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秋在回到那座茅屋前，私以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然而当他看见坐在院中石桌旁的明朝时，明秋依然感到后悔。
明秋暗自攥紧了拳，他问明朝：“你居然还敢再出现在这里。”
明朝却是淡然，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脸上并未戴那张无悲无喜的假面，明朝说：“我知道你一定会离开，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还会回来。”
“不去找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克制了。”
明朝一只手轻轻撑着桌檐站起身，明秋下意识的想要退后，明朝面带微笑的走近，他背着手微微躬身，问明秋道：“怎么，那个人又不要你了？”
“看你的神色，似乎老师这几日，过的并不怎样好吧？”
明秋：“这和你没有关系。明朝，如果你还把我当做是你的老师，那么你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明朝闻言轻笑，他问：“那如果我不再喊你老师，是不是就无所谓了，姐姐？”
明秋：“……”
明秋冷冷的道：“我是男人。——如果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明朝，我会杀了你。”
“是么？”明朝并不怎么在意的笑道：“这话如果是十年前的你说，我应该会觉得害怕。但现在的你，杀不了我。”
“明秋啊明秋，你自己想想，你这十年来，都发疯做了些什么蠢事？——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就为了复活一个根本不在意你的人？”
明朝的话音中满是困惑：“他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还是说，你天生就是犯贱，偏偏喜欢那种求而不得的滋味？”
“啪”的一声响，明朝的脸被打的偏过，唇角也有些开裂渗血，他忍不住的舔了一舔，舌尖品尝到了些许微咸的腥气。
明秋的神情阴冷的好像潮湿洞穴中潜藏的鬼魂，他警告明朝：“不要管我的事情。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呀。”
明朝仿佛丝毫不在意脸上的那点疼痛，他笑得近乎愉悦，明朝对明秋说：“我不会管你的事，也不会主动去找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明秋——”
“你的心上人，他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吗？”
明朝贴近明秋，轻声的在他的耳畔问：“报复的感觉畅快吗？——那个你厌恶、嫉妒，甚至是试图模仿的人，卑微的跪在你的面前哀求你，你在踩碎他右手手指，用至阴至寒的封霜匕捅在他心口的时候，想的究竟是要替你那个心上人报仇，还是仅仅只是，你想要这样做？”
明秋没有说话，明朝便也不管他，兀自继续道：“那个人当年的行事作风，我虽不曾关注过，但也有所耳闻，他最喜欢做的，似乎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老师，您可得抓紧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将来哪一天，他还来不及移情于你，就先听说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明秋淡漠的接道：“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他想要杀了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愿赌服输，这便是我应得的结局，劳你这样操心，真是大可不必。”
明朝：“……”
明秋的话已经说到了这样的地步，明朝的威胁显然对他无效。
“好。”明朝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明秋消瘦得近乎锋利的肩膀，明朝的唇几乎要贴上明秋的耳垂，耳鬓厮磨一般，他极低声的笑说：“我等着看你的结局。”
“祝你如愿。……姐姐。”
…………
应对明朝，远远要比明秋预想的更加伤神，以及……伤心。
总归那天晚上的事，也算是彻底的撕破脸了，明朝现在在明秋的面前，真是半点也懒得装。明秋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与人沟通交流，他甚至不大喜欢说话，可在此之前，明朝对于他而言，总是有所不同的。
明秋从小被锁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直到被积骨山的修士发现带走，他才第一次见到日光，——明秋永远记得，他那天看见的光明有多么的刺目，他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被灼得发痛，皮肤的触感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明秋好喜欢能够照在太阳底下的感觉，即便迎接他的未来，其实是另一个地狱。
明秋第一次跟随明华长老外出游历的时候，他尚且只能算是明华十分中意的一个药人，毕竟丢进虿盆里好几天还能活下来的人，实在很难不让人稀罕。明秋跟着明华一路来到一个深山中偏僻的村落，那里的村民野蛮且极度迷信，他们会将挑选出来的孩童养在大瓮之中，不令其见人见物，到了需要祭祀的时候，便将那瓮中的孩童灌醉烧死……这样的祭祀，与明秋幼时的经历颇为相似，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悲剧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于是便恳求明华能帮他救下这一年的祭品，即便明秋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那一点“善心”，其实不存在任何的意义。
他可以救得了这一年的“祭品”，却不可能解救这个村子里所有的“祭品”，只为满足自己的善意，说到底，不过只是虚伪而已。
“你当真想要‘救’他？”
明秋仰头，这是他除却求生以外，第一次如此坚定：“是。……大人，我想救他。”
立在他面前的明华，白衣乌发，好像永远不染纤尘，世人瞧见他，大抵只会当做是谪仙临凡，难以想象他折磨人时的可怖手段。明秋眼睁睁看着明华弯下腰来，漂亮的面孔在他的眼前露出微笑，一双瞳孔却仍旧是深潭般的阴冷漆黑，明秋也是人，他也会怕疼，于是他的身体便控制不住的发着抖。明秋听见明华对他说：“好啊。”
“我帮你救他。”
“不过——你能养活得了你的小宠物吗？”
“……能。”
明秋起初只敢颤抖着小声的答应，他其实并没有底气，因为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在积骨山活多久，然而，只要想一想，他从此可以与一个只能够依赖他的人相依为命的活下去，明秋便又好像瞬间生出了无尽的勇气，他肯定的对明华说：“我可以的，大人。……求求你，救救他吧。”
……
在替明朝砸碎那口大瓮的瞬间，是明秋十三年来，除却第一次见到阳光时，最为快乐的一刻。
一如他第一次走出洞穴的那一天，明秋感觉自己，好像又得到了新生。
于是他为那个孩子取名为明朝，希望他能够如同每日的朝阳一般，拥有全新的开始。
明朝在小的时候，总爱喊明秋“姐姐”，明秋纠正过他很多次，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明朝从小没有明确的性别认知，还是十三四岁的明秋的确生得叫人辨不清男女，不论明秋解释纠正过明朝多少次，他仍旧会哥哥、姐姐混着乱喊，直到十五六岁时，明秋变成了他的老师，明朝这才彻底改了口。那些过往太遥远，远的恍如隔世，只是明秋直到此刻，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当年明朝如此执着的叫他“姐姐”，根本就没有其他什么缘故，——仅仅只是他想而已。
所以，……明朝其实一直都把他当成女人吗？
明秋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让明朝有这样的错觉。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明秋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就像是一个失败的笑话。
他不禁想到了沉厄方才，为了留住他而耍心眼捅自己的那一刀。
如果来日，沉厄真的知道了他当年对木长臻做的那些事……他大概会很后悔吧。
后悔没能抓住机会，多捅他几刀。
“现在先不告诉你。”
牛肉粥的鲜香氤氲满屋，明秋轻声的自语道，“抱歉啊，沉厄。……想让你能晚一点恨我。”
艰难的复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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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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