处飞快倒退的山景却是一派新新的绿意,亮得直晃人眼。
车里没开空调,林华玉按下车窗,风带来山林自然清新的草木味道。
林翡抹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吸了口气,林华玉得意,“怎么样,不错吧,外婆家更漂亮,你这野猴儿算是放归山林了。”
林翡没出声。
车子上山下山,又往前开了半小时,有电话进来,林华玉在服务区停车接电话,单手叉腰皱着眉头听了会儿,噼里啪啦就是一串骂。
林翡猜打电话的肯定是她爸。
过会儿挂断电话,林华玉板着脸手指猛戳手机,电话接通喊声“喂”,撩了把头发,“……让他净身出户,事办好我私下再给你转笔钱,不通过你们律所。”
林翡解了安全带下车,去服务区的卫生间,林华玉跟过去在外面等。
林翡出来,手上水都晾干了妈妈的电话还没打完,她周围晃荡一圈,看见路边有人卖小鸟,用竹编的笼子装着,十几只麻雀伏在里面,叫声细弱哀长。
卖鸟的男人招呼她,“小朋友,买只鸟玩吧。”
林翡两条眉毛拧成疙瘩,顿时义愤填膺,“小麻雀也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把它们抓起来,都热蔫巴了,快死了。”
男人大约三十上下,红背心黑裤子解放鞋,挠挠脚脖子,顶着大太阳咧着一嘴黄牙眯眼看她,没说话。
林华玉挂了电话走过来,尖下巴朝前点点,“老乡,多少钱一只。”
男人说了个数,林华玉说她全买了,让他打个五折,男人摇头瘪嘴,不同意。
林华玉跟他讲道理,“你在这儿卖鬼才买,过了中午全得热死,鸟笼上你好歹也搭几片叶子遮遮荫嘛,实在想靠这个挣钱,应该去小学校门口卖。”
“不过我建议,只是建议,还是别干这行了,你抓鸟得爬树吧,万一不小心摔了,断胳膊断腿的,几个月做不了事,卖鸟这几个钱还不够看病的,这事风险大回报又小,真不知道你咋想的……”
林翡重复:“麻雀也是国家保护动物。”
林华玉接:“就是,犯法的。”
男人目光不可置信,震惊这对母女之嘴碎。
林华玉叽里呱啦说半天,男人实在受不住她磨,最后还是七折包圆了,林翡提着鸟笼往林子里跑,找了块平坦地方打开笼子把鸟倒出来。
男人身边还蹲了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林华玉说:“你看你也有孩子,咱应该给孩子树立个好榜样,对不对?”
男子鼻翼张合,“我是他哥!”
林华玉一愣,“哈哈”两声,“你这小伙,长那么着急干什么。”
鸟被关久,原地窝着都不会飞,林翡“啊”地叫一嗓子,又挥手往前一赶,它们才稀稀拉拉朝林子里忽高忽低飞。
林华玉站车边喊:“林翡,走了!”
喊半天没反应,林华玉正要过去捉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改口,“姜翡!”
林翡回头,扔了鸟笼朝妈妈跑过去。
林华玉揉揉她脑袋把她塞车里,“怎么还老记不住名字,等离婚证办下来,我把你户口也改了,你可不能再忘。”
林翡这个名字是上个月才改的,爸妈要离婚了,她跟妈妈,就不随爸姓了。
改户口还有得麻烦,先从作业本改起,放暑假前一个月,周五林翡放学回家,看见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上哭,就知道爸妈要离婚了。
这俩人忙工作,平时都不怎么管她,林翡对他们的事也不感兴趣。
她跟妈妈亲,反正只要妈妈还在就行。
晚上林华玉辅导她作业,教着教着开始哭,鼻涕一把泪一把让她把作业本上的名字改了,改成‘姜毅畜生’。
林翡宠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畜’字老也写不好,还是林华玉帮她写的。
那天晚上,她所有作业本上的名字都用橡皮擦去,从‘姜翡’变成了‘姜毅畜生’。
姜毅是她爸的名字。
周一上学,先发现林翡改名的是同桌,然后是小组长,很快全班都知道了,林翡无所谓他们怎么说,从课桌里淡定摸辣条吃。
那天林翡毫不意外被请家长,林华玉在老师办公室挨了一通训,老师说她太不像话,几十岁人了一点不靠谱,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林华玉点头哈腰认错,最后老师才说,实在想改,改个姓得了,叫什么‘姜毅畜生’,像话吗?
本来就是气头上说的胡话,干的蠢事,谁想到林翡这么听话,真背着一书包‘姜毅畜生’去学校。
林华玉要离婚,身边一堆事,林翡也正好放暑假,林华玉寻思干脆把她送到镇上外婆家得了,在那边上学,有外公外婆照顾,总比在城里独守空房的强。
问林翡什么意见,她没说话,自己去收拾东西。
这会儿车子重新上路,林华玉系好安全带回头看,林翡靠着椅背正犯困,踩下油门,林华玉也没再问她到底愿不愿意。
到白水镇是下午四点,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旅游小镇,河道蜿蜒,两侧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临水而建,远远见漏窗小阁,驳岸河埠,静谧清幽。
林翡来过两次,但那时候太小,已经完全没印象,现在倒是瞧着什么都新鲜。
过了古镇,往前又开了几分钟,车子停在路边,林翡看见外婆家,藏在繁茂迎春花墙里的一栋两层老别墅。
家里的阿姨听见动静出来接,帮着从车上搬行李,林翡还坐着不动,林华玉弯腰敲敲车窗,“到家了,来跟外公外婆打个招呼。”
林翡从箱子里摸弹弓出来攥手里,林华玉也没说她,拉开车门揉揉她脑袋,“乖嘛。”
大人就只会说“乖”,图自己省事罢了,林翡被妈妈推着肩膀进门,见楼前还有个小院,大门敞着,外公外婆坐在客厅沙发,她这时候闹起别扭,脚下生桩不肯进。
“快点!”
林华玉轻轻推了她一把,她肩膀撞在门框上,用力咬了一下唇。
“林华玉,你先过来说说你自己的事。”外婆在客厅里喊。
林翡屁股一沉就蹲下,心想这回可不关她事了。
“别乱跑。”林华玉拍拍她脑袋,硬着头皮进屋。
家里的阿姨搬完了行李又过来问她,“喝不喝水呀,肚子饿了没。”
林翡摇头,阿姨自作主张说:“我去给你找糖果。”
林翡抠着球鞋上的网布把头扭向门外,马路对面就是河,河边砌水泥雕花护栏,一排的冬青树,过了花期已挂上密密匝匝青色的小果。
从四方的门框里,林翡看见有个人正打河边过,一下就被迷住了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林翡起身跑出门,看了看两边车,跑到马路对面悄悄跟在人后头。
这个姐姐比她高很多,穿身芦苇青的短布衣裳,同样的布裤子,黑色塑料凉鞋,一条长辫子轻轻左右晃,手里提袋切片的卤牛肉。
林翡从来没见过人这样打扮,觉得像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
走出一段,前头人察觉,扭过头来,林翡看见她的脸。
白面庞,丹凤眼,眉毛细长,小鼻子小嘴,半立领松松圈住细白的颈子,衣领到侧腰斜斜一排琵琶盘扣。
“跟着我干嘛。”她说话也细声细气。
林翡仰头问:“你是古代人吗?”
柳叶儿愣住,朝前头停在路边的车子看一眼,说:“昂,我是啊。”
“我就知道,你穿得像古代人。”林翡忍不住蹦跶两下。
她今天是打扮过的,为了给外公外婆一个好印象,穿身白色公主裙,头发让五颜六色的小皮筋扎成个花篮,谁家新店开张她往门口一杵就能直接开始剪彩。
林华玉想把她打扮成温婉娴静的小公主,连袜子都是带白色蕾丝边的,可她脚底一双新球鞋才穿了几个小时,就不知道哪里蹭的几条黑印子。一看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柳叶儿一甩辫子,扭头继续往前走,林翡继续跟,走出十来步,柳叶儿再次回头,“跟着我干嘛。”
林翡爬上护栏,两条胳膊抱住护栏上的石狮子,“我没跟着。”
柳叶儿看着她,她跟怀里的石狮子大眼瞪小眼,瞧见狮子嘴里有个小石球,伸手去拨,惊喜出声:“会动!”
柳叶儿说:“别跟着了,回家去。”
林翡等她走出四五米才跳下护栏继续跟,柳叶儿突然转身,往前猛地一跺脚,“别跟着。”
林翡吓得怔住,双手握拳缩在胸前,呆呆看她两秒,突然一瘪嘴,眼泪颗颗滚下来。
“我妈妈不要我了。”
她在家没哭,车上没哭,现在站路边上冲着个陌生人嗷嗷哭起来。
“妈妈不要我了——”
小孩子哭是不讲究什么形象的,张着血盆大口,泪珠一串串滚,哭声响彻云霄。
柳叶儿慌了,前后左右看,幸亏这路上没人,不然让人瞧见还以为她把这小孩怎么了。
林翡哭得伤心欲绝,好似天塌地陷,比小燕子被卖到棋社天天遭虐待毒打还哭得可怜。
塑料口袋窸窸窣窣响,林翡换气的时候,感觉嘴里被塞个东西,下意识咀嚼,她止住哭挂着一脸泪看着面前人。
小嘴闭拢,腮帮子磨两转,大眼水光晶亮,林翡含糊问:“啥。”
柳叶儿晃晃手里的口袋,“卤牛肉。”
柳叶儿(叶儿连着读)
武林盟主惨被遣送回乡
柳叶儿(塞):“闭嘴。”
年下攻/青梅/养成系/日常系/年龄差 -大概是个小镇儿童文学
谢谢大家又来看咕的文文~~爱泥萌,依旧是每晚零点。
预收:《捞月亮》
文案:分别多年,江饮无数次想象和昆妲再遇时的情形,都是爽文里穷小子功成名就后打脸前任的烂俗桥段。
再遇突然,江饮早起出门买豆浆,发现抱膝坐在门垫上衣衫褴褛的昆妲。
风水轮流转,曾经众星捧月的千金大小姐沦落为路边野狗,死皮赖脸抱住她大腿,“江姐,赏口饭吃呗。”
年少时刻骨铭心爱过,也恨过,午夜梦回时痛哭过,江饮双手攥拳,牙缝里挤出一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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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餐厅里,江饮依照她从前的口味点了满桌,双手抱胸,仰靠在椅背看她狼吞虎咽,“呵,心怀感激地吃吧。”
商场狂扫,试衣间外的皮沙发上,江饮两肘搭在膝头,漫不经心瞥过面前焕然一新的明艳美人,“嘁,也就那样。”
昆妲没脸没皮贴上来,红唇擦过她耳廓,“江姐,你养我吧,我这些年在外面学了不少新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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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美丽,却不再精致,像躺在垃圾堆里沾满馊汤剩饭的水晶娃娃。
江饮把她捡回家,洗净、修补,供在床头,只有这种时候,水晶娃娃才能完全属于她。
——她会感激我,爱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我是她唯一的指望。
少年时的顺从、爱恋,从来不曾磨灭,它隐藏在脆弱的自尊下,以施救者的俯视姿态,卑微献上所有。
她心中那一轮清辉,始终纯白无瑕。
口嫌体正直吃糠咽菜攒钱养老婆攻ב永远的大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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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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