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姜涞扶着桌腿爬起来,无视谢玉蛰的嘲笑,优雅抬手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河东府的门槛都高得很,许是因为此地多雨地势低,所以才修了这样高的门槛。
差点绊死他。
姜涞在心底腹诽几句,理也不理谢玉蛰,兀自坐在他对座拿起筷子吃饭。
而谢玉蛰也很快收回落在姜涞身上的目光,二人吃起饭来。
窗外倏忽打了个晴天霹雳,随后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自青天传至四海。
天比方才来时还要阴得厉害,仿佛昭示着即将有灾厄发生。
姜涞动作停下,抬眼看向窗外如注暴雨,眉宇蹙得更紧。
这雨又下起来,晴天一眨眼成了黑夜,真有那么点阴森寒气,叫人打心底里发憷。
“前日来时,我已带人将城南,城西,以及北菜市街附近河水泛滥的堤坝修补好。”谢玉蛰淡淡出声,打断了姜涞的思绪。
闻言,姜涞稍稍放心一些。
男主的话还是靠谱的,既然谢玉蛰肯在这安安生生地陪他吃饭,定是因为那堤坝修得十分牢固,绝不会出一点意外。
姜涞笑了笑,“谢大人办事妥帖,我放心。”
谢玉蛰抬眼看他,忽地又道,“差得还远。”
他伸手在盘子里捏了一颗花生,端详片刻,淡声道,“南方四府灾情严重,邻府邻县早已无法运粮救急,皇上这才派你我前来负责水患事宜,肉少狼多,姜大人要早做打算。”
话里意有所指,姜涞皱了皱眉,望着谢玉蛰那只捻动花生的手。
“姜大人,勿要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这里的蛇,恐怕只有那张师鸣一条地头蛇。
姜涞不太清楚张师鸣此人,只第一次见面时觉察对方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看来谢玉蛰提前来河东几日,已经悄然打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说来也怪,怀南和司晨这俩小子怎么还没回来禀报?
正琢磨着,房门猛地被一阵阴冷大风吹开。
姜涞与谢玉蛰抬头看去,门外立着个血人。
“大人,不好了!”
是司晨。
姜涞瞳孔微缩,连忙起身将他扶住,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司晨抹去脸上血水,面色沉重道,“张知府在城门放粮,却没成想百姓里混了贼人,贼人一通砍杀,正与河东官兵争抢赈灾粮!”
话音落下,没等姜涞开口,谢玉蛰忽地沉下脸,“张大人呢?”
“张大人他也被贼人所伤,现在昏迷不醒。”
姜涞眉头紧锁,登时便要迈步出门,却被司晨一把拦住。
“大人,去不得。”司晨满身的血不是他的,都是那些凶暴贼人的血,“现在暴乱未平,此时去了恐会受伤。”
姜涞甩开他的手,“不去看个清楚,怎知道他是真晕还是假晕?马上把所有运粮运材官兵调至城门,镇压贼人。”
这张师鸣果然不对劲,得亏谢玉蛰提醒他一嘴。
用个蹩脚借口将谢玉蛰和他牵制在衙署,趁姜涞赶路疲惫休息之际,自己带着赈灾粮在城门放粮,正正好碰上贼人,又正正好被贼人所伤晕过去。
“我也去。”
谢玉蛰显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姜涞有点担心谢玉蛰会趁乱给他一刀捅死。
不过,谢玉蛰好歹也是男主,应该不会干这么龌龊的事吧。
转念一想,这小子身上带着男主光环,跟着男主肯定死不了,必定安全得很。
他旋而笑笑,从屏风上拾起一件涂过桐油的遮雨油衣,递给谢玉蛰,“走吧,谢大人。”
谢玉蛰瞥他一眼,从身旁下人手中接过稍显简陋的蓑笠,“下官不似姜大人万金之躯,自己留着披吧。”
不识好人心。
姜涞在心底暗骂他一句,把那华贵油衣披在肩上,跟在谢玉蛰身后走出门。
不多时,城门楼附近。
一路上饿殍遍地,尸横四野,尸体在雨水中腐烂膨胀,腥臭熏天,灾民两眼乌黑,双腿浮囊。河东府如此,四周郊县又当如何?
姜涞难耐地掩住口鼻,强忍住胃里翻滚的酸味。
在京城娇生惯养三年,还真适应不了这场面。
刚穿来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死人,老皇帝让他负责贪污罪臣杖杀,好大一块血肉飞到脚边上,姜涞三个月再没吃过肉。
在司晨的长刀掩护下,两人飞快登上城门楼,远远一瞧,就看到三五官兵簇拥保护着张师鸣。
不是说昏迷不醒?
姜涞心下明了,冷笑一声,看向身旁司晨,“城下如何?”
朝廷派来的运粮官兵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姜家担忧姜涞的安危,又特地安排了五十来号府卫一路保驾护航,镇压这些乱贼绰绰有余。
“回大人,贼人已尽数伏诛!”
“好!”姜涞满意地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张师鸣,这老登两眼乱瞟,估摸又在编着词给自己脱开干系。
他憋着火气刚要审问,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宿主,说好的不抢高光呢?”
坏,又把这茬给忘了。
姜涞瞬间兴致索然,脸色冷了几分,干脆道,“谢大人,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听到他的话,谢玉蛰身形微顿,偏过头看向姜涞的方向,姜涞却已经一脸不耐地下了城楼去。
以往这种时候,姜涞可是最喜欢审问这一节,今天留给了他做?
谢玉蛰身旁的小厮盯着姜涞的身影消失,一脸紧张地提醒,“大人当心,说不定又挖了什么暗坑儿给您跳。”
“无妨。”谢玉蛰收回目光,看向张师鸣。
眼下还是要先解决水患一事。
张师鸣把柄难抓,兴许姜涞是去找张师鸣的疏漏之处,此人虽与他政见有异,但绝不会放过跟他争功讨赏的机会。
与此同时的姜涞,在城楼底下眼睁睁看着谢玉蛰派人将贼首提上城楼审问。
真不爽啊,又让谢玉蛰出了回风头。
“不好了不好了!”
人群中忽地爆发嘈杂惊叫,姜涞眉头一皱,指挥着怀南过去,“去看看怎么了。”
“放开我们!”一个汉子端着豁了口的破碗挣开官兵们的挟制,“城东的河堤被大水冲塌了,乡亲们快跑!”
话音落下,姜涞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就说那张师鸣怎么只晕了一会,演戏也不演全套,合着是再演下去要被洪水一道冲走。
那河堤堤坝早被谢玉蛰派人加固过,为何突然塌陷,谁是主使一目了然!
他们就算有心想审问清楚,也不得不因为洪水不了了之。
好一个张师鸣。
“放人!”姜涞指尖蜷紧,朝官兵喊了声。
怀南脸色微变,“可是大人,谢大人还未审完,这群百姓里说不定还混着贼人……”
姜涞倏地回头,声音沉下,“审人重要,还是百姓的性命重要?立刻放人,所有官兵护送百姓去城西!”
他一声令下,再没人敢阻拦,百姓们在官兵左右掩护下迅速逃离。
姜涞转身上了城楼,身后还传来怀南急切的声音,“大人,百姓们都走了,您也快些赶去城西,洪水势猛,想必很快就……”
他的话落在姜涞耳朵里如同一阵耳旁风。
姜涞面色极沉,一步步走上台阶,果然见到张师鸣正在跟谢玉蛰哭诉自己为官不易,甚至还有脸催促谢玉蛰快些随他逃走。
“不许走。”
姜涞挥袖坐在城楼正中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走。”
张师鸣面色一白,“姜大人,你可都听到了,洪水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姜涞气定神闲地道,“那又如何,皇上特任我为巡方御史,兼察水患贪墨、治水不力。张大人,你奉旨放粮,却让贼人混于百姓之中,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疏漏,我查清楚是为了帮你减免罪责。”
闻言,谢玉蛰从怀里抽出一叠字纸,淡声道,“张大人,你的确走不得。”
他将字纸递给身旁小厮,又缓声对姜涞道,“姜大人,三日前下官抵达河东,发现此地灾情并非天灾,而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谢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张师鸣不知道那字纸上写了什么,不由得慌乱几分。
谢玉蛰眸光渐冷,淡声道,“张大人,你伪造库银粮仓数目,向朝廷骗取赈灾钱粮,我搜寻三日找到的铁证,岂是乱说?”
查账这三日,他可没少明里暗里被贼人暗杀算计,几次三番险些丧命,想伪装成他被洪水卷走的假象。
谢玉蛰等了三天才等到姜涞赶到。
张师鸣脸色剧变,城下却突然传出一阵河水浪啸,“姜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可此时洪水已经近在眼前,下官不想无辜死在这里,还请姜大人放下官一条生路,莫要以死逼供!”
见他还不承认,姜涞轻笑一声,晃了晃椅子,低声道,“张大人,你被贼人所伤,又受惊吓,理应送你先走,只是……”
顿了顿,他拄着下巴,看向被官兵押着的贼首,冷冽开口,“我得先行完刑才是,来人,鞭四十,给我一个一个,慢慢打。”
挂着倒刺的钢鞭,抽上十鞭子就血肉模糊神志不清。
贼首四人本来听到谢玉蛰铁证在手已经慌了阵脚,再听到这话两腿肚子直打转,不住地求饶,可姜涞丝毫没有心软。
鞭子一下下抽下去,血水混着雨水淌了满地,惨叫不绝。
“司晨,别打死了,本官可不想杀人。”姜涞操心地道。
这孩子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闻言,张师鸣心里清楚他在杀鸡儆猴,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还不肯招,嘴这么硬。”姜涞挥挥手,“继续打吧。”
“我招!大人,我都招!”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压力,跪爬到姜涞面前,“全是知府大人指使的,草民是被胁迫的啊!”
既然姜涞说他不想杀人,说不定他招了还能有条活路!
姜涞讶然看他,“竟敢污蔑张大人,来人,先抽他。”
那人眼前一黑,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草民没有污蔑,这是知府的侄子张禄的亲笔信,请大人明察!”
姜涞接过信,上面果然写了张师鸣要他们在放粮时作乱的事,他将信扔在已经浑身发抖的张师鸣面前,冷声道:“把张师鸣押回衙门。”
“大人,下官没有管教好侄儿,下官不知道他做了这些,我是无辜的啊!”
姜涞自高而下地睨着他,“张大人,我也想相信你,可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不得不如此啊。”
张师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玉蛰,他本以为朝廷派来两个年轻气盛的小崽子很好应付,没成想败在了轻敌这一步。
这两个竟是连洪水当前都不眨眼的亡命徒!
虽然张师鸣露了馅,可姜涞还是有一事想不通——谢玉蛰既然早有证据,为什么方才吃饭的时候不拿出来给他看?
他从怀南手中接过谢玉蛰那份铁证,展开字纸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姜大人,别看了,我诈一诈他而已。】
姜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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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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