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拿到二百五十万后,姜涞存了大半在银行里,取出十万大肆挥霍一番。
这还是自从家里破产之后,姜涞头一次大手大脚地花钱,当然,在书里当姜家大少爷的时候花的钱另算。
姜涞家原本也很富裕,可是他爸做了些违法乱纪的事儿,导致公司破产,锒铛入狱,他妈也因为高额债务跳楼自杀。
家里没人管姜涞的死活,姜涞十几岁就背着债,一点点地还,好在他人聪明,做生意比他爸厉害得多,五年就把债还得七七八八。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姜涞出车祸了。
一辈子到死没享受过几年真正的好日子,姜涞总觉得自己倒霉透顶,系统让他穿书,这是唯一一件姜涞人生里称得上幸运的事。
回到现代的日子比在大燕朝时轻松得多,但姜涞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早上四点半还是会固定醒过来,下意识地起床穿朝服,却只摸到自己的卫衣外套,有时看电视还会觉得其中某个角色很像一个熟人。
他想不起来是谁,只以为是这些电视里的角色和小说里的角色雷同太多。
姜涞想,他死了之后,谢玉蛰肯定能把张师鸣一伙一网打尽,回京述职说不定能官升三级,比他这尚书左丞要厉害得多。
他还真想看一看故事的后续究竟如何,只可惜,他已经彻底和那个世界无关。
四方监狱。
姜涞在狱警带领下进入会见室,隔着会见窗口,见到了爸爸。
年少记忆里吐口唾沫都能吓得人抖三抖的爸爸,如今鬓角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头顶也秃了一片。
“小涞,你瘦了。”
电话里传出缓慢沙哑的男声,姜涞短暂怔了一瞬,竟觉有几分陌生。
爸妈在姜涞的印象里模糊极了,从小姜涞就被扔进寄宿幼儿园上学,只有周日才会见到他们一面。
十几岁后家里天翻地覆,连这寥寥几面也再不能见到。
对比起来,姜涞反倒对书里姜涞的父母更加印象深刻。
在他为朝事忙的焦头烂额时,姜母会端着亲自熬的雪花莲子粥,劝他休息休息,姜父会陪着他下棋,帮他分析局势。
他突然想,那个书里被宠溺的姜涞永远地死在洪水中,姜父姜母该有多伤心?
奇怪,分明相处只三年而已,他竟萌生出一丝想要回去的念头。
不过,三个月过去,朝堂风云莫测,书里估计早已物是人非。谢玉蛰那混蛋男主想必这会正是人生巅峰,官场得意,情场也别落下,说不定都娶上媳妇儿了。
姜涞暗自感慨一声,好嫉妒啊——
*
天色阴沉,鸟藏于林,雨意汹汹。
院里的池塘传出几声蛙叫虫鸣,天地一片辽阔宁静。
雨簌簌而落。
天气难得凉爽,胸口却仿若压了道沉甸甸的巨石,谢玉蛰不再磨墨,干脆看书静心。
翻开的是一本前朝词集,杂七杂八地记载着许多未名词人所写的词句。
他随手一翻,书上乍现一行字。
离人早随风波去,白雨如诉,将说将休。
谢玉蛰怔忪一瞬,静静望着纸上那副词,指尖不由自主般抚上那行墨迹。
他合上眼,又是那双熟悉的眼睛,活着的时候百般与他争斗,死了也不肯放过他。
檐下冷雨愈发急切。
谢玉蛰对着窗外喃喃自语,“老师,学生有一事不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那句欣赏,究竟是不是学生会错了意?
那天风雨很大,洪水势猛,姜涞临死之前,没有提及家人,朝廷,只望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愿君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他的眼睛好亮,还带着些泪,好似总算放下了一切,衷心祝愿他能好好活下去,青云直上,大展宏图。
姜涞挣脱他的手,独自被大水卷去行踪,直到身后传来惊呼,谢玉蛰才反应过来,身后竟是能遮天蔽日的洪水高墙。
姜涞放手,是为了救他。
为何救他?
白雨如诉,将说将休。
姜涞那时真正想说的,只是一句祝愿么。
谢玉蛰不解。
为何每次分明有时机让他身败名裂,却总是留有余地?
为何自己最渴望升官封赏,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把功劳转让于他?
为何洪水当前,分明求生**那么强烈,却选择挣开他的手,不愿拉他下水,独自面对那泼天洪流?
不是厌恶我么?
不是想害我么?
姜涞,怎么生死存亡之际,你反倒要不顾一切地救我?
总不可能是闲的没事想耍个帅吧。
位高权重的姜家嫡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蠢事?
一道白闪忽地划破天际,雨落大地,谢玉蛰眼眸微睁,刹那间,心口仿佛飞出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蝶翅掀起阵阵微风,将心底的火苗愈演愈烈,直至燎原。
脑海里冒出的奇异的念头,几乎令他浑身一颤。
兴许那一刻姜涞死前尚有未尽之词,只是姜涞不能说,不敢说。
外戚与内臣,注定不是一路人。
——说不定,姜涞喜欢他。
可直到姜涞死后三个月,他才终于明白,姜涞对他是不一样的。
倘若当时他抓紧了姜涞的手,一切会不会有何不同?
叶落成泥,答案无从知晓。
*
在监狱里跟爸爸闲话家常,姜涞没把自己穿书的事情告诉给他,只说了债已经还清,日后不用再操心了。
离开监狱后,天气大好,万里无云。
姜涞骑着共享单车,一路边看风景边回自己的小屋。
他看了套房,可惜有点小贵,打算等过几年多挣点钱再买。
不过,这房子再怎么好,也是比不上他那座十六亩地带私园的姜府豪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又是好想回去做狗官的一天。
“宿主。”
脑海里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声音,姜涞差点把共享单车骑河里。
“系统?”姜涞震撼地停下车,甚至以为是幻听。
难道又来单子了?
系统的声音莫名疲惫,“是我,我来是为了送你去书里。”
姜涞眼前一亮,立刻兴奋起来,“这回当权臣还是演皇帝,全题材代打,战绩可查。”
系统:“……还是之前那本。”
话音落下,姜涞愣了片刻,面上流露出几分犹豫,“可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了,好像没有穿回去的必要,你觉得呢?”
听到他的话,系统分外识时务地道,“再给你五百万。”
姜涞摇了摇头,指尖在共享单车的车铃上轻拨两下,“不是我不情愿,总给人当绿叶,太没意思了。”
闻言,系统的语气似乎有点咬牙切齿,“一千万。”
姜涞没忍住笑了声,身旁有行人路过,他假装扶了扶耳机,缓缓道,“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要钱,我是想撒开手脚,痛痛快快地帮你把事儿办了,对你对我,不都挺好的么?”
这会系统明白了,“只要你能把崩坏的剧情修复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皇帝也行?”姜涞挑了挑眉。
系统沉默片刻,“你能当上,也行。”
瞧不起谁呢?
可不是只有男主才能当上皇帝,更何况,他觉着谢玉蛰压根没打算当皇帝,人家抱负伟大,是为了百姓安稳才做官的。
姜涞面不改色地拧了拧车把,笑道,“这回不用被撞死也能穿吧?”
“当然,”系统毫不犹豫地道,“上回你是淹死的,当然要走水路。”
姜涞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无名狂风刮来,把姜涞连人带自行车一起刮进了旁边河里。
姜涞:……
他迟早要把这死系统卸载。
四下行人视若无物般路过,河上徒剩一片飘摇树叶,还有一辆渐渐沉没的共享单车。
姜涞呛了满嗓子水,再睁开眼时,面前一片苍茫月色,树影婆娑。
琉璃瓦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一眼看不见边阔的大宅府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四个烫金大字,秀拔成均。
是姜府。
他穿回家来了。
缺德系统,话都没说明白就把他送回来,剧情崩坏到底什么意思?
他咳出口水,刚想捋一捋身上的水,却发现身上干燥极了,甚至还是三个月前他在河东府穿的那身丹枫色绛纱衫子,连丝尘埃都没有。
姜涞琢磨片刻,总觉得就这么直接溜进家门,得把他家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吓个半死。
他想了想,干脆大半夜敲起门来。
“来人。”
大门缓缓拉开,两个府卫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
有点面生。
姜涞皱了皱眉,问道,“你们是谁?”
他怎么不记得家里有这两个人?
府卫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你又是谁,知道这是哪儿么?”
姜涞乐了,“这是姜府。”
两个府卫对视一眼,也乐了,“八百年前的老黄历叫你给翻出来,现在这是谢府。”
谢府??
不用多说,姜涞也知道是哪个姓谢的做出这等好事。
狗x的谢玉蛰,得势之后竟然先把他家十六亩地的大豪宅给抢占了!
你还男主,我呸,这不强盗么?
姜涞怒从心中起,不问也知眼前这两个府卫是谢玉蛰的人,他一脚踹在其中一个身上,冷声道,“好一个谢府,鸠占鹊巢是为耻也,谢玉蛰没教过你?”
他气势凌人,两个府卫一瞬间瞌睡全吓醒了,借着月色看清姜涞身上华贵的绛纱衫子,登时膝头一软跪了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可这真是谢大人的宅子,敢问大人您是?”
姜涞眉眼冷极,一甩袖子,看也不看他,直奔正堂而去,“还有脸问我是谁,叫谢玉蛰滚出来。”
好脸给多了,欺负人欺负到他头上来,他姜涞可不是好惹的。
“大人息怒,谢大人他现还在宫里陪皇上议政,您有什么话等明日再来。况且这儿先前是姜大人的府邸,可现在的确已成了谢大人的住处啊……”
姜涞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眯了眯眼,“瞎了你的狗眼,我就是姜大人。”
话音落下,两个府卫目瞪口呆,半晌,二人仰天大喊一声,四散奔逃。
“鬼啊!!”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内院,手捧奏折的谢玉蛰忽地打了个喷嚏。
近日来总打喷嚏,又无风寒,难道是有人在九泉之下还在思念他?
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亲昵。
“谢爱卿?”
谢玉蛰压下微微上扬的唇角,恢复与往常无异的冰冷神色,低声道,
“臣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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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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