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有事，田梓昕就想提腿开溜。按照她多年的打工经验，但凡要坐下才能谈的工作，一定非常耗时且十分无聊。
她站在原地老半天，也没有朝前挪动半步，垂眼看向足尖，一副随时等待命令的模样。
谭文没等到她来，不觉抬头问：“怎么了？”
田梓昕叹气，语气颇为遗憾：“我上午实在忙，坐太久容易腿麻。谭总，不，谭文，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这么辛苦吗？”
谭文皱眉，似乎正在思考，“我记得没有另外布置翻译的任务。”
田梓昕扯高唇角，老实地说：“月底要做绩效和考核，我在帮忙收整数据。”
谭文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她昨日翻译的文稿：“走近些，我详细给你说。”
田梓昕磨叽地走到他身旁，垂眼看去，见整一页的翻译稿上，被用不同颜色的笔写出标注，心里瞬间没底，虚声道：“我检查过了呀，不会有这么多错误吧。”
谭文拿出钢笔：“嗯，你的翻译确实没有大的问题，不过一些小地方仍需要修改。”侧目瞧向她，又说，“田梓昕，站过来一些。”
阳光微转，树影斜斜映射玻璃窗上。
田梓昕忽然恍神，望着他浸入光中的面容，一时竟分不清是今夕何夕。
也许曾在许多个下课的午后，谭文就这样坐在课桌旁，冲她笑着招手，说：“田梓昕，站过来一些。”
风吹过，有云层遮挡光线。
田梓昕微怔，揉了揉眼睛再向前看，学生时代的黑板与桌椅皆已消失不见，一瞬出神，喃喃喊出那个名字：“谭文......？”
“我在。”
谭文抬头看她，任由镜片挡住眼底的关切，轻声问，“你怎么还不过来。”
话音落地，就像是划出了现在与过去的分界线，青涩的少年早已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别急，这就来。”
田梓昕故意笑得洒脱，摊摊手，凑近他身旁，一股清淡的松柏香浅浅勾搭着鼻尖。
谭文攥紧手里的笔，唇齿间忽而有些干涩，喉结缓而滑动着，哑声道：“我用红笔勾画的单词，可用专业术语替换。”话落，将纸张朝旁边放了放。
田梓昕却没有看，皱眉问：“你感冒了？”
谭文说：“......没有。”
田梓昕磨搓着胳膊，东张西望地想找空调开关，嘀咕道：“你还是带件外套吧，里间的温度确实比外面要凉。”
谭文吐出一口气，尽力保持声线的平稳：“可以看文稿吗？”指尖稍微用力，页脚就被攥出褶皱。
他这副模样再熟悉不过，一看就是在忍耐的极限徘徊。
田梓昕马上立正站好，腰杆挺得笔直：“好的，谭总。”
谭文扶额，语气缓和稍许：“其余的地方，可以稍加润色。我都在旁边做出标注，你有时间......”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开口，“你务必要认真看。”
田梓昕眼观鼻尖，板正地说：“明白，老板。”
谭文忍了忍，还是抬起头看她，见对方的目光确实瞧向文稿，才稍加放心，问：“你最近常用什么词典？”
田梓昕挠挠头，决定实话实说：“我才下的订单，还没发货呢。”
谭文只是看向她，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默。
田梓昕连忙补救说：“我家里还有本四六级。”瞧了眼他，声音越来越低，“但已经落灰了......”
话落，屋内就是一静。
谭文捏住页脚的手在轻颤，额间微微紧绷，沉默半晌，才缓而说：“我推荐你去买编程用语的翻译，会更有针对性。”
田梓昕用厚本子一个劲儿给他扇风：“好的，好的。我回头就去买。”
风吹过脸颊，拂散工作带来的热。
谭文悄然抬眸，正好看见她微垂的长睫，心克制不住触动，险些要跃出胸膛：“行了。”仓促地说，食指遮掩似得轻推眼镜，“你先出去吧。”
田梓昕就等着他这句话，答应地飞快：“行嘞。”刚跑没两步，却又被叫住。
谭文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东西没拿，回来。”
田梓昕又小跑着回来，一把将批注过的文稿揣进怀里：“这次拿到了。”想跑，没成功。
谭文想起安全通道口的粉红衣角，眉心蹙起又舒展：“张炳生最近有找你谈过吗？”
田梓昕一怔，莫名有些心虚：“没，没有。”见谭文似要皱眉，立马补充，“但是我保证，我们两的事，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话落，空气蓦然一滞。
谭文静静地看向他，脸色似乎比刚才更沉。
田梓昕的后颈泛起冷汗，足尖磨搓地面，遮掩般地笑：“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工作了。”想让缓和他的情绪，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纸张，“您的批注，我会用十分，不，用一百分的认真仔细地看。”
谭文眉心稍微舒展，垂眼，避开她的视线：“走之前，记得把门关上。”
田梓昕说：“好。”跑出去，放轻动作掩好门扉。
百叶窗并未拉紧，她却不敢回头看向谭文，垂眼瞧着对方秀丽的笔迹，轻声嘟囔：“不是在为你着想嘛，还冲我甩脸色，真是。”嘴唇下撇，决定将这个罪过算在张炳生头上。
田梓昕嘟囔着回到工位，把手里的文稿胡乱塞进抽屉，打开淘宝，按词条搜索：“编程应用的翻译书。”
......
不到十一点五十五分，张炳生就跑来找田梓昕。
后者仍在两本翻译书之间纠结，前后比对没过两遍，索性将其全部购入囊中。
张炳生瞧了眼刘璐，小声问：“梓昕，你今天还用和同事吃饭吗？”
田梓昕头也没抬：“不用啊。”
张炳生暗喜，招呼着说：“那咱们去吃饭吧。早个一两分钟，谭总也不会说些什么的。”
话落，刘璐轻咳一声：“公司规定啊，十二点休息。你当我这个人事，不存在吗？”
张炳生没想到这茬，笑容僵在唇角：“现在不都讲究人性化嘛，我这也属于实在有事。”
田梓昕一本正经地抬头，拿捏着谭文的姿态说：“公司有公司的规定，要是谁都能开后门，那企业还怎样发展？”
张炳生彻底收起笑，稍许垂目，睫毛难掩眼底的阴霾。
田梓昕清清嗓，故意起身说：“但是嘛，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人脉广，自然办事就容易嘛。”瞥向张炳生，假笑道，“你说对不对？”
张炳生勉强扬唇：“你说的肯定有道理。”
“这样吧。”
田梓昕不再看他，只对刘璐说，“我有些事要找他谈，十二点前肯定回来。如果谭总找我......”余光扫向张炳生，待对方缓而亮起眸色，才笑眯眯地补充，“你就让他等一会，可以吗？”
刘璐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见她朝自己眨眨眼，才勉强点了点头：“可以。”
田梓昕昂起下巴，看了眼张炳生：“我们出去说吧。”话落提步就走，姿态傲然地像只翘起尾巴的猫。
张炳生追上去，走至电梯间，又怕遭旁人听见，下意识指向右边：“哪里安静些，不会有人打扰。”
田梓昕顺着他的手指探身去看，安全通道的门正虚掩着一条缝：“嚯，你挺有说闲话的经验嘛。”调侃道，将门向后推。
张炳生只顾为自己解释，根本没打算帮忙：“贾火正常来这儿吸烟，我也是偶尔见过几次。”
他似乎有些慌张，上句不搭下句，十分别扭地解释完，又有些紧张地问：“你想.......找我谈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情。”
田梓昕用指尖绕着耳畔的短发，思考该以何种方式，让他的狐狸尾巴露得再多一些，“我就想告诉你一声，我今天不去食堂。”
张炳生一怔，吃惊中有觉察出被戏谑的愤怒：“那你想去哪里？”
田梓昕将‘钓鱼线’伸得更长，耸肩道：“和你没有关系，我昨天答应要和谭总一起吃饭。”清清嗓，双手环抱胸前，“当然，这顿饭肯定不是白吃的。”
张炳生嘴唇颤了颤，像在犹豫着什么。
“你也知道我和谭总的关系不错，有些话说起来就格外有用。”
田梓昕松开绕起的短发，双腿站得笔直，“我们相处这么些年，你觉得，我应该将这个机会给你吗？”
话落，骤然安静。
田梓昕几乎能听见呼吸的声音，安静地看向对方，一边在等待意想之中的回答，一边却希望他保持沉默。
可张炳生却激动地说：“当然啊，梓昕。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的努力，既然你有这条门路，肯定要分享给我。”上前，想要握住田梓昕的手，“我们才是男女朋友，不是吗？”
他嘴上谈着感情，眼睛里却是无边无际的野心和**。
田梓昕突然感觉他的可怖，就像电影里那些贪图权利而丧失本心的鬼：“对，你说的没错。”想要笑，唇角却僵在原地，“我们确实是男女朋友。”
张炳生几乎想振臂高呼，下意识去握她的手：“梓昕，我就知道你可以。”
田梓昕避开他的触碰，转身去开门：“那你就等我的消息，但记住，要对谭文保持尊重。”
“那当然。”
张炳生急切地跟在她身后，“我肯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话落，门正巧打开。
田梓昕攸地停住脚步，张炳生没留神，胸口正好撞到她的肩膀，手臂因趋势稍微抬起，却像是一个仓促张开的拥抱。
电梯间内，谭文持着手机，正侧目望向这里。他薄唇紧抿着，目光凝结在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片刻，食指与拇指共推眼镜：“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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