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最终没能吃得下晚饭，盘子里的那两片肝脏跟着其他垃圾一起进了垃圾桶。索蒂斯询问要不要给他做些其他什么，他摇头拒绝。或许是因为太伤心，他一点也不饿。
不过，无论吃没吃晚饭，晚上的噩梦总是不会缺席的。梦里他再一次回到那棵树下，面前树枝上站立的鸟型怪物依然像是一团巨大杂乱的毛线。“你是谁？”他鼓起勇气问道。
听到他的询问，怪物尖利的爪子收紧，又向树皮里嵌了些，同时向一边歪了下头，脖子更加伸长了些。“你在看什么？”他顺着怪物的目光，惊讶的发现它在盯的竟然是自己的肚子，那里现在已经隆起了一些弧度。
“等等，你在看我的肚子？为什么——”看着对方虎视眈眈的眼神，塞西惊讶道。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身旁就传来另一个惊讶的声音。
“啊！你又来了！”
是谁？他循着声音向一旁望去，还没等惊讶这个鬼地方竟然还有别人，就看到一个满脸长满耳朵的小孩子正手舞足蹈地对他打招呼。
没错，满·脸·耳·朵——的小孩子。
他被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小孩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上没有眼睛、鼻子或是嘴巴，它们原本该在的每一处都被大小不一的耳朵替换。根据形状，那些耳朵恐怕来自数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看出对方目前情绪高涨，或许是因为对方脸上的耳朵正在轻轻地扇动。
“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小孩子开心的说。塞西悄悄吞了口口水，不明白对方连嘴巴都没有，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曾经见过自己？正思考着，面前的鸟型怪物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这显然吓到了那个小孩子，他看到对方的肩膀抖了一下，随后鼓着嘴跑远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想问面前的怪物。有了耳朵小孩的衬托，它倒显得没有那么恐怖了。可是，怪物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它收回身长的脖子，从身上杂乱的羽毛中折出自己的翅膀——不过只有一边。塞西以为它要飞走，正欲阻拦，那巨大的单只的翅膀就朝他挥了过来。
“不要——！”
梦境再度坍塌，他从梦中惊醒，只不过这一次被怪物翅膀扇脸的感觉尤为强烈，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感觉像是刚吃了一嘴的羽毛。与此同时，腹部传来一股奇怪的叫声，自己竟是饿了。他感到疑惑，过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晚饭时没有吃多少东西。
听着身后传来的索蒂斯均匀的呼吸声，塞西不满地皱起眉头，这家伙倒是睡得正香。塞西一边抱怨一边回忆梦里的场景，这个梦有些过于诡异了。为什么那只白色的鸟会对自己的孩子虎视眈眈？那个长满耳朵的小孩又是怎么回事？人类或许会做乱七八糟的梦，但是这绝对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
想到这儿他担忧起来。之前从没有过魅魔怀孕的先例可以依照，他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反应是不是正常的。生长在他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什么？真的是一个正常婴儿吗？他越想越害怕，内心止不住的恐慌起来。身后索蒂斯平静的呼吸声让他更加烦躁。凭什么他在这里担忧对方却可以安心入睡？他坐起身，看着对方裹成一团的睡姿，心里越来越难受，一股委屈涌上来，最后竟化作眼泪冲出眼眶。
“诶？”或许是他擦拭眼泪的动作太大了，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索蒂斯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不满与委屈，迷糊中醒来睁开眼睛不解地望向他。“天亮了吗？”他问道，随即看到又窗帘后的深黑，不解的问：“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塞西没准备把告诉他心中的想法，或许他自己也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继续睡吧。”他说。
可索蒂斯敏锐的注意到他语气中的颤抖。“你在哭吗？”他这才从睡眠状态中惊醒，猛地爬起来打开床头上的台灯，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了满脸泪痕的塞西。“出什么事了？”他慌张地问。“你又梦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还是其他的什么？”
看着自己恋人焦急的眼神，塞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说他对肚子里孩子的担忧？还是说他觉得对方睡得太过安详？令他哭泣的原因很多，但能说出口的却只有一个。
“我饿了。”他哭着说；“我太饿了。”
“你认真的？”虽然不太明白，但既然塞西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索蒂斯马上为他找到了原因。“你一定是今天晚餐时吃的太少了。”他把塞西被泪水黏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拨。“想吃什么？”他捧着对方的脸问道。
“我不知道。”听着对方关切地话语塞西不知为何哭得更厉害了。“我想喝苹果汁。”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渴望。“家里有苹果吗？”
“这……没有。”
看着索蒂斯为难的眼神，塞西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情感的宣泄口。“可是我就是想喝苹果汁。”他控制不住心里失落的情绪，大哭起来。而且，他现在是真的想喝苹果汁了。
“呃、等等——！”看到塞西又要开始大哭，索蒂斯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你等一下。”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马上想到了解决办法。“等等，先听我说。”他试图与对方讲道理。“首先，虽然家里没有苹果，但是我可以去24小时的便利店去买；然后，我再把肉排拿出来解冻好。”眼看着塞西的哭声低了，他又说道：“不过，这可能需要半小时。但会我尽快回来，好吗？”
塞西乖乖地点了点头，看着索蒂斯飞速窜下床穿好外套，在出门前又扑过来轻轻吻了下他的脸。“等我回来。”他说。大门传来“砰”的一声，他听着索蒂斯的脚步渐渐远去，四周又再次回到凌晨两点的寂静。
脸上眼泪划过的地方忽然有些痛，塞西轻轻把泪水抹掉，没想到却只是扩大了疼痛范围。怎么会这样？他忽然从这种低落情绪里跳了出来，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现在看起来，他控制不住情绪的情况更严重了。
是激素问题，他明白的。可是，在这种情绪已经影响到了身边人的情况下，他应该尝试加以控制吗？还是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看着卧室门外昏暗的客厅，大门的一角在黑暗中切割出一片光亮。
这样思考下去不是办法。他下了床，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上的泪痕全部洗干净，镜子里的他看起来更憔悴了，皮肤也粗糙了好多，但肚子却又隆起了一点。看着镜子里自己暗沉不均的脸，活了几百年的魅魔哪有过这种落魄的样子？他盯着自己的肚子讽刺地想，忽然想起自己刚被驱逐出地狱时好像也这么狼狈过，顿时感觉更讽刺了。
来到餐厅，看到了索蒂斯出门前放在厨房台面上盘子里正在解冻的肉排。肉排因为长时间放在冰箱冷冻层而蒙上了一层发白的霜，米白色的筋膜将暗红色肉分成无数个小块，盘底融化的积水里正飘着几缕血丝。
看起来……很好吃？
塞西脑袋里突然闪过一条想生吃掉这块肉的想法，随即又马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扶着额头，轻轻一敲。为什么会突然对生肉的味道好奇呢？明明他从来都没有过食生肉的习惯。他再次看向那块被放在台面中央的生肉，下方渗出的血丝好像多了些。
那会是什么味道呢？
这么回事？他惊讶的起身，再次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不解，内心却在庆幸好在那想法只有一瞬。那片生肉好像在诱惑他，想叫他将自己生吞下去……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生肉不会诱惑他，是他自己想吃。
他竟然……想生吃一块肉？
他呆滞着离开厨房，来到客厅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开灯。他现在需要理清思绪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食欲问题。他为什么会对生肉的味道好奇？他曾看到过有人分享过孕期异食癖的科普，而他目前的状态显然不是。所以，还是跟他的恶魔身份有关吗？还是其他的什么……
这份思考没有持续多久，走廊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久后大门被再度打开，索蒂斯带着一袋苹果和一瓶果汁回来了。漆黑的客厅让他愣了一秒，随后打开了灯，看到了坐在客厅中央的塞西。
“猜猜我找到什么。”他从怀里掏出那瓶鲜榨苹果汁。“便利店里值班的服务员人很好，他说可以帮我免费榨汁。”他把果汁递给塞西，随后又将买来的苹果放在餐厅的盘子里。“或许要洗一洗，不过这样你就可以随时吃这些了。”
塞西呆愣着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但却好像没有在看他。他还在想那块生肉的事。没想到在做完这一切后，索蒂斯突然扑上来捧着他的脸，他吓了一跳，离家出走的思绪也随着回来了。
索蒂斯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还在哭吗？”他说着伸出拇指探了探对方的脸颊，那上面已经没有泪痕了。
“没有了。”塞西说道。“刚才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没关系的，大家都会这样。”索蒂斯说，取出了包装袋里的吸管帮他插进苹果汁瓶瓶子里。看着塞西终于开始安静地喝果汁他默默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放在厨房台面上的解冻的肉排。“我去给你做些东西吃，好吗？”说完便进了厨房。
塞西靠在沙发上看着对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吸了口手里的苹果汁。他人真好，对吧？有一个如此的理解和支持自己的恋人，甚至愿意大半夜跑去5个街区之外为他买苹果。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么想着，他慢慢移动到厨房外，轻轻靠在门框上。索蒂斯正忙着用厨房纸擦掉肉排上的血水。“我有点无理取闹了，对吗？”塞西问道。
索蒂斯抬起头看了一眼靠在门框上的塞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不会让他的情绪崩溃。“不，这是正常的。我们这段时间都有些累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关于肝脏什么的，那东西对你来说是个挑战。”
听到他说这个，塞西想起晚餐时的那两片肝脏，打了个冷战，耳边却又响医生的嘱咐。“或许，我应该吃掉那些肝脏。那东西对胎儿好，不是吗？”他不知道在问谁，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对，医生是这么说的。”他自问自答。
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索蒂斯拧开燃气灶放上煎锅，接着把肉排放下去。肉排与锅底接触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在夜深人静时的公寓里显得尤为清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吃那个、我吃不下去……但是，为了孩子，我应该去做一些不想做的事，对吗？”塞西有些语无伦次。“大家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索蒂斯看向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他对着陷入迷茫状态的塞西说。
“担心什么？”
“担心你。”他重申道：“自从我们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开始，所有事情就好像有点脱离控制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不应该要这个孩子？”塞西问道。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决定。”索蒂斯说：“只是，或许我们应该在做决定前更全面的考虑到所有可能会到来的问题。”
塞西心中突然窜上一股怒气，更全面的考量？莫名其妙的怀孕、想要孩子的地狱、还有一系列的妊娠反应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全世界没人理解他有多恐慌。“我已经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了，你知道吗？”他说：“我像个疯子一样随时随地大哭，晚上噩梦不断，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他情绪开始变得激动，声音也染上了哭腔“但是我没办法，我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是我没办法！”最后，他大声哭喊道：
“所有人都告诉我怀孕是幸福的，可是它到底幸福在哪里呀！？”
如果此时周围的邻居还没有入睡，那么便一定能听到塞西的这句怒吼。看着有些情绪崩溃的塞西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索蒂斯在震惊之余慌忙情绪放下了手中的锅铲，走过去想要把他抱进怀里，却没想被轻轻推开。
“你知道吗，我很难过，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塞西依旧没从情绪漩涡里走出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忍受这种痛苦？就因为这个完全不合时以来的孩子吗？”
这是索蒂斯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塞西，明明这是他最擅长的。塞西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他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他只能呆愣在原地，继续听着对方的控诉。
“可是我也知道，你也已经做到你所能做到的一切了。”他哭着说。“你没办法理解我现在的感受，你理解不了的……可是，为什么你理解不了呢？”他再度语无伦次起来。“每次我半夜惊醒看到你在一旁睡得安稳就难过。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吧？”他抓着索蒂斯的肩膀质问道，半天后却又苦笑着放开了对方。“对啊，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像一个疯掉的鬼魂般游荡着离开了厨房，又像一具尸体般自顾自的倒在了沙发上。他累了，不愿再去想这一连串的问题。于是他疲惫的闭上眼睛，完美的错过了索蒂斯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涩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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