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她就逐渐发现,村子本来不大,点的灯也不似城里明亮,刚没走出去几步,四周就一片黢黑,要是没有手电筒,路是完全看不见的,要是路上突然亮了,那必然是水洼的反光。
这时候的河水就显得格外明亮了,第一次知道波光潋滟不止有太阳能赋予,只要周围足够暗,月亮的光辉也足够把人间的河流装点成天河。
不过最后季朝雨也没敢真的下河去沐浴,她只在浅谈边说脱了鞋袜踩了几下水,假装自己洗了。
当晚给程清和的信中,她首先狠狠抨击了这些蚊子专捡她咬的无良行为,然后把这个村子描写的天上有地下无,一定要带她来看一次,然后小小的矫情了一会:“我真的低估了祖国的占地面积,也低估了村与村之间的难行。以前听说村里的学生动辄要走六七个小时去上学,还完全无法想象,现在她懂了,有些村子是真的很小,而学校往往只在镇子上,甚至乡里,他们不走这么远的路,根本无学可上。而这么远的路,还都不是什么正规的路,是他们用脚步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崎岖小道。
都说村里出去的孩子必定都是肯学能学的,经过这一次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想要上学的,不得不跨越艰难险阻,他们必定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希望在未来,孩子们再也不用为了上学这么辛苦了。
还有啊,今天在这个几乎没有人造光源的地方,见识到了星空的震撼。当我抬头望天的那一刻,差点被近在眼前又密密麻麻的星空震惊到晕眩,漫天繁星争先恐后的跃入眼帘。这一刻我相信鹊桥真的是星星搭建而成的,星星居然可以层层叠叠挤挤挨挨的形成一条桥的形状,横跨在山与山之间,仿佛只要我想,就能到山之巅去一步登上那条星河。
光用眼睛就能看到一团团星云甚至一簇簇行星带。此刻我有点理解为什么古时候那么多人坚信自己能成仙了。每当举头四顾,都有马上就能跻身天庭的错觉。何况以前的空气不知比现在清澈多少倍,他们感受到的星空肯定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繁华盛景。”
告别那个带给她诸多激荡心绪的神奇村庄,季朝雨久违的来到一座城市。
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让她一时无法适应。
再抬头望去,看见的只有色彩缤纷的霓虹灯和让人压抑的高楼大厦。
此刻她把自己归属于大自然的孩子,充斥着城市的人工痕迹让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本来不想停留的,但一辆与她擦身而过的公交车车身广告让她立刻改变了计划。
广告上宣传的是市美术馆正在展出梵高画作。虽然预料到不可能有真迹,但作为梵高路人粉,还是想去凑凑热闹。
说实话展览布置的零零星星拉拉杂杂,不但没有一条清晰的展览脉络,连展出品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感觉,既没有按时间线,也没有按作品主题,更没有按作品风格。
边看季朝雨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上一世她可是专门做大型活动策划的,看到这种毫无章法的呈现,她简直想把策展人拖出来示众。
而所有的不满,在看到一比一还原的《星月夜》时戛然而止。
这一刻她自圆其说的认为,前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为了凸显这一幅《星月夜》的重要和特别。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油画版《星月夜》,原来这幅画是立体的,是有凹凸感的,每一个线段的走向和产生都是有自己的逻辑关系的。
她听过很多梵高的故事,还看过关于梵高的纪录片和电影,对梵高的人生经历也算是略知一二。
特别是他的精神病史,季朝雨特别留意过,也做过一些深入的了解。
她知道梵高的《星月夜》是他在圣雷米疗养院住院期间创作的,当时他的精神状况已经非常恶劣,说不清是神智清醒的时候多些,还是陷入迷幻的时候多些。
季朝雨尝试把自己代入到梵高的视角。
当他某一天凝视窗外,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形扭曲,但不丑恶,也不骇人,而是有一种怪异的绮丽,让人舍不得移开眼,更想长久的拥有。
于是陷入癫狂的他决定用画布留下这令人惊叹的画面。
他开始在画布上肆意挥洒。一段段短线条互相纠缠,盘旋着烙印在画布之上,星星也好,月亮也好,都绕啊绕的看不真切,更无法捕捉它们的光亮和轨迹。
已经分不清是大脑在指挥他的手落下这一笔一划,还是四肢在被夜空中的神秘力量掌控着落下每一段线条。
季朝雨看到了,《星月夜》是活的。
每一个小线段都想挣脱束缚按照自己的想法跃动,云被风裹挟着涌动变换,星星在闪烁跳跃,月亮随着自己的呼吸在一张一合。
原来他不是在作画,只是在记录,在还原,于他而言,这只不过是所见即所得。
看着那些因为颜料堆叠而凸显的笔触,季朝雨被一种莫大的感动冲击的热泪盈眶。
这幅画可太奇怪了,粗野狂放的让人不敢多看,又静谧安宁的让人沉溺其中。
那一刻她深深共情了梵高无处安放的躁动。
他有太多蓬勃的感情需要宣泄,他眼里的世界炸开了太多让人目眩的瑰丽画面,他的灵魂想全然接纳,身体和大脑却因为无法负荷而不能完全捕捉。
他的癫狂是因为他的灵魂一直在飞速运转,一直在高速输出,而他的身体却不得不停下来,不得不休息。这使他的灵感得不到释放的出口,通通淤积堵塞在胸腔内。
这怎么能让人不疯。
只是稍稍共情了的季朝雨都感觉她快被那些激荡的情绪冲击的溃不成军,更别说是长期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中的梵高了。
好吓人啊,原来这就是天才眼中看到的景色,这就是疯子笔下表达出的浩瀚宇宙。
从展厅出来,季朝雨感觉自己身心俱疲,所有的精力在《星月夜》面前燃烧殆尽,她只想赶紧回旅馆躺下,让自己放空,不再去想那些纷至沓来的思绪。
这一天她只在信中写了短短一句话,“清和,我想你,我们以后一定要去看一次梵高《星月夜》的真迹。”
季朝雨什么德行程清和了若指掌,看到这封信她就知道情况不对。
她的小雨最容易被感动,也最容易共情。这对一个剧本创作者来说是极佳的天赋,但对一个人来说,有时却是可怕的负担。
有一次她们听表演班的一个同学说自己的家乡故事,就是一个极普通的重男轻女的遭遇,大家都只是感慨、同情或者表示理解,只有季朝雨,边听边哭。
那同学也被吓得不轻,说就是一个故事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这样能共情的小雨,常常让自己陷入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通俗点说就像是演员出不了戏。
她跟程清和说过一个她的高中故事。
高二分文理以后,文科班里几乎都是原本高一(一)班的学生,只有她和少数几个同学是从其他班里组合进来的。
季朝雨本身就是个慢热的性子,看到别人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以后,她放弃了社交,一心投入到小说和漫画的世界里,而那段时间看的又都是一些没啥正能量的伤痛文学,整个人慢慢被书里的情节和情绪影响,变得越来越沉郁,一整天不说一句话都是常有的事,仿佛一团散发黑气的阴暗生物。
后来她回忆,那时候自己可能轻度抑郁了。
这次这种情况,如果不及时处理,又不知道她要陷落多久。
于是程清和果断请了假,去找季朝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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