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姜涞没心思看他们叙旧,看也不看谢玉蛰,转身进了厢房。
既然谢玉蛰在,那么十有**出不了什么事。
“小二,把那瞽人请进我厢房来。”
小二应声而去。
姜涞拿起筷子顾自吃起来,对面的怀南悄悄朝外看去,嘴里小声嘟哝着,“少爷,这肃王爷如此专横跋扈,皇上怎么还重用他?”
什么叫娶个小厮,小厮怎么了,小厮也是人好不好?
“有一技之长便可受重用,肃王十八岁跟老将军上战场,迄今为止虽无显赫军功,却让幽州平定,吐干不敢侵边,也勉强算是可用之才。”姜涞虽然不喜谢炳易的作风,可不得不承认,论起用兵打仗,朝野上下还没有能比得上谢炳易的人。
说到底,还是皇帝没有识才用人的本事,否则大燕怎会没有更厉害的武将?
怀南小心眼地嘀咕道,“我看司晨也不差,比他厉害。”
“少多嘴,当心肃王听见剁你的舌头。”姜涞微笑着吓唬他,“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你就安心去当他的下酒菜吧。”
“我不信,少爷肯定会救我的。”怀南自信地挺起胸膛,“少爷不救司晨都会救我的。”
姜涞轻嗤一声,往他嘴里塞进一块馒头,“吃吧,碎嘴子。”
司晨是不错,自幼熟读兵法,武功也高,但还需要仔细调教。
近年来无仗可打,没有让司晨锻炼的机会,若有战事,他届时再把司晨和他四弟姜舜玉一块送去战场历练不迟。
兵权,一定得握在姜家手心里。
只是那一天,最好晚来一些。
*
“道衡,你怎么看上他?”谢炳易恨不能撬开谢玉蛰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你忘了老师怎么教你?姜涞此人虽然才能不输名臣良将,可他凡事必争高低,不甘居于人下,且性情倨傲、睚眦必报,像他这样的人迟早会害你。”
谢玉蛰沉吟一声,答非所问道,“王爷要吃桃仁酥么,我正好多买了一份。”
“我吃什么吃?”
闻言,谢玉蛰没忍住轻笑道,“来时听说王爷方才要剁人家的手,我可否认定王爷也是性情倨傲睚眦必报之人?”
谢炳易默了默,有种被老师逮住的心虚感,“我跟他不一样,至少我不害你。”
稍顿,他又补上一句,“而且是那瞎子先冲撞本王在先,搁在军营里,本王早把他脑袋砍了。”
“王爷不怕报复?”
谢炳易不屑一顾道,“他一介草民岂敢,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王爷小瞧了草民,草民的确像草,石头压在身上,压久了连石头都能长透,像我这般没有家世的低贱草民,真正发起恨来可以连命都不要。”谢玉蛰声音渐渐冷肃几分,“此地不是军营,王爷若是把军营里的习惯带到燕京城,恐怕迟早会栽个大跟头。”
从前在皇子所里,谢玉蛰是谢炳易的陪读,两人关系匪浅,也正因此谢玉蛰才出言告诫他,换了旁人他也不会管。
皇家纵有千般好,也有一点不好——永远不会把寻常人的性命搁在眼里。
苏太傅教导多年,谢炳易还是改不掉本性。
“本王不砍他就是,你别啰嗦了。”谢炳易掏了掏耳朵,压根就是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反正你不听我的劝,我也不听你的劝。”
谢玉蛰无奈叹息一声,把桃仁酥搁进亲卫手中,淡淡道,“姜涞很好,他脾气是要强些,可心地不坏,否则方才也不会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出来求情。”
“他哪是求情?”谢炳易愕然地看向他,姜涞当着他的面要人,那德行活像来兴师问罪似的,要不是看在姜家眼下正势大,他非得连姜涞一块砍了。
“算了,本王不管你到底要干什么,昭宁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昭宁二字,谢玉蛰难得一顿,错开谢炳易投来的灼灼目光,低声道,“公主与我何干,我如今已有家室。”
闻言,谢炳易蹙起眉宇,冷声道,“你说呢,昭宁满心想嫁给你。”
顿了顿,他像忽然明白什么般,猝然睁大双眼:“你该不会是为了躲开与昭宁的赐婚,才故意找皇上求圣旨娶姜涞的牌位吧?”
昭宁仰慕谢玉蛰,皇上曾有意撮合他们二人,谢玉蛰却一直回避拒绝,这事也只有几位皇子和谢炳易这个王爷知情。
“不是。”
谢玉蛰无比肯定地道,“就算没有姜涞,我也并不会让公主下嫁,她会遇到良人,那人绝不是我。”
只为利益促成的家人,终生将活在痛苦当中。
他亲眼见过,所以绝不会让此事再发生。
“合着你的意思是,你当真喜欢姜涞?”
说来说去,谢炳易仍然不相信,这两人怎么看也扯不上边啊。
“姜涞对我有救命之恩。”谢玉蛰沉吟片刻,错开谢炳易灼灼视线,声音很轻,“而且,他也不讨厌我的。”
“……”
谢炳易难得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只是不能与我过分亲密,至于原因,王爷应该能猜得到。”谢玉蛰神色认真,“他不想因为与我交好,而害我前程尽毁。”
话音落下,谢炳易剧烈咳嗽几声,骇然开口,“我看不像吧?”
谢玉蛰笑而不语,转身要进厢房,临走之前,又折回来补上一句,“王爷对他有偏见,我无话可说。总之我和姜涞已成夫妻,这是此生都无法再改变的事实。望王爷对夫人日后口下留情,坏话避着我些。”
待他走后,谢炳易不可思议地指了指他,跟旁边亲卫道,“他还喊上夫人了,我看姜涞压根就没待见他。”
姜家是那么好进的么,等吃了大亏之后别埋怨没人提醒他,不信等着瞧!
*
天字号厢房。
姜涞命人上了壶新茶,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人,虽然遮着双眼,却仍然能看出容貌清秀,端方有礼。
这模样,要说他没有特殊身份姜涞打死也不信,说不定出现在这里就是故意等谢玉蛰去救他。
“贵姓?”姜涞温声开口,亲自递上一杯茶。
“见过世子,草民姓沈名炼。”沈炼从他手心接过茶,恭敬地垂下头行礼,“方才多谢世子搭救之恩,草民无以为报,不知如何是好。”
姜涞笑了笑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你是哪里人士,听口音不像燕京城人。”
“草民是合春府义州县人,水患后随家人北上逃难而来,只是不慎与家人走散,只得依靠算命为生。”沈炼声音清澈温润,说话比某些姓谢的悦耳多了。
只是……算命?
主角团里还有这职业?
姜涞轻吸了一口气,随口胡扯道,“我家中三弟在合春府有些营生,咱们也算有缘,若你无处可去,你日后就留在我府里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留下再说。
沈炼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姜涞竟会如此主动,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低低轻笑道,“世子有恩于草民,岂敢相负,只是……”
他抬起头,透过那层薄薄的白纱,仿佛能与姜涞对上视线般,“我命里克主,恐怕要辜负世子抬爱。”
姜涞皱了皱眉,声音淡下几分,“你不愿意跟我?”
沈炼微愕,刚想解释些什么,被姜涞出声打断。
“你逃难而来,按理说应当没什么钱财在身,却出现在燕京城贵人出入的月桂楼,还一不小心冲撞了向来脾气阴郁的肃王,把王爷御赐的玉佩撞碎。”
姜涞展开折扇,仰靠在椅子上,眯眼看他,“你当然可以解释为你是来算命。至于你来给谁算命,只要查一查今日月桂楼来了哪些贵人便知。这间天字号房在三楼,是谢玉蛰早就定下的,隔壁就是肃王,寻常人怎么会来三楼?况且,两间房离得如此近,隔壁发生什么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沈公子,还需要我继续说?”
就算是眼睛瞎了看不到路,上了几层楼总该一清二楚吧。
分明就是事先查到了月桂楼的客人,又故意招惹肃王,想等着谢玉蛰来救,用救命之恩顺理成章地加入谢玉蛰的阵营,如此才说得通。
沈炼静默地看他,半晌,举起茶杯轻抿一口,“世子果如传闻所言聪敏。”
哈!没话说了吧。
“可世子实在多想,我并非来算命的。”沈炼搁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一个豁了口的小碗,单纯无害似的笑道,“我是来要饭的。”
姜涞:……
好简陋的借口,偏偏还真没法反驳。
“怀南,出去看看谢大人怎么还没来。”姜涞面色沉了几分,给怀南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把谢玉蛰拖住。
待怀南一走,姜涞干脆利落地开口,“开门见山,别兜圈子了,你跟我有何不可,我许你做府里幕僚。”
沈炼摇了摇头,“世子恩重如山,可我的确命中带克……”
“再废话我把你抓起来绑进府里。”姜涞耐心有限,没心思也没时间跟他虚与委蛇,“你要相信,我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沈炼沉默片刻,“有一件事,我想先问。”
姜涞:“说。”
“世子为何坚信我会对你有用?”沈炼伸出手,在自己眼上白纱轻轻触碰,“如你所见,我天生残缺,等同废人,能帮你什么?”
因为这残缺,沈炼此生吃过的闭门羹不计其数。
来找谢玉蛰碰运气,也不过是听说此人清流风骨,说不定会因心生怜悯而给他个机会。
只是谢玉蛰没碰到,却碰到了意料之外的姜涞。
姜涞垂眸看他,忽然起身,指尖点在他的心口,“这里没瞎就行。我要的不是全人,是能人。”
听到他的话,沈炼神色平静,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世上有能之士分三等。上等有能心善,持着世所公认的正义天理;中等有能胆弱,不敢伸张自己心中的道义,只能抱愚守拙;而最下等有能心毒,虽然可以出谋划策,但必定剑走偏锋,为世人所不容。”
姜涞拄着下巴,琢磨出味儿来,“你想说自己是哪种?”
“自然是最下等。”沈炼用最温文尔雅的音色,冰冷开口,“世子,人言毒蛇反噬其主,如此你还肯要我?”
他铁了心要姜涞放弃,姜家势力复杂,远不如谢玉蛰关系简单,谢玉蛰也更得皇上信赖。
可姜涞听罢却低低笑了,“那你要庆幸今天碰上的不是谢玉蛰,若是他必定容不下你。”
他话锋一转,又亲手给沈炼倒上一杯七分茶,
“可我不会,因为你我是一样的最下等人。”
话音落下,沈炼怔愣一瞬。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姜涞会摆出一副平等姿态来说服他,可却没想到姜涞口中的平等是和他一样的最下等。
他擅毒计,姜涞亦非善人,他们都是阴险毒辣的小人之辈,无论付出多少代价,用什么样的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样的人,合该才是他沈炼应当扶持追随的人。
从合春府一路到燕京城,其间所有艰辛苦楚似乎都有了价值。
良久,他伸出手,摸索着接过了姜涞的茶。
沈炼以茶代酒,一饮而尽,而后缓缓摘下眼上白纱,空洞无光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盈盈笑意。
“自古良将尊明君,豺狼附虎豹。
沈炼愿随世子,一试天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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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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