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一次面试经历还在阵痛期，青霭一晚醒来数次。
有时发觉自己坐在会议椅上，面前的老师笑眯眯地发问，可她如何都张不开口；有时坐在公寓里，颤抖着手去点击官网公示的名单，随即身下一空，握着鼠标的手固执向上，好像想捉住什么，只可惜最终坠入黑暗。
直到坐上地铁，她才觉得自己活在现实。从一号线转至三号中转路上步履匆匆的上班族一个紧紧挨着一个，要么将包紧紧抱在怀中，要么双手抱臂，唯恐叫旁人误会。
青霭想到以后也是其中一员，不免有些胆怯。
这样的忐忑在抵达公司楼下时达至顶点。
它并未设在寻常产业园，而是单独一栋坐落于建湖畔。
这是一栋三层现代化建筑，离湖滨商圈极近，从建筑前的圆形花坛向外分开，满墙的蔷薇花热烈地向外延伸，往左就有一个公交车的站牌，往右走到路口就是地铁站口。
青霭站在玻璃门前，踌躇不已。再往前就是没有体验过的生活了。
察觉身后入口驶来一辆车，青霭咽了咽口水，将装有简历与零七碎八证书的文件夹抱得更紧些，深吸一口气，穿过自动玻璃门。
一入内，豁然开朗，左右格局相对应，正对门口的白色烤漆接待台后站着两名身材高挑、身穿合身的廓系西装的工作人员。
只如此，这家公司给青霭的第一印象很好。她很喜欢有秩序的人与事。
两人皆是一身灰白套装，瓜子脸，樱桃嘴，高挑的美人模样，夹在前襟口袋的胸牌往上翘起。
她们本是垂着头轻声说笑，见青霭走近，其中一人微微抬头，将青霭上下打量一番。
“你找谁？”
青霭笑着说：“您好，我是昨天跟公司人事联系过的……”
“哦，这边。”不等青霭说完，另一人急急打断她的话，顺手指向左边的门。
削葱根，顶蓝玉——如果是在片头不能跳过的广告里，青霭肯定会细细欣赏。
如果这漂亮的指尖没有差点划到她的眼睛就好了。
青霭从善如流地收回自己的错愕，仿佛第一天入学的幼童，在外人面前腼腆地收回想要回家的请求。
社会就是这样的，没事的，没什么好尴尬的。她安慰自己。
“门刚好开了，进去吧。”
左边需要刷卡的门从内打开，里面走出三三两两的男女，本说说笑笑，看见穿着正式的来者，突然都收了声。”
以后就是同事了吧。青霭对来人温和一笑，顺势走入玻璃门内。
此处别有洞天，中庭宽敞明亮，顶部利用天窗与植被，铺洒大量自然光，右手边就是木质与砖砌台阶，散发出浓郁的木质香气。
原来台阶在内部。
恰好有人下楼，青霭问道：“您好，请问下人事部的办公室2a103怎么走？”
那人本低头看手机，闻声抬头，眼睛一亮：“你是新来的总监吧？”
“不，我不是，我是来面试活动策划岗位的。”青霭一愣，心中的怀疑更是增加几分。
果然。管理真混乱。
年轻的男人也愣住：“啊，我都不知道我们公司还有活动策划。”他嘟嘟囔囔，摸了摸鼻子，自告奋勇要引青霭去人事办公室。
他穿着黑色短袖，宽垂的工装裤，说话的时候抿着下唇，声音低低柔柔的，像在说情话。
外套笔挺的青霭反而像他的导师。
青霭刻意落后他半步，边轻声交谈边从文件夹里取出激光打印的简历。
路过会议室时，一个中年男人恰好打开门，看见这个奇异的组合，不禁笑着叫住二人：“九安，这是去哪？”
“陆叔叔，”被称作“九安”的男生折返回来：“叔叔今天怎么来了，这是今天来面试的杜小姐，我带她去找人事。”
中年男人一听，往会议室内道：“冯总最近岗位招新人了？”
百叶窗影影绰绰，掠过一个高瘦的影子，仿佛话剧报幕员投在红幕布下的阴影，惨白一片中唯一的黑。
看青霭脸上堆积出的谦逊，中年男人不禁想起自己的女儿。
“小姑娘看着很精神呀，简历在手边吗？”
青霭感激于他的递话，双手恭敬递上简历。
“哦！中国画专业，真不错呢。”可是这家公司不是新能源研发公司吗。
中年男人往右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正要开口，百叶窗上的影子便压过简历的一角。
“冯总。”带领青霭的男生认出来人。
“嗯。杜小姐。”
男人从百叶窗后完全现身。
昨日惊鸿一瞥后埋下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
他的身形最为高大，修长挺拔，肩线端正的白衬衫裁剪得当，温润的贝母袖扣被暖光渡上一层光晕。轮廓分明的面庞，鼻梁高挺，仿佛是小时候见过的在报刊门口悬挂的杂志封面的男模特，高大俊美。
偏偏他也长着一双桃花眼。
青霭不得不承认，桃花眼很适合他。
此人以后可能就是她的顶头上级。青霭庆幸昨日的言行也算彬彬有礼，看起来体面。
像他和他们这种人，即便处境再不堪，需要的也是场面的得体，
“杜小姐面试的是公司在对面，”他快速扫过简历，微微低头嘱咐身后的秘书：“是门口的前台弄错了。小傅，麻烦你走一趟，亲自领着杜小姐去创真。”
跟昨天袖手旁观判若两人。
青霭一怔，眼眸流转，恰好和他对视，只一瞬，她便飞快地移开目光，垂下头，低声道谢。
只是低下头悄无声息冷笑一阵。
方才在心里纠结许久的「是前台告诉我往左边走」的稚嫩辩驳已不必来回斟酌用语。
如此体贴，他替她准备好台阶和理由。即使不是前台的问题，如此，所有人都应和。
不过几分钟，已是不同的光景。
经过前台时，傅秘书只旁若无人，青霭同他并肩而行，余光掠过前台二人紧张的面容，像被雷阵雨所惊的两朵蔷薇，凄凄等待自己的命运。
那两声轻柔的“傅秘书好”也如转瞬即逝的花香，如果不关心，散了就散了。
青霭心中难免复杂，颇心不在焉了一阵，嘴上与傅秘书寒暄，心中止不住胡思乱想，一会回想方才偷觑到的那薄唇左下小痣，一会又觉得讽刺——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猫，猫吃老鼠，最后老鼠吃大象。
另一扇玻璃门后早已有人等候，像接力赛般，从傅秘书身边接替摆渡人的职责。
她自称是人事部的总管，很是热情，明明站在门后目睹了一切，却不提前台事迹一二，只当青霭是准时准点来面试。
这边公司的布局同左边相同，可风格迥然，无论是色彩还是元素材质，皆是古斯塔夫设计风格，也不怪青霭无法区分，如果不是由人领着，初来者难免将这里认错为美术馆。
等进入会议室，她更深有感触。
人事总管请她坐在丝绒元素的木椅上，青霭看着对面空着的三把□□椅，忐忑如等待觐见皇帝的大臣。
“久等了！”身后的门被推开。
青霭忙站起身，因有些着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刺挠声，她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面带微笑转身。
“杜小姐，”来人怎会错过青霭的错愕，笑眯眯地请她坐下，自己领着另两名人事主管走向对面，一副正经的模样：“能再次见到杜小姐真是太好了，现在没有红绿灯，我想我们有很充足的时间来了解杜小姐。”
青霭缓缓坐下，平静地直视对面那双玩味的桃花眼。
“当然，很感谢创真公司愿意给我这个面试机会。面试官老师们上午好，我叫杜青霭，毕业于建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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