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1日。
这世上总有人觉得自己是苦情戏主角。
殊不知他身处的是童话。
*
“所以，那天……你是在陪朋友。”崔欲双手捂着咖啡杯，重复了一遍乐移的回答。
因为怕打搅丁缘休息，两人最后还是出了门，找了家小区边上的咖啡店歇脚。
时隔多年的重逢，似乎并没有使两个人无话可说，当然也并没有马上就变得无话不谈。如果曾经一直保持联系的话，他们的话题就可以从刚刚吃下去的饭菜味道如何如何开始。
可惜没有如果，于是他们的话题就必须得由其中一人先主动发起。
而崔欲，就提到了在医院偶遇到他的那一天。他将自己的疑虑尽数剖析给了乐移，同时也希望能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当然结果也如他所愿。
那天并不是乐移去做的手术。
崔欲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但紧张的情绪也因自己擅自打听对方的生活而变得有些难以平复，指尖不由自主地顺着杯套的纹路划拉，嘴里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乐移说出口的那句话。
“嗯。”乐移解释道，“他也是劣性omega。”
崔欲扯出了个委婉的笑容，他既无奈又温和地道：“没事的…其实、不用强调是优性还是劣性的。”
这时，乐移掀起眼帘反问：“所以呢？你当时看到我了，却不来找我？”
崔欲一时间沉默了，他怎么敢冒然地去找他呢。他怕乐移会因为见到自己而陡然变冷的脸色，会怕自己不够成熟而落荒而逃。
他沉默良久，也习惯性用沉默逃避问题，这一招百试不爽。
但乐移和别人不一样。他从不在乎崔欲的心情，所以才不会放过为难崔欲的机会。
乐移接着问：“以为做手术的人是我？”
“没、不是……”崔欲埋下头，下意识想要狡辩，可埋头这个动作事实上就已经出卖他了。
“人流啊。”
乐移好似对“人流”这两个字既熟悉又陌生，于是反复咀嚼着回味一般沉吟了一会儿。他挖了勺面前的冰淇淋，浅圆冰凉的勺底碰了碰嘴唇，眸光逐渐聚集到中央，他一眨不眨地看向崔欲，轻易地道：“我也快了吧。”
崔欲指尖一颤。脑子就像短路了一样，颅内有什么电流在来回逃窜，刺激得他无时无刻不觉得眼前的天好像黑了。
他说自己也快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怀……
“骗你的。”乐移淡笑道。
他笑出来时带起的呼吸的风从头顶吹来，那一叶障目带来的短暂失明才终于恢复如初。
即使分别了十多年，哪怕他们已经算不上什么朋友，甚至从未告白过，崔欲的心情还是会受到乐移各种状况的影响。
他们从未成为恋人。
崔欲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能和乐移在一起。尽管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还差点就越界了。但乐移从未属于过他，这点崔欲是最明白的。
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让乐移只跟自己好。他和所有人一样会吃醋，会心疼，可他没有办法传达，他没有资格对着乐移露出那样的情绪。
也正是因为自己在乐移那里一无是处，崔欲才会觉得悲哀。
在乐移亲口打消了崔欲的疑虑后，崔欲才从一个人的煎熬中挺过来了。
该庆幸只是玩笑么。
「呼——」
在崔欲暗自松气的下一秒，乐移从前方倾身过来。
他如从前那样势在必得地微笑道：“是骗你的，如果你愿意做那个alpha的话。”
在乐移说完这句话后，崔欲呆愣住了。
乐移刚刚是不是说了外语？
为什么他一时之间听不懂了。
什么叫“愿意做那个alpha”，这是在向自己表白么？
崔欲心脏瞬间擂得咚咚响，眼前貌似有些晕眩起来，他语无伦次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乐移双手撑在桌面两侧，这样看起来显得他说出口的话不容置喙，“请你做被打掉的孩子的父亲的意思。”
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崔欲瞬间就冷静了，这一波三折将他戏耍得淋漓尽致。崔欲知道了，乐移是故意的。
今日的相遇，一定不是巧合。
崔欲哑声道：“你今天……真的是碰巧和我见面的吗？”
乐移坐回位置上，道：“你猜猜？”
崔欲摇摇头：“我不知道。”
乐移：“顺便一提。我那个朋友现在，已经是优性omega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明晃晃的提示，告诉着崔欲，他们今日的重逢并非偶然。
顷刻间，崔欲回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午后。那天的夕阳的温热好似还停留在指尖，可是当年随口一提的玩笑，却成了如今必须直面的现实。他想遗忘掉那天的记忆，然而越是努力地不去回想，那些温馨甜蜜的回忆却举着刀朝他挥来。
“高中的时候，不是有篇不成熟期刊刊登在医学杂志里面吗？劣性omega有机会变成优性omega。”乐移那一点泪痣好似水晶，在灯下璀璨夺目，勾人心魂，“现在那项研究已经成熟了。”
尽管崔欲什么都没说，且随口一提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寻常人怎么可能会记得住，但是乐移就是坚信崔欲还记得。当然崔欲确如他所想，已经开始变得惶恐不安了。
「拜托你了，别再说下去了……」他祈祷着，他知道乐移想要说什么，可是他不敢听到最后。
“只要alpha能协助劣性omega怀孕，就有几率成功。”
「求你了……」
“但你也知道，劣性omega很难怀孕，必须在成结的时候终身标记才有可能成功。”
崔欲抬眸看着乐移，却被乐移的表情刺伤了。他不懂为什么乐移能够这么毫无波澜地说出这些残酷的话。那项手术受益的是omega，可付出最多风险最大的也是omega。乐移明明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出来。
渐渐的崔欲的眼镜片起雾了。
乐移：“现在技术先进，终身标记也可以洗掉了。”
他现在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说出这些话。
崔欲摘下起雾的眼镜，桃花潭水般的眸子此刻一片死寂。
为什么会来找他呢……为什么要选择他呢……
乐移像听到了崔欲的心声一样，他直视着崔欲：“所以，你现在得还债了。”
崔欲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到最后那句话后，他迟滞地张了张嘴：“债？”
“你是优性alpha。”他继续说，“优性alpha的话，只要临时标记就行。”
崔欲的眼神有些受伤，他慌忙用手背挡住眼睛，沉郁道：“我不记得我有欠你什么……”
“你骗我是劣性beta，不记得了么？欺骗真心相待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崔欲。”乐移冷漠地审视着崔欲，“还是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去找别的alpha？”
崔欲摇摇头。
「这就是你突然出现的缘由。让我成为刺向你的刀。我做不到。你应该是知道我做不到的，可你还是选择了我。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崔欲偷偷抹去溢出眼角的泪水的动作被乐移瞥见了，“那么不情愿就算了，”他环胸倚在靠背上，讥讽道，“可惜啊，像你一样廉价的优性alpha可不好找。”
乐移没变，他还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能令人破防，让人哭笑不得。
崔欲两只手绞着纸杯，热咖啡都快被他冰凉的掌心捂凉了。捱了半晌，他迟疑地问：“孩子……一定要打掉么？”
“当然。”乐移回答的干脆利落，他扬起眉反问：“难道还要把那个天生注定的残次品生下来吗？”
崔欲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丁缘传染了，不然为何现在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你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好吗……”他犹豫着捡起眼镜，打算起身离桌。
乐移总是把利弊都罗列地清清楚楚，亲手挖了陷阱，再哄骗崔欲这样的傻子自己跳进来。只要崔欲协助他多次受孕，加上手术和药物支持，乐移就能成为优性omega。听上去多简单的事啊，就连标记也只是临时的，崔欲这个alpha能一直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可事实是这样的么？标记多疼啊，打胎多疼啊，中间的苦他是一点也不提。
天下的便宜都让崔欲吃了，这像话吗？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实现乐移的愿望，又能不让自己的处境太难堪。所以他现在没办法再继续面对乐移，没办法做出选择。
他只是个连生活都捉襟见肘的普通人，没有勇气陪乐移胡闹……
“现在走，”乐移叫住了崔欲，“我就当你拒绝了。”
崔欲的两条腿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再也迈不开道。他转过身，凄恻地望着乐移，仿佛在说：
「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乐移呼吸一滞，末了，冷静地收回视线，继而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
“你变了。”
“谁改变了你？”
“对不起。乐移。”崔欲捏紧手里的眼镜，难忍地别过脸，“你别说那样的话……”
“你走吧。”乐移捡起卡座上的外套，轻飘飘地掸开挡路的崔欲。
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候，他说：“祝你新年糟糕哦。”
崔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刚乐移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个眼神里，有崔欲看不明白的意味。
乐移看上去好像伤心了。
但又怎么可能呢，他从来只懂得如何让别人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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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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