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霭仔细盯凝右车镜,捋顺被风吹乱的鬓发。
微风顺势将道路两侧的花树枝抛于拐角之后,路过时只留下抓耳挠腮的幽香,那香味倒不是轰轰烈烈,只有很努力才能嗅出与青草气味的区别。冒出头的房顶设计各异,色彩更是不同。青霭初中班主任曾经鄙夷南下建怀的造房者,操着北方口音指责这群土老帽“玷污”了江南的静雅——“竟然把房子涂成土红色!建怀本地人建房都是米色蓝色,哪有人建红房子。真奇怪。”
那时青霭便知道当人不容易,当房子也不容易,若是颜色鲜艳些,也得被诟病。想来半路转学到他班里的青霭便是那奇怪的红色,也“玷污”了他们班的静雅。
也不怪他们不言自明团结起来排除异己。
啊,不能再想了。
“喏,就是这里。”小滤轻踩刹车,铜墨的铝门便缓缓打开,便是另一片天地,鲜嫩的植被环绕自不必言说。
司机小姐轻车熟路地往右驶入地下车库,下了缓坡,整座停车场尽收眼底,下面已停了十几辆车,青霭在各状的车辆中一眼瞥见段越荣的爱座——熟悉的酒红色超跑。
车辆停得密集,好在有灰衣的住家秘书引导。
秘书尽职尽责一路引着二人至花园。沿着落地窗内的长廊便能将后院风景尽收眼底,落地窗外就是泳池,被担忧的泳装戏水的戏码并未上演,只有波澜的青池不住荡漾。泳池不远处便是奶白色大理石喷泉,在喷泉周围拉起几张天幕,摆放了足量的桌椅,身着厨师制服的男女正干净利落地烹饪食物。音响外侧的金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隔着玻璃,着装鲜艳时尚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围着喷泉喝酒聊天。青霭生出观看电影的错觉,庭院修建得当郁郁葱葱,深夜是否会有一抹倩影环抱着裸露的肩背,拖拽着绿色丝绸长裙,坐在曲终人散的庭院里呢。
真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赎罪。
那么故事的主角们在哪呢?
青霭拉了拉垂落手肘的外套,抚平豆绿色的开衫上炸开的褶皱,正要转过拐角,猝不及防看见立于阴影中的男人。
不着正装的段越荣反而没有以往的亲和力。
他脸上没有一贯的浅笑,反手握着古典杯,冷泠泠的,漫不经心摇晃柘黄的液体,另一手缓慢转着手机。
他的目光并未被来人所影响,只一心一意观赏着花园。
住家秘书没有出声,垂首而过,见状,青霭拿不准主意是否要打扰主家,不料小滤只当没有看见老板脸上的阴鸷,若无其事打了个声招呼:“段总早。方便借用下卫生间吗?”
段越荣脸上的阴霾淡了几分,朝她们随意点了点头,随机动作一僵,正身仔细打量。青霭第一次在那张俊美漂亮的脸上看见一丝错愕。
像被打破的扶桑娃娃脸部裂缝里透出的金光。
“杜……青霭?”他似不敢确定。
青霭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段总好。谢谢段总的邀请,房子很漂亮。”
新烫染的法式卷被夏风吹了一路,有些松散地趴在主人的肩头,在阳光下像蓬松的棕色棉花。
她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只觉嗓子眼正上演大闹天宫。
他会无言以对,径直走开,还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随即命她滚出公司?
说吧,说些什么。
“噗嗤!”段越荣眉眼一弯,下一瞬控制不住微微弯腰,用手肘挡住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不住发笑。
这样的段越荣超出青霭的预料。
她来公司快两周,见过涎着脸来讨她说笑的段越荣,见过拎下午茶犒劳员工的段越荣,见过在大厅旁若无人搂着环肥燕瘦佳人打情骂俏的段越荣,见过在客户面前冷笑发狠的段越荣。
反而,见到这样陌生的、没有遮掩的段越荣,她反而生出恶意揣度的愧疚。
一向退避三舍的青霭渐渐弯了眉眼,抿出两个笑涡。
二人相视而笑。
青霭知道段越荣在笑什么,想必段越荣也明白青霭的笑。
“来,”段越荣走入长廊,将脸上阴影留在身后,亲昵地搭上青霭的肩,墨绿色的开衫像涨潮前的海水,悄无声息地蔓延而来:“我来介绍你给大家认识。”
虽然要快步才勉强跟上段越荣的步伐,青霭没有顾虑,大大落落地跟着段越荣一同入场。
“朋友们!”他本是拥着青霭,忽放开手,在她后肩轻轻一举,将她推至中心,从左边秘书手中托盘取来两杯干白,将其中一杯送至新人小姐手中。
“这位——公司策划部新来的活动策划员——杜青霭,有些朋友之前已经接触过了。等假期结束,青霭就转为正式员工。”
本交谈的男男女女远远瞥见并肩而来的二人,谈话声停了一瞬,窸窸窣窣一阵,待二人走近,不可置信地暗觑青霭。
青霭余光扫见段越荣脸上越发放大的笑意,难免受其感染,数日来面对众人怡然自得:“大家好!有几位老师之前打过照面,但一直没有机会能说上话。感谢段总的邀请,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和各位前辈变得亲近,那真的是太好了。”
无论真心与否,众人围上前来同青霭碰杯,甚是热切地同她寒暄。
隔着人群,段越荣远远朝门口招手:“钦礼!你看你来最迟!罚你等下去厨房帮忙。”
也许是阳光太明媚,叫青霭分神,顶着突如其来的目眩神迷,她微笑着迎接一步一步走近的男人。
“杜小姐,你好。我是隔壁浮光有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冯钦礼。”钦礼的头发柔软地垂落于耳侧,淡牵牛紫的开襟衬衫,烟枪灰的西装垂裤,俨然不同于工作时的正式。
他伸出手,白色的贝母在其动作间轻轻摇晃。星星点点的白刺挠着青霭的眼,男人唇下的一点黑痣刺挠着青霭的心。
“冯总好。”
青霭颇受宠若惊,只敢轻轻一握。
冰冷而干燥。
触觉钦礼手心的纹路,青霭手腕一僵,火急火燎地抽回手,扭过头同段越荣说些有的没的。
钦礼盯着新人外套背部褶皱里垂挂的棕色弧度若有所思,目光掠过闪闪发光的发丝,发觉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翕张握拳。
今天来的不仅有创真的员工,还有浮光的人,见自家老板业已开头,其他员工自是笑着同青霭介绍自己。
段越荣左右瞧瞧,问道:“九安这小子呢,又溜了?”
有人回:“哪能呢,他还没来。”
段越荣叹息:“那他没口福了。我上月收了瓶纯米酒,生酛酿造!精米步合低。特意留到今天——就他和钦礼喜欢清酒。”
“哎,不好意思,”从后门小路上走来一人,远远便捉住众人的目光,他小跑近前:“熬夜打游戏,睡过头了。抱歉抱歉。”
同事笑他:“你怎么这时候来?正打算说你坏话呢。”
段越荣说:“我看,不是刚醒,是起了打游戏,忘了时间。你这小子!仗着就在一个小区就迟点出门。”
邵九安将乱糟糟的卷毛撸到一侧,顺手取了几块烤肉,配着小桌上的橙汁吃了起来,勉强应答:“被哥发现了,哎,游戏害惨我了。啊,杜小姐,你换了新发型。”
青霭笑吟吟充当喷泉边的假花,见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藏也藏不住惊喜,笑意难免真心几分。
“邵先生,”也许是年龄相仿,她和邵九安说话时轻松不少,见邵九安唇角沾了酱汁,顺势取了桌上的纸巾递给他:“需要纸巾吗?”
邵九安余光察觉脸上的痕迹,不禁红了耳朵:“额嗯,谢谢你。”
他说这,渐渐变低。
有人笑他:“九安!怎么突然这么扭捏?年轻人说话不能这样。”
他们本来笑他说话声音怪异,邵九安却当给的台阶,喜上眉梢道:“谢谢你,青霭。”
他的心思真好猜。青霭不免哂笑。
“哎哟,别逗我们的研究生啦。他导师可是千叮嘱万叮嘱,别欺负他的爱徒。”
“啊,老师真这么说了?”
邵九安随口应付同事的打趣,意欲同青霭说话,却发现她趁几人开玩笑,转身去找欢欢和小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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