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出征当日皇帝需要亲自到紫朱台祭祀祈福,众大臣随行。
初秋之际,难得有个天气凉爽的日子,姜涞却已等得不耐烦了。
无他,如此重要的场合,狗皇帝竟来迟了。
时辰已到,所有大臣妃子都在紫竹台跪着,唯独不见皇帝的身影。
按照祭祀的礼仪,他们这些大臣到了时辰就得跪请天意,皇上不来也得按规矩跪着。姜涞膝盖酸疼发麻,即便没有烈日当头,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没多久,身旁走来太监总管,殷勤地为姜涞递上一方擦汗的帕子,“世子爷且再等一等,皇上很快就到。”
姜涞瞥他一眼,没出声。
半个时辰前就是这话,狗皇帝当真是疯了不成,再不来,时辰就彻底误了,谢玉蛰他们还要不要出征了?
“世子爷,这是皇后娘娘的好意……”
太监总管有些为难地看向他,姜涞这才伸手接过,抬头看去,正对上不远处皇后娘娘投来的视线。
他点头示意感谢,对方缓缓收回了目光。
其实姜涞多少猜得到一些,近日不知是谁跟皇帝进献了几个异族美人,早朝都不上了,天天在后宫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别说参政,折子都扔给了丞相看,皇帝整日沉浸在温柔乡,对打仗的事儿半点不上心。
对皇帝而言,他只要这一仗不花太多钱就能能打赢这个结果,至于过程,他才懒得管,简直跟前世那些给最少预算要求最高效率的领导一样。
姜涞越琢磨火气越盛。
他回头看去,紫朱台下,谢玉蛰和姜舜玉一身沉重战袍,在阵前立得笔直。
罢了,上战场的人都不嫌辛苦,他们这些在家里蹲的人有什么可辛苦。
又是半个时辰,皇帝终于姗姗来迟,怀里竟还抱着那刚纳进宫的妃子。
真不知狗皇帝吃错了什么药,先前京城里流出点传闻便大发雷霆杀了数十人,今天倒是半点不避讳,也不怕被人骂荒淫无度。
先前有谢玉蛰在一旁劝谏阻拦,皇帝鲜少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难道是谢玉蛰最近心思都搁在打仗,顾不得管皇上了?
姜涞有些幸灾乐祸地嗤笑了声。
又是半个时辰,漫长的祈福仪式结束,浩荡的鼓乐响彻整座燕京城,众将士上马扬旗,姜涞从紫竹台上朝下望去,隐约好像看到了舜玉回过头来朝自己看了一眼。
姜涞抿唇笑了笑,衷心地期望舜玉能够载誉而归。
眸光稍偏,谢玉蛰骑在马上,似乎在对将士们发号施令,紫朱台风声太大,姜涞听不真切他的声音。
不过,看谢玉蛰的架势还挺有主将的风范,整日看兵书,不知到了战场上到底有几斤几两。
伴随着鼓乐声,将士们皆已出关,姜涞收回目光,拂去身上沾染的风尘,等待皇帝离开。
他眼尖地朝皇帝身边的妃子看了一眼,那长相着实罕见,不过令姜涞有些在意的是,那妃子的相貌,怎么有点像阿兰人?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跟姜涞道了声安,低声说,“世子爷,皇后娘娘有请。”
闻言,姜涞将困惑压在心底,随手从袖内取出银两打赏,淡淡应声,“知道了。”
正好他去打听打听这些个异域妃子的来历。
祭祀结束,皇帝明日还要趁出宫再去一趟皇陵参拜,所以妃子们都暂住在紫朱行宫内。
姜涞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进入行宫,他也算皇后的半个娘家人,故此用不着避讳什么。
待他进殿,皇后便亲切地赏了他一串檀木青珠手串,还赐了一道御膳。
还是自家人好,姜涞从天没亮就来紫朱台候着,压根没时间吃东西,亏得皇后娘娘细心,不然他真要饿坏了。
“世子,侯爷和侯夫人都可安好?”皇后垂眸看他,声音温柔。
姜涞恭敬回答,“回皇后娘娘,劳娘娘挂念,家中一切安好,家母常常盼着能跟娘娘见一面,总跟微臣提及您,望您保重凤体。”
闻言,皇后眼底流露出一丝悲怆,她捻起帕子擦拭去眼角的泪,低声道,“本宫上次见她还是去年中秋宫宴,过些日子便又是月圆之时,想来很快就能见面了。”
哪怕是皇后,想要见家里的亲人也并非易事。
姜涞知晓皇后和姜母感情深厚,只是没想到皇后会感伤到在他面前失态。
他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犹豫半晌,只蹦出来句,“微臣冒犯,敢问皇后娘娘召微臣来所为何事?”
应该不止是召他来叙叙旧才对。
果然,听了这话,皇后收起帕子,眼神清明几分,“世子幼时便聪慧,如今更是锐气难当,只是长大之后便与本宫感情生份不少,怎的谈几句家常便耐不住了。”
姜涞听出她埋怨自己,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太擅长处理亲情,硬要演也能演出来,就是浑身别扭。
“召你来,是有些事要谈。”皇后对身旁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宫女们很快皆被屏退,只剩下皇后和身旁的大宫女。
待所有无关人退散,皇后才淡淡道,
“中秋佳节,皇上琢磨着去康禄山秋猎,宫宴也会在康禄山举行。”
姜涞微微一怔,眉宇蹙起,谨慎开口,“是该到秋猎的好时候了,不过比起往年间似乎早了些,而且,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在宫外办中秋宴的,是否有些不合太祖之训?”
“是。”皇后拄着下巴,半倚在榻上,身旁的大宫女用玉如意为她轻轻推按着膝头,“宫里新进了几个妃嫔,是胡丞相派人从北疆找来的,一进宫里便令皇上茶饭不思,朝思暮想,中秋宫宴在康禄山举办的事,也是她们跟皇上提议的,皇上龙心大悦,本宫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甚至还自此不再见本宫。”
话音落下,姜涞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若他没猜错的话……
“到底是后宫里的妃子们都已年老色衰,离选秀还早,这些人便巴巴地把莺莺燕燕送进宫里来。”
皇后边说着,边抬眸看向姜涞,“那些妃子来历不明,宫册登记得模模糊糊,本宫有心细查,可奈何每次着手都受重重阻拦,仔细想来,这些事还是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办才最合适。”
姜涞斟酌着词句,低声道,“皇后娘娘整日心系皇上龙体康健,应当减少思虑,这些事便交由微臣来办。”
这种小事,随便找个人就办了,何须专门找他来。
“世子,你是聪明人。”皇后沉下目光,朱唇轻启,缓缓道,“中秋宫宴是个适宜团圆的好日子。中秋过后,本宫想与姐姐常常见面,久久团圆,再也不必受分离之苦。”
姜涞错愕地抬起头,“娘娘……”
常常见面,久久团圆,那岂不是要等狗皇帝死了?
他是和沈炼有些计划打算等谢玉蛰一走就实施,不过,他从未走漏风声,皇后应当不知情才对。
“说句实话,”皇后打断了他的声音,闭上双眼,“在宫里的每一日,本宫都在思念从前和姐姐在家中无忧无虑的过去,本宫自幼体弱,当年本来是不该入太子府的,可皇上却在宫宴时假借醉酒,硬生生将本宫……”
闻言,姜涞呼吸微窒,不由得攥紧了指。
这些话,无论如何也不是姜涞该听的。
可皇后既然敢告诉他,就说明皇后已经孤注一掷。
“宋家的兵权,给了宋家无上的荣耀,却也令本宫坠入深渊。”皇后眼眶红透,难掩情绪,只得撇开眼,“本宫没有一日不盼着,能够亲自操持他的丧仪!”
姜涞下意识道,“娘娘慎言!”
即便再有天大的恨,也不可说出口。
皇后苦笑一声,淡淡道,“你放心,本宫的人在外面把守,这里只有一家人的血脉。”
她身旁的大宫女亦是宋家人。
“要不要做,是你的选择,本宫已经把该说的全都说给了你,若你愿意,即日便可让司晨回宋家带兵操练。”她垂眸看向姜涞,“涞儿,你可有那个胆量?”
姜涞按捺下狂跳的心脏,抬头坚定不移地盯着她,沉声道,“微臣定会让娘娘和家母团圆,还请娘娘在那之前,千万保重,否则家母必定伤心过度。”
听到他的话,皇后好似终于有了些气力,睫梢的泪滑落脸侧,无比畅快地道,“你说得对,本宫怎能比他死得早?”
姜涞深深看着她,看来这吃人的深宫,已经把皇后消耗到油尽灯枯,只靠心底的怒火和恨意苦苦支撑。
他虽然听说过皇帝还是太子时便想要宋家的兵权,可宋家当时更偏向扶持同为武将的谢炳易,所以一直没有站队。
后来宋家人突然同意把女儿嫁进了太子府,姜涞便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当时皇帝虽然是太子,可本性昏庸无能,除了是先皇后所出的唯一孩子之外别无长处,先帝甚至曾几次打算改立太子,都因念及与先皇后的夫妻之情而放弃。
原来当时为了稳固太子之位,狗皇帝玷污了宋家二小姐的名声,让她不得不嫁进了太子府,从而得到了宋家的兵权。
怪不得姜母每次提及皇帝都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姜涞收回思绪,又听皇后道,
“那几个北疆女子必定是掩盖了身份,至于她们要做什么,你应当很清楚,本宫能帮你的只剩这些,你尽早回去吧。”
说罢,皇后起身进了内帐。
姜涞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手心摩挲着那串檀木青珠,心尖悄然燃起一股逐渐燎原的烈火。
他的确猜到那几个所谓的北疆女子是何来头,北疆与南疆相隔不远,相貌接近,更好伪装。
而南疆,正盘踞着即将与他们开战的阿兰兹尔贡。
开战前送舞姬迷惑君主的心神,这手法太过老套。
姜涞只是没料到,那几个舞姬有几分真本事,竟能哄得狗皇帝到康禄山秋猎,还要举办宫宴,简直是送死。
康禄山西北南三方皆是最好隐匿行踪的丛林山野,藏几个阿兰的死士刺客再简单不过。
按照以往秋猎的规格,负责保护皇帝的三十万禁军不会全部出动,彼时谢玉蛰的大军又在外征战,届时最多只会到场骁骑三万人。
宋家兵被皇帝分出一部分跟随姜舜玉参与征阿,剩下的兵都在距离燕京最远的幽州。山迢路远,军队庞大,很难不被发现行踪,一旦被发现便会被认定谋逆,原本这支兵不在姜涞考虑范围之内,只做最后不得已时的保障。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启用的时候了。
天时,地利,人和。
此乃十年难得一遇的最好时机,
——天要亡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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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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