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城从未设想过,余述会有理由爱她。(1)
半年前。
秋雨夜,“无理”钟表行里亮着昏灯。
灯下女子捏起一枚齿轮,卡入怀表机芯。
咔嗒的归位声,并不清脆,像被什么东西阻滞。
秋城重新取出,凤眼扫过怀表内壳,刻印的π符号已被岁月模糊。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复刻1932老怀表的……赝品。几年前母亲过世,它开始走慢,无论她怎样修也没法让它准时。
“那就到它准为止,”她低声自语。
墙上钟已过凌晨三点,秒针静音,但她戴上了消音耳塞。
老怀表开始走动,她等了五分钟发现表又慢了。
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
这家钟表店地处老城区小巷,两旁墙上爬满花藤,想来,她母亲定是看中这儿清净,才带着刚出生的她来此,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工作台上方挂着母亲照片,面容温婉,专注修表。
秋城拂去母亲眼角的灰,仿佛得到了力量。
她会让表重新精准,就像母亲希望的,分毫不差。
记得母亲把表交给她时,虚弱地握住她的手腕,“秋城……等你修好它……就会明白……”
母亲未尽之言,被切割成记忆里的碎片。
秋城当时看着心电图变成直线,听见刺耳的警报,有护士跑进来,但已救不活她母亲了。
时过经年,都要回到当下。
秋城拿起放大镜,再次检查怀表零件。
这只表内壳刻着的π符号,她至今还不知其义。
金融中心最高层。
凌晨四点,余述仍在审阅跨国并购案的条款。
“余先生,对方发来了新要求,”助理在桌上放下文件。
余述头也不抬,“答复他们,担保条款不让步,这是底线。”
“好的。另外,瑞士的视频会议在上午九点。”
余述仍然盯着电脑屏幕,“嗯,你先下班吧。”
助理笑了笑,“我没关系,倒是您36小时没睡了。”
余述终于抬头,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疲惫,只有冷酷的专注,“案子没结,我不需要休息。”
助理离开。
余述自己倒水喝,落地窗外,灯火璀璨,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可他花十年时间,做到跨国公司副总,从来不是为了站在制高点俯视谁。
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仁和医院王医生”。
“喂?”余述接通电话。
“余先生,您母亲的情况突然恶化,恐怕……”
余述的手指猛地收紧,“我马上到。”
他抓起西装外套冲出办公室。
电梯下降的时候,脑中闪过上周去医院时母亲苍白的脸。
“她十分钟前已经走了。”
来路碰到一起车祸,耽误半小时,余述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病床上的母亲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脸颊还有余温。
“这是她嘱咐要给您的,”护士交给他一只木盒。
盒子里是一枚停摆的怀表,看着年代久远。
余述机械地接过来,指尖母亲的余温,被表链的冰凉替代。
感觉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了。
他跪在床下,止不住泪,毫无意义地道歉,“妈,我来晚了。”
十天后。
市会展中心举办了一场钟表展,世界各地的厂商、收藏家和媒体记者,人头攒动。
着中式旗袍的秋城和怀孕七个月的助手小雅一起调整展柜,确保中央三枚古董怀表的最佳光影和视角。
“秋小姐的展位真精致,”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士走过来,胸牌显示,他是瑞士某钟表品牌的亚洲区总监。
“谢谢,克劳斯先生,”秋城微微颔首,“这是我店里的绝品,如果您有兴趣,我很乐意为您讲解。”
克劳斯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笑容亲和,却没太多波澜。
这可不是秋城所愿。
今天秋城特意穿了克劳斯喜欢的蓝旗袍,头发挽成简洁的发髻,就为博眼前男子的青睐,拿下品牌代理权,然后,她的钟表行才有机会跃身一线。
“工艺确实精巧!”
克劳斯用随身放大镜看怀表外壳,“秋小姐对传统制表工艺的坚持,真让我敬佩。”
秋城握了握拳,对上助手小雅喜悦的眼神。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说,“先生若您钟意此物件,不妨看看我们公司?相比于秋小姐的小商铺,我能为您提供更优质的服务和价格。”
那男人信步走到克劳斯旁边,西装剪裁精良,脸上带着商业微笑,看向秋城的眼神却锐利如鹰。
“余述先生?”
就在秋城疑惑对方身份之时,听见克劳斯这样喊道。
“没想到贵公司也涉猎古董钟表,”克劳斯收起放大镜,朝那叫余述的男子笑道。
余述躬身回笑,转头递名片给秋城,“你好,恒远资本,余述。”
秋城没有收名片,而是冷冷看着他,“余先生,你刚才是在不正当竞争。”
余述看看另一边的克劳斯,嘴角微扬,话却对秋城讲的,“小姐扣的帽子,会不会太大?如果有更好的机会,克劳斯先生为何不能选择我?”
克劳斯尴尬地站在中间,“两位,稍安勿躁。”
这白佬来中国十年,赚钱不少,中文也不错。
秋城心想着,重新将恨意落在余述面上,余光瞥见他胸前口袋露出的怀表链。
那是Henry Graves,1932年限量版百达翡丽怀表,全球仅一枚,2014年在苏富比拍卖出1.3亿天价。
秋城不禁多看了几眼,直到表链被一只手拨回口袋。
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抬高视线,对余述说道,“抱歉,您佩戴的可是Henry Graves?”
余述略显意外,取出整只怀表,“秋小姐好眼力,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传闻中重达半公斤的古董表,秋城接到手里,比她的手机都沉。
可她看了三秒就还给余述,“很遗憾,这怀表是赝品。”
展厅里安静下来,周围的人都转头看向他们。
余述的笑僵在脸上,“什么意思?”
秋城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秒针的蓝,色度不对,不合百达翡丽的标准。更重要的是,真品的表链不是这种合成金。”
她边说,边用自己小指的细戒比对表链,“不瞒你说,我这尾戒是合金手作,非纯金。”
顿时,连克劳斯的脸色都变了。
余述的眉头成了川字,他也许不怀疑秋城的鉴别能力,而是……“你确定要在这种场合?”
“我好心提醒你,有何不对吗?”
秋城直视他的眼睛,“就算它是令堂的遗物,但它是赝品,就是赝品。”
周围的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扩散。
余述收起怀表,眼中烧起火,下一秒却笑道,“秋小姐不仅技术了得,也很擅长得罪商人。”
秋城端起酒保托盘里的高酒杯,浅抿一口。
像余述这种毫无商业道德的人,根本没资格得到别人的尊重。
“两位!两位……”
克劳斯清清嗓子,再看余述,他已转身离开。
秋城盯着余述的僵硬背影,又想起他身上怀表,和她修复的怀表居然有一样的内刻纹——π。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
与此同时。
展厅另一端,余述回头看了一眼秋城的方向,眼神不再愤怒,而换成了好奇。
“好个麻烦的女人!但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凌晨两点,城市夜景依旧。
余述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又空了。
倒酒的时候,桌上手机屏亮起。
表弟应洙在微信上提醒他去看程逸的朋友圈动态。
“与最懂表的人共度美好夜晚”。
配图里,程逸的手搂在苏瑶腰间,相对而笑。
无耻。
酒瓶被余述砸进角落,四分五裂。
他将手机反扣桌上,从酒柜里取另一瓶烈酒,仰头猛灌入喉。
苏瑶。
他和这女人婚礼的前一天,才得知自己是小丑。
如果有可能,三个月前的那一晚,他绝不会提前结束出差,也绝不会回家发现苏瑶和程逸在他的床上……
苏瑶当时甚至没有惊慌,只是懒洋洋地拉起被单,“既然你看到了,那正好分手。”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问:“你到底看上程逸什么?”
“可是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苏瑶说你性情冷漠,根本不懂生活,”这话是程逸讲的。
……
不懂生活。
余述将酒一饮而尽,喉咙火辣的痛感压不住胸口的闷痛。
他和苏瑶交往五年,既然不满意他,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婚?
当然,他在苏瑶身上吃的亏,远不止出轨,悔婚,分手后一个月,他公司的机密客户名字出现在了钟表杂志主编程逸的采访专栏。
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又是应洙的消息,说:“你想打听的那女人,秋城,25岁未婚,在城郊开古董钟表店,店名叫‘无理’。她的技术是行业顶尖,不过,性格孤僻,几乎没有社交生活。”
余述拨通应洙的电话,“再查细致一点,我要了解她的所有喜好,以及弱点。”
“阿述,你该不会想泡她吧?”应洙笑着问道。
余述嘴角咬了咬,“怎么可能。”
钟表展会过了一周,他被秋城当众羞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穿旗袍的女人,用专业到冷酷的口气,指着他母亲遗物说是赝品……
“对了,还有件有趣的事。”
应洙顿了顿,“这个秋城,好像是苏瑶家族资本近两年在接触的头号人物。”
终于聊到正题。
余述靠进沙发,透过酒杯看夜景,迷蒙危险。
他很少有此刻的冲动和刺激感,“既然是苏瑶看上的人,我更要先得到!”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应洙劝道,“可是秋城小姐是无辜的!她母亲去世后,独自支撑钟表店,虽然规模有限,但业内口碑很好。”
“不用你提醒。”
余述走向落地窗,玻璃倒映他嘴角的笑意,“顶尖古董钟表师……我倒要看看,她那样冷漠的人,谈起恋爱会不会疯狂。”
挂断电话,余述从抽屉里取出母亲的怀表。
那天秋城说得没错,这确实是赝品,他咽不下的,是她的不近人情。
而他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怀表真品被苏瑶偷走了,就在她离开他家的那天。
“妈,您会支持我的,对吧?”
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发问,“有些债必须讨回来。”
钟表行业半年酒会,在君承酒店顶层举行。
秋城站在角落,手中的香槟几乎没动过。她讨厌这种场合,嘈杂的人群,虚伪的寒暄,还有那些只关心价格而非制造工艺的所谓收藏家。
“听说余述最近在收购几家钟表杂志的股份?”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女声引起了秋城的注意。
苏瑶。
那女人穿着一身火红色晚礼服,正挽着上周找过自己的一家杂志的主编,周围围着几个业内人。
哦,那主编叫什么来着?
秋城努力回忆,好像是……
程逸。
她边想,边下意识地往阴影处退了退。
不止因为眼前男女的亲密举动,更因为他们口中提到的名字——“余述”。
自从展会发生冲突,秋城现在听到“余述”这两个字就会心头一紧。
“是啊,那个金融狂人!”
程逸轻蔑地笑着,“他以为有钱就能进入我们这个圈子,可是亲爱的,你还记得他收藏的那些赝品吗?”
苏瑶笑得花枝乱颤,“当然记得!不是还被秋城小姐当众指出来了嘛!余述根本不懂表,眼里只有钱,性子也冷漠得很,根本不懂生活。还是你更适合我,程哥!”
偷听不好。
但苏瑶的话,让秋城莫名不爽。
至于不爽的原因,秋城心想,大概,因为程逸几天前还向她示好,现在看来,程逸早和苏瑶在一起了。
他们在背地里嘲笑余述,那或许在自己不知道的时机下,她也早就被他们当成笑料,被嘲笑过。
秋城放下酒杯,准备悄悄离开,转身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熟悉的古龙水,让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急着走吗,秋城?”
余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浓郁的酒意。
秋城警惕地看着他,“请你让让。”
余述非但没让,反而逼近一步。
他今晚没穿西装,黑色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怎么?你听到我被议论,心里不舒服?”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秋城试图绕开他,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装什么清高?”余述的声音突然提高,引得周围几人转头,随即,又压低声线,“苏瑶能给你的,我可以给你双份!”
秋城无法理解,愣神地盯着他,“你可以给我什么……你喝多了。”
余述确实喝多了。
从秋城进入酒会那一刻,余述就注意到她,她今晚穿墨绿色长裙,头发披散下来,比展会上更添几分柔和。
他看她独自站在角落,孤独,清冷,一切都符合应洙查到的。
——“她母亲去世后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所有精力都放在钟表店”。
某种程度上,他们都被伤害过,都选择用冷漠武装自己。
他们是同一类人。
但是这个认知,让余述更加烦躁。
他看向秋城,低头凑近她耳边,“秋小姐敢不敢和我赌一局?看看你我之间,谁先心动。”
“别太过分了!”秋城用力挣脱,浑身因愤怒而颤抖。
“如果你真这么断情绝爱,根本不需要怕我,”余述挑衅地笑着。
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
秋城看到苏瑶和程逸也正朝这边张望,一幅看好戏的架势。
忽然,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凭什么她要卷入这种难堪的局面?
“好啊!”
她抬头,直视余述的眼睛,“那就如你所愿。”
余述显然没料到她这个回应,愣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愣的瞬间,他被秋城牵著手,快步走向出口。
身后,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宾客。
秋城不记得是怎么上了余述的车,也不记得怎么到酒店……
她只记得余述在电梯里吻她,嘴唇温热,自己却没有推开他。
(1)化用自毛姆《面纱》,原文为“我从未设想过你会有理由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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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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